王薇
常远说:“我下楼买包烟。”
袁雾说:“好。”
常远推开房门,摸了摸口袋,手机没拿。他站在门口稍微想了一下,又把房门关上,换上拖鞋进来。走到卧室门口,他听到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里发出,清脆、欢快,糅杂着一点儿软糯,像小鸟的鸣叫。
那个陌生的女人……他认识,是十年前的袁雾,跟他谈恋爱时的她。那时候的袁雾就像现在这么讲话:“好了啦宝贝,等他回来我就过去。嗯……我知道……你把电影找好,我打包小龙虾和啤酒带过去。”
常远轻轻地退到客厅中央,进退两难。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真的,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如何收场,唯独没有想过如何面对。终于,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尽量模仿平时的力道,将门打开又关上。
“你回来啦?”卧室里传出袁雾的声音,残留着“小鸟”的期许,门也随之被拉开了。
他“嗯”了一声走进卧室,站在袁雾身后把她搂住。
有好一会儿,他们都没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
“怎么了?”她问。
“刚在小区门口,一个男人在路边躺着,旁边围着一群人。一个女的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头在那儿哭喊‘老公你醒醒。”
说完,两人还像之前那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袁雾没往下问,她没明白他说这件事要表达什么意思。常远也没想好如何往下编。
“你要出去吗?”他松开了她,绕到她面前,坐在床上花色繁杂的衣物之间。
“哦,”她看着他,“海英让我陪她去染头发,然后我俩逛街吃饭。”
他费力地吞下一口口水,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伸长的双腿像剪刀似的把她夹在中间:
“那你去吧,本来我想买点儿菜回来好好做顿饭呢,咱们好久没在家吃了。”
她不作声。
常遠走出卧室,走到客厅中央。原来袁雾也是会撒谎的,比他撒得更加真诚、老到、从容、合情合理,神情也是泰然自若,居然还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差一点儿就信了,把之前听到的那通电话归咎为幻觉。他不由想,在此之前,她对他撒过多少次谎?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是袁雾的第一个谎言。
“老公。”袁雾从卧室里走出来,依然穿着睡衣。
常远转过身看她。
“我还是不陪海英染头发了,周末人多,繁花路那边儿根本没处停车,咱们还是买菜在家做饭吧。”她站在卧室门口。
正午时分,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她的声音、她的头发、她的身形都显示出,“小鸟”飞走了,留下了一只守在窝里的倦怠母鸡。
“那……行啊!咱们一起去买菜吧,我先下楼抽根烟。”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下需要留给她一个空间再打一个电话。
“那我换完衣服,洗把脸就下楼找你。”
常远带上手机、钱包、钥匙、烟、打火机——这是他每次出门的全部装备——然后换上鞋子,关上房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还没出电梯,他就把烟点上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在电梯里抽烟,急切地,像一条搁浅的鱼需要水那样,大口大口地。
常远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时间漫长,他却一点儿也不心急,哪怕再多几个小时,他也有耐心等下去,只要等到的不是袁雾还是决定陪海英去染头发的消息。他陪袁雾做头发还是大学的事。那时,袁雾给他洗衣服,到食堂打好饭等他来一起吃,他们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印象最深的是2002年冬天,袁雾非拉着他到操场上看流星雨。操场上好多像他们一样的情侣,相拥在北京干冷的冬夜,等待狮子座的流星雨。袁雾像小鸟一样雀跃着在他耳边说,她早就准备好了十几个愿望,只等流星了!
这只“小鸟”毕业后栖息在他的身边。他没想过离婚,或者说他还没想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直到听到了袁雾刚才的电话,常远无比确定:他不想离婚。
袁雾躲在小卧室的窗帘后往楼下看。他终于没在打电话,而是弓着腰,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架着下巴,神情凝重。这是她近一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躲在小卧室的窗帘后面偷窥。每一次常远借故下楼买烟,都在打电话,来回踱着步或坐在长椅上,再上楼给她丢下个理由,拿上包出门。
他回来得很晚,说是怕打扰她休息,径自睡在小卧室。袁雾清醒地躺在床上,她从来不查他的手机,不翻他的包。查出来有什么用?除非不想过了,要不难受的还是自己。可是,袁雾登录过常远的邮箱。他知道她不查他,邮箱的密码还是大学时用的那个。她登录进去,12306的出票信息提示她,她的丈夫频繁“出差”去的地方,也有一个女人频繁到访他们的城市,是常远订的票。那个女人的身份证号显示,她无情地比袁雾小了七岁。
袁雾没有点开那些字号加黑的新邮件,她想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不想离婚。袁雾走回到主卧的床边,从衣服堆里扯出一件T恤和牛仔短裤换上,对着镜子吊起一束马尾,擦了点儿口红,抿一抿嘴唇。这是她大学时的样子。她没有电话要打。
袁雾走到门口,拉开鞋柜上方的抽屉,取出超市会员卡和购物袋,换好鞋子锁上门,下楼去找常远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