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空符号的应用研究

王秋晨 田原

摘要：本文通过对空符号与中国古典美学的关系进行研究，探讨空符号在当代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应用价值。从皮尔斯符号学角度出发，论述空符号内容不为空的原因。以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为例，结合中国古典美学思想，分析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是如何体现中国传统意蕴。中国平面海报设计利用空符号可以构建简洁设计风格，营造深远意境，提升作品内涵，扩展受众想象空间，做到虚实相映、黑白相生，并达到“以无胜有”“以少胜多”“返璞归真”的效果，为未来中国平面海报有效传播提供一定实践应用价值。

关键词：符号学 空符号 中国古典美学 中国平面海报设计 留白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069（2023）12-0103-03

引言

符号学即意义学，不存在无意义的符号，也不存在不用符号来表达的意义。无论是具有具体表现形式的实符号，还是物质形体缺失的空符号，都是符号文本集合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际意义都是可以被人们所感知。目前，国内学者对视觉设计领域中空符号的意义表达理论研究关注度不高，而在设计实践中，空符号在视觉设计中领域承担着重要的角色。海报是传递信息的媒介，其文字与图形图像是视觉符号表意的形象载体，优秀的海报设计作品遵循虚实相生、知白守黑的构成方法，以达到受众情感的共鸣以及长时间的记忆停留，我国古代哲学思想和美学思想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一、空符号的概念

空符号有两种基本类型，分别涉及能指和所指这两个符号的基本构成要素[1]。对空符号的定义，目前有很多种论述。国内研究中最早研究空符号的是王希杰教授，认为空符号就是符号的空档与缺位，这在语言中广泛存在。例如，英语中“a book，a pencil”中的“a”，在汉语中既可以翻译成量词“本”也可以翻译成“支”，因此量词“本”和“支”在英语中属于空符号。韦世林教授认为空符号是“无声、无色或无定形”的“空白”“停顿”“中断”“空位”或其代码“０”“O”“ 零xｘ”等的一类特殊符号。如口语交流中的“停顿”“沉默”，传统中国画中的“留白”，音乐乐谱中“休止符”等[2]，按维度高低将空符号分为以下五类，即一维符号系统“口语语流”的空符号、二维符号系统“篇章文面”的空符号、三维符号系统“建筑系列”的空符号、四维符号系统“舞蹈表演”的空符号、多维符号系统“人际交往”的空符号。赵毅衡教授认为符号定义为“被认为携带着意义而接收的感知”，空符号作为符号载体的感知，可以不是物质，而是物质的缺失。缺失能被感知，而且经常携带着重要意义[3]。

本论文从皮尔斯传播符号学的视角进行分析，认为空符号既有表现内容，也能传达意义。皮尔斯认为符号学是对人类意义行为的研究，符号是由对象、符号、解释项构成，发送者通过符号向解释者传递信息，解释者通过对符号感知而进行意义的理解与解释，从而实现意义共享，达到二者心灵之间的沟通与共鸣。因此空符号可以被观者所感知，并进行符号意义的解释，完成意义的传播过程。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符号文本形式“空”并不代表符号意义“无”。空符号和实符号是相互衬托，相互限制的，缺一不可，就像没有“对”的评判标准，“错误”就无法显现，没有“大”空间的衡量标准，就无法判断“小”空间，我国太极图便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二、中国古典美学与空符号的关系

空符号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就有迹可循，渗透着强大的生命力。

《易经》是群经之首，在《易经》那里，没有绝对的阴阳，也没有绝对的刚柔，阴阳相生相克，周流不已，而太极图是《易经》的基础，以简洁朴素的符号，诠释着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的生命迹象。太极图最外边是一个圆形，大圆之中是“O”和“S”完美契合的符号，犹如两条首尾相连的鱼儿，一黑一白，对比强烈，没有绝对的分野与界限，似分实合，似合实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白色阳鱼中有黑色的“阴鱼眼”，黑色阴鱼中有白色的“阳鱼眼”，这正体现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生的状态，而其中的“白”，“失具象之形”就是所谓的空符号，“黑”则是与之相对应的实符号，没有白何谈黑，黑白互生才共同组成了事物的完整性，缺一不可。

中国水墨画亦是如此，留白即空符号。人类在长期的进化中，日出而耕，日落而眠，黑与白构成了人类视觉的基础——白主动，黑主静；白为昼，黑为夜；白主虚，黑主实；白为阳，黑为阴，黑白相存、万物相生[4]。中国水墨画最重要的技法就是虚实相生，讲究意在笔先，形散而神不散，通过黑与白的辩证统一、以无衬有的艺术手法，使整个画面妙趣横生，充满空灵的意境感，传递美学思想和情感底蕴。这里所谓的白并不是简单的白底，更不是一张白纸，而是画面意境的延伸，是遠处的山，天上的云，奔腾的江河，袅袅的青烟......老子言知其白，守其黑，画面无笔墨不是空无一物，是物象之“藏”、之“隐”，是“白”的艺术处理。有了空白的“虚”，才能显现物象之“实”的盎然生机，有了物象之“实”，才能体现“白”的静谧悠远，画面中无空白，“实”则无神，意境便不复存在。西方的传统油画以满为主，不留空白，所描绘的都是观者所看到的物象，中国水墨画与其恰恰相反，拥有恰到好处的留白，能给受众带来无尽的想象及喘息空间，引起精神上的交流和心灵上的共鸣。如《寒江独钓图》，画面中只有一叶扁舟和一位独坐垂钓的渔翁，船下寥寥几笔的微波，四周几乎全是空白，然而，正是马远这种巧妙的艺术处理，传达出作品更深层的意味，这片空白表现出了烟波浩渺的江水，水天一色，更衬托出一个“独”字，给欣赏着提供了一种渺远的意境和广阔的想象空间，是空疏寂静还是萧条淡薄，耐人寻味。

宋代绘画理论家郭熙在《临泉高致·山水训》中提出“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流则远矣”的美学命题[5]，中国水墨画就是通过烟霞锁其腰、掩映断其流即“留白”来体现山的伟岸磅礴，水的灵动悠远，此时的“远”不仅是自然山水的象征，更是一种指示性的象征，通过画面中的“有”指引画面外的“无”，由“近景”指引“远景”，由“有限”指引“无限”，产生以实生虚、以有生无的空间符号，使观者与作品产生精神上的沟通与情感上的互动。

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太极图、水墨画可谓是失具象之形而不失其韵味，追求“以无传神”的艺术胜境，可将有限变为无限，简约而不简单。由此看出，中国古典美学中的“虚”“空”“无”正是空符号，这些空符号在中国设计作品的意义提升方面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三、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作用

众所周知，平面海报海报作为传递信息的重要手段，时常被认为是由显现的文字符号与图形符号组成的，殊不知除了能被看见的文字符号和图形符号外，还有一类看似无形却具有表意功能的符号组成，即平面海报中的空符号。空符号运用得当可以丰富设计作品的画面内容，增添文化意蕴，达到“以形传神”的作用，与受众产生情感共鸣，实现发送者与解释者心灵之间的沟通，增加共同解释项的信息量，完成意义的传播与共享。

（一）普遍性

密斯·凡·德罗提出：Less is more即少即是多，少不是空白而是精髓，多不是繁缛而是完美，越精炼的表达恰恰是越完美的，越能表达出引人深思的内涵，这里所谓的“少”与当代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空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妙，空符号有助于增强中国平面海报设计的韵律感和层次感，突出主题，营造无穷的想象空间，呈现出“犹抱琵琶半遮面”“道是无情却有情”的美感，以达到以少胜多，以无胜有，简约而不简单的效果。一幅将空符号运用得恰到好处的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作品，通过通透的留白，吸引观者眼球，驻足、停留、思考，给予无限想象空间，从而达到视觉与知觉的理想状态，产生心灵上的互动与沟通。

（二）特殊性

少即是多的理念早在几千年的中国古典美学中就体现出来，例如前面所提到的太极图和水墨画的留白，都是对“白”进行了艺术化处理，以较少的内容表达深层次的含义，不单单只是浮于视觉上的简练效果，而是在留足喘息空间的同时，将空符号与实符号进行完美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设计语言及充满灵动的意蕴，使画面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人过目不忘。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应用，将中国传统审美观表现得淋漓尽致，打破了西方设计技巧的局限，丰富了中国平面海报的设计元素及构图艺术，不仅具有以少胜多、以无胜有的作用，运用得当更能充分展现出浓厚的中国意境和中国文化，从而满足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增加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

四、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应用

（一）利用空符号构建简约设计风格

在设计界提起简约设计风格，就离不开原研哉，原研哉作为中生代国际级平面设计大师，通过极简的设计风格，对“白”的艺术处理，把设计内容和作品思想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寻求一种海纳百川的包容性。他在《设计中的设计》这本书中阐述了对“白”的理解，他认为“白”不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设计理念，通过“白”去找寻一种感知“白”的感受方式，试图通过“白”这个概念营造日本美学源头。例如原研哉设计的无印良品“地平线”系列海报，遵循着无印良品一贯的理念——极简主义，以“虚空”为主题，画面生动地诠释出人与自然、人与万物、人与地球的关系，不仅展现出极简美学思想，又彰显了当代人所追寻的生活哲学，即“无，亦所有”。

原研哉所提到的“白”与我国古典美学思想中的空符号有着相似之处。“空”不代表无，“白”不是大面积留白，“简约”亦不是简单。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运用是将简约设计风格做到极致，给人留足喘息空间。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中国平面海报设计遭受着各大媒体的冲击，受众面临庞大的数字讯息，逐渐更倾向于简洁又有文化意蕴的海报设计作品，即以最少的视觉设计元素传递深层次的内涵，符合现代人所追寻的生活美学价值观。因此，当代设计师可以从我国的古典美学中提取空符号，通过空符号构建简洁设计风格，合理利用留白空间，达到“以无生有”“以少胜多”“虚实相映”的效果，设计出具有中国意味、展现中国古典美学的设计作品，从而减少受众视觉疲劳，提升思想境界，获得情感共鸣。著名的国际平面大师靳埭强先生设计的《一画会会展》海报，作品中的实符号是一笔水墨线和几何图形组成的“画”字，采用水墨与扁平风格的对比手法展现出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周围除了一些文字信息，其余全是大面积的留白，简洁有力，干净和谐，而这里的留白并不是单纯的白底，也并非无意义，而是作为空符号存在，它像是一面展示作品的墙面，实符号“画”字犹如作品，被悬挂在墙上进行展示。这幅海报作品给人一种极度舒适感和空间感，虚实相映，对比强烈，所体现出简洁质朴之美正是源于作为留白的空符号，空符号运用得当可以使海报设计作品达到简约而不简单的效果，增加作品美感。

（二）依托空符号提升作品意蕴内涵

空符号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幅海报设计作品通过留白就可以呈现出意蕴无穷的诗意空间，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体现出浓厚的文化性。優秀的设计师会融合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用中国的设计语言去经营整幅画面，注重空符号与实符号的相辅相成，保证设计的完整性，使作品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和丰富的意蕴内涵，给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达到乍见之欢、久看不厌的效果。

靳埭强先生善于将中国古典美学引入设计作品中，版面进行大面积留白，结合文字的艺术性与实用性原则，将中国画、书法、艺术与设计进行巧妙糅合，并融合西方现代设计理念，构成在中国特定文化场景下的具有丰富内涵以及强大视觉冲击力的现代平面海报设计作品。例如，他为庆祝澳门回归设计的海报作品《九九归一》，乍眼一看，只有简单的几个元素，一瓣莲花、两个圆圈、一排主题字和大面积的留白，但每一处都有存在的意义，每个元素的存在都不多余。水墨线条形成两个“9”字，组成回家的回，寓意澳门回归，实符号与空符号相辅相成，大面积的留白犹如湖水，莲花代表澳门，飘落在水中荡起层层涟漪，点明主题，整幅作品给人一种禅意之美，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令人印象深刻。

靳埭强先生的《汉字》系列作品中，把古今中外、承传创新的意念注入到文字中，将水墨之灵性挥洒得淋漓尽致，使人深感山之伟岸磅礴、风之骤动无影、云之飘逸非凡、水之灵动悠远，并将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文房四宝融入到画面中，大面积的留白犹如天空和溪水，虚与实地巧妙结合，使作品散发着化物为意的玄妙气息，展现出天时地利人和的至美境界以及行云流水的视觉效果，不仅给人一种水墨的美感享受，而且极具视觉冲击力。

平面设计师陈幼坚先生成功糅合西方美学和东方文化，把精妙的中国文化用现代设计手法进行重新组合，效果简洁，视觉冲击力强。他在2000年为罗西尼手表设计的海报，给大多数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海报上有不同时间段的十二个钟表，表盘上不是以往常见的阿拉伯数字，而是由不完整的汉字组成，时针的走动可以补全汉字空缺的笔画，使其成为一个完整的字体，汉字与时针的造型都是能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书法体，这是中国元素运用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极致体现，海报的空白背景就像是一面悬挂钟表的墙壁，以实衬虚、以虚衬实，这种创意不仅形象美观，而且更具艺术性和趣味性。

（三）運用空符号扩展受众想象空间

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的空符号具有丰富的意蕴内涵，可以为受众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设计师通过符号将思想内涵传递给受众，受众通过自身经验和理解感知符号意指，最终彼此融合形成共同解释项，双方在符号传播过程中通过无尽想象和理解填补“空白”，增加信息量，继而将意义无限延续。这在影视剧中经常出现，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结局，当祝英台下轿拜墓时，突然电闪雷鸣，梁山伯的坟墓裂开，祝英台不顾一切跳入坟墓殉情，本以为故事已经完结，但作者却宕开一笔，为深化主旨添加空符号，不久从坟墓里飞出一对蝴蝶，然后慢慢消失了，此时故事截然而止，留下巨大“空白”，召唤观者填补“空白”、品味和重建故事。

在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恰当使用空符号，可以提升设计文本的意境和情感表达，实现设计师与受众的双向互动，使受众产生解释欲，实现意义的无限演绎。海报设计师黄海2014年凭借《黄金时代》海报名声大震，他巧妙使用空符号，设计的海报作品可以精准地传递出电影所要表达的内容以及影片的主题和情绪，并充分运用中国的设计语言进行元素表达。他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哲学思想加以融合，并把对传统文化的情感倾注于作品之中[6]。例如，他为《黄金时代》电影设计的台湾版本的海报，以“自由”作为电影的定位支撑，画面空荡辽阔，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感觉，画面的视觉中心是一支轻飘的羽毛，主人公萧红若隐若现地伫立在远处，大面积的浅蓝色背景似天似水又似路，相互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给观众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感觉，海报中的画面与电影内容相契合，精确地表达出主题“一切都是自由的”，即使身世如浮在水面的羽毛般飘零，也可以心中有天地，尽情享受自由。黄海在设计这幅海报时，巧妙地将实符号与空符号进行了结合，正是画面中的“空”体现出了对“自由”的向往，正所谓虚实相衬，缺一不可。首版《黄金时代》的电影海报是由一片墨色和4个主题字组成，凌乱的墨迹象征着乱世，又暗喻萧红文人墨客的气质，萧红围着厚厚的围巾，像是站在寒冷的雪地里又像是站在一张泼墨的纸上，这种表现手法给受众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墨的黑与纸的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非常具有冲击力。黄海的设计作品将空符号与实符号进行了灵活的结合，不拘泥于表面的形式创作，把真正想表达的思想和文化内涵融入到了作品中，最终呈现出惊艳的视觉效果。

不论是靳埭强的设计还是陈幼坚、黄海的作品都善于挖掘中国古典美学中空符号的价值，注重空符号的存在以及传统文化的应用，作品中的每一个设计元素都能被感知和解释，并与受众产生共鸣。因此，中国平面海报设计需要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的融入。正是因为中国古典美学中空符号的价值所在才使我国平面海报设计突破局限成为经典。

结语

虽然空符号的符号文本形式为“空”，但依然携带意义，由实符号的衬托，能被人们所感知。有“中国意味”的海报作品离不开空符号的功劳，忽略空符号的存在，只关注实符号，会造成设计文本的意境缺乏和情感表达。因此我国设计师要以不忘本来，发展未来的思想，在设计中将古典美学思想糅合到中国平面海报设计中，取其形、延其意、传其神，用中国现代设计语言去诠释它们，使其美学内涵得到不断的发展与完善，同时设计出风格独特、虚实相生、内涵丰富的海报设计作品，与受众产生情感共鸣和思想互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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