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敏(1924--2013)是著名美术史家,勤于笔耕,一生著述几十种,惠泽艺林。改革开放以来,学习美术者,大多读过王伯敏的书和文章。我上大学时,就读过他的《中国绘画史》和他编辑整理的《黄宾虹画语录》。后来读研究生,王伯敏编著的《中国美术通史》《中国少数民族美术史》《中国版画史》等更是必读书目。王伯敏谦虚,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称自己是腐儒:“一生在故纸堆中讨生活,我无非读历史、写画史,看山、画山、邀月、煮茶、闲吟。”但在我看来,这样的生活状态正是学者艺术家的好小状态,着实让人羡慕。而王伯敏一生写下的千余万字的著述则是珍惜光阴、献身艺术的结晶,更令后学叹服。
与王伯敏的直接交往,始于1996年,是年我博士毕业分配至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参与创办《美术观察》杂志,于是向王伯敏约稿,很快就收到他的回信。此后交往逐年增多。凡《美术观察》举办的学术研讨和展览活动,王伯敏有求必应,均给予大力支持。他不仅是著名美术史家,在书法、山水画、诗词方面都有着深厚造诣。我曾致函或当面请教书法创作和诗词格律方面的问题,王伯敏都热情答复并提出建议。从1996年到2012年的十几年间,王伯敏给我留下了了30余封信和多幅书画精品。我还留有王伯敏手写的访谈稿。访谈之所以可写,是因他一口标准的台州话,不太容易听明白,王伯敏为了我编辑方便,特让我把所问的问题传真到杭州,他用手写一一回答。
现存王伯敏的书信,有一封较为别致。信写在窄窄的长条宣纸上,宣纸长160厘米,宽6厘米,估计用的是裁下的六尺宣纸纸边。上面画一横卧的老梅,梅干苍劲有力,新蕊怒放。在梅花左右挥笔写出以下文字:
李一仁者,书自然生趣,极富韵味。其所言“墨里至情达”,诚如是也。收到李一书法展简辑,以此代札,可乎?见有余纸,写梅一技。壬午王伯敏不计工拙。
“壬午”即2002年,信中所说的“李一书法展简辑”,是指我的第一个书法展的小册子,展前曾将小册子呈寄王伯敏指教,他回复了这封既画又写、形式别样的“代札”。这封代札,后来加以装裱,至今仍悬挂在我的书房。
王伯敏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时间是2012年3月,是与《美术观察》200期纪念题字一起寄来的。信的内容如下:
李一仁兄:
转来电话敬悉一是。
贵刊出刊,从一至两百期,这非容易事。办报刊之辛劳,局外人难以了解。题写数字,不知当否?
你发表之大作,经常见于文艺刊物。尊书独具一格,这便是可贵。书宜不齐之齐,尊书齐又不齐。古贤如张旭长于此,而如颜鲁公、欧阳等书,结体正,出笔齐,亦是齐而不齐也。书法乃抽象艺术,内涵为民族之文化精英,故书法可养性。
日下尊医嘱治疗,一切社会活动因精力不逮勿能参加。
春节前后,美术界老人走了不少,痛哉!如李寸松、黄苗子、力群、崔子范等皆为老熟人。黄苗子、力群皆为百岁寿星也。此外,还有一位徐邦达寿星之殒。否之倾斜感慨系之!
收到信,可以不必回复。目下我的信债高筑,一时还不清。专复一一。
祝艺祺!
王伯敏
二0一二年三月五日八九老人
信中所说的题字,曾刊《美术观察》出刊200期纪念专号上。我时任该刊主编。这幅题贺是我向王伯敏为《美术观察》杂志社请求的最后一幅墨宝。当时王伯敏已重病在身,如信中所说,在“一切社会活动因精力不逮勿能参加”的情况下,仍给我刊题贺并回我信,足见深情厚意。“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病中的王伯敏在信中对黄苗子、力群等老友的谢世发出“痛哉”的悲音。而对书法创作的“不齐之齐”“齐而不齐”的论述,对书法艺术的性质特点、文化内涵和功能作用的论述,言简意赅,这是王伯敏的书学思想,很值得包括我在内的书法同道们学习。
王伯敏生前住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涌金花园,因寓中藏有唐代文物,斋号名为“半唐斋”。晚年的王伯敏,在半唐斋吟诗、作画、赏石、品茗、寫文章,其乐融融。2002年,我为王伯敏作过一篇访谈,篇名就叫《半唐斋里人长乐》。王伯敏生前爱石,喜欢收藏老墨,曾送我一块他珍爱的昆山石和一块老墨。昆山石一直放在案头,老墨用了几次又珍藏起来。平时写作累了,把玩一下王伯敏送的珍物,是很好的精神调剂。特别是重读王伯敏手札,感觉余温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