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词实词虚化过程探析

2023-07-20 09:12肖云
今古文创 2023年25期
关键词:方言

肖云

【摘要】“蛮”“怪”“老”“挺”等是在方言中十分常用的程度副词,但是这些词在造字之初的本义都没有表示程度副词的意义,所以本文将探讨这些程度副词词义演变的过程,并将从结构和语义两个方面来分析“蛮”和“怪”虚化的过程和机制。

【关键词】:程度副词;实词虚化;方言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5-011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5.037

一、前言

在现代汉语中的程度副词有非常多,包括双音节词和单音节词。本文主要谈论的是单音节程度副词,使用频率较高的有“蛮”“怪”“贼”“老”等等。其中在南方方言中常用的是“蛮”“好”,在北方方言中常用的是“怪”“贼”“老”“可”等等。这些程度副词在造字之初并不是表示程度的虚词,但是随着语言的发展变化,逐渐衍生除了更多的意义,词义逐渐语法化。本文就这些词的意义追根溯源,分析这些词的发展脉络和词义引申的过程。

二、程度副词分析

(一)蛮

“蛮”这个词的词义在产生之初至今发生了多次引申和变化,造字之初的“蛮”是指对于上古时期南方少数民族的统称,而在现代汉语的意义有程度副词表示“很”的意义,还有粗野野蛮的意义。“蛮”表示程度副词的意义最开始主要是在南方方言中比较常见,在吴语、赣语、客家方言等中使用比较频繁,后逐渐广泛运用到普通话中。接下来本文将分析“蛮”的词义引申发展的过程。

1.指代南方少数民族,泛指所有的少数民族。

那么从金文“  ”来看,即“?”,象形字典对于这个字的解释是两边的是绳子,中间的是“言”,指的是用绳子绑住,用言驯服。如《虢季子白盘》中:“赐用戊,用政?方。”在这里用“?”来表示“蛮”,指的是周王朝周围的部落。在小篆中与现在的“蛮”相比,少了下半部分“虫”。在小篆中的“  ”是在金文的基础之上加上了“虫”,《说文解字注》:“南蛮……南方曰蛮。它穜从虫,说从虫之所由,其蛇穜也。蛇者,虫也。”“蛮”在“?”的基础之上加上的“虫”表示的是蛇,而“蛮”字整体所表示的意义是指南方的少数民族,后泛指所有少数民族。例如《战国策·燕策三》:“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

2.指偏远地区的人

“虫”表示的是“蛇”的意思,蛇的本字是“它”,上古社会时南方地区多湿热,虫蛇多,人们早上起来打招呼的方式都是“无它乎?”人们认为上古时期的南方是百越之地,生活环境恶劣,所以加上“虫”也为“蛮”引申为边远地区的人,《孟子注疏》:“以诸夏之礼义,化变蛮夷之人耳。”《河东先生集》:“不意吾子自京師来蛮夷间,乃幸见取。”现代汉语中如“蛮荒之地”之类的词也仍然在使用。

3.程度副词,表示程度较深,相当于“很”

“蛮”表示程度深的意义的成熟和广泛使用主要是在清末民初之际,清末民初时的白话小说等都曾经出现过“蛮”,用以表示程度较深的意义,相当于“很”,如《海上花列传64回》:“将翠芬肩膀一拍,道:‘陆里会寂寞嗄?倪个小先生也蛮懂个哉。”《海上花列传64回》:“双珠道:‘只要耐心里明白就蛮好。说着都吃毕饭,巧囡忙催双玉收拾出局。”除此之外,“蛮”表示程度副词的意义在《九尾龟》《人海潮》等小说中都出现过,据统计,在《海上花列传》中程度副词“蛮”使用过165次,而在《九尾龟》中也曾经使用过47次,说明在这一时期“蛮”所表示的“很”的意义使用已经非常普遍了。可以看出《海上花列传》《九尾龟》等等小说都是具有十分浓重的口语化的色彩,并且是以吴方言为基础写成的白话小说,所以可以看出“蛮”最初在吴语中充当程度副词的用法更加频繁。“蛮”作为表示程度副词的意义通常比较口语化,因而传播的速度较快,范围较广。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在许多方言区中也逐渐出现了用于表示“很”的意义的用例。例如在中原官话中,李准《老兵新传》:“你们看,画得蛮像呢。”再如西南官话中,一广西方言记载的《广西情歌·杨梅结子暗开花》:“球队从今不招考,你想抛也蛮难。”在《新方言》中也有:“今榕江言甚曰蛮。”榕江地处贵州东南,可见在贵州方言中也有了“蛮”表示“很”的使用痕迹。直到现代汉语中,“蛮”在吴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等南方方言地区使用的频率极高,使得此意义逐步拓展到了普通话之中,成了通用的词。

综上所述,经过几千年的历时发展,“蛮”的语义变化经历了由“南方少数民族”到指代偏远地区的人,最后到充当程度副词的路径演变。在演变的过程中是经历了由名词演变成为形容词再演变成为程度副词的几个阶段,词义是逐渐虚化的一个过程。

(二)怪

“怪”主要是在北方方言中比较常用的一个表示程度的副词,主要是具有口语色彩。“怪”造字时的本义是“感到怪异”,是一个动词,但是在使用中逐渐向形容词的方向引申,表示奇怪、怪异的意思,最后引申为副词,表示的是程度较深的意义。

1.动词:感到奇异

“怪”在金文中的书写形式是“  ”,二者的共同之处是左边都是从“心”,表示的是心理活动词,而右半边表示的是“圣”,象形字典认为“圣”是指对于“圣人的超凡脱俗感到奇异”。实际上“怪”表示的是觉得怪异的意思。例如《荀子·天论》:“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在这句话中,“怪”表示的是对于“星坠木鸣”的现象感到怪异、觉得奇怪的意思。而“怪”作为动词的另一个意义是“责怪、责备”。如《荀子·正论》:“今世俗之为说者,不怪朱象而非尧舜,岂不过甚矣哉。”在现代汉语中仍然存在着表示“责备、责怪”的动词意义。

2.形容词:怪异的

而小篆字形是“   ”,《说文解字》:“怪,异也,从心圣声。”《说文》认为“圣”是“怪”的声符,“怪”是一个形容词,表示的是奇异的意思。例如《游褒禅山记》:“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再例如《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八十里曰猿翼之山。其中多怪兽,水多怪鱼。”在这里“怪”表示的都是怪异的意思。

3.名词:奇怪的事情

由形容词表示“怪异的”的意义逐渐衍生出了名词的意义,表示奇怪的事物。表示名词的这一意义产生的时间也比较早,在现代汉语中也仍然在使用,例如我们常说的词“妖怪”等表示的正是名词“奇怪的事物”的意义。《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干宝写的《搜神记》中:“汉献帝建安年中,东郡民家有怪。”这些例子中表示的都是名词,奇特的事物。

4.副词:表示程度较深

“怪”有“怪异的”的意思,就容易衍生出“特别的,超常的”的意义,再逐渐衍生了表示“程度较深的”副词的意义。在表示副词时形成的时期较晚,并且口语化的色彩比较浓重,主要是出现在方言中,在现代汉语中随着使用频率的提升而扩大了使用的范围。如《红楼梦》第二十九回:“宝钗笑道:‘罢!罢!天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红楼梦》第三十六回:“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

“怪”的意义演变主要是由动词觉得怪异,再到形容词“怪异的”,再到名词“奇特的事物”,最后才产生了副词表示程度的意义。

三、实词虚化的过程

上述的实词虚化为程度副词都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的过程,“怪”“蛮”等实词虚化的过程具有相同的特征和演变的机制。张谊生先生在《论与汉语副词相关的虚化机制——兼论汉语副词的性质、分类与范围》这篇文章中曾经写到过关于汉语副词虚化的四个方面,包括结构形式、语义变化、表达方式等四个方面。

1.结构形式

首先引起实词的语法化的是结构形式,在结构形成机制中,张谊生又提出了结构、句位和相关成分三个方面的影响,就“蛮”“怪”等程度副词而言,促成语法化的机制中最重要的是其结构的影响句法位置的变化。张谊生认为:“就名、动、形三类实词虚化成副词的句法位置而言,充当状语——或者说进入状位,无疑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途径。”所以名词、动词等词语句子中所出的位置和充当的成分对于其语法化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蛮”在最初产生时比较常见的用法是作为名词出现,常和其他的名词构成联合结构,或者是作为中心语在前面加上修饰性的成分,如《宋书》:“而蛮夷服缓带,而天下从得乎?”在这个例子中,“蛮”和近义词“夷”联合之后充当主语。而《吕氏春秋》:“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在这个例子中,“蛮”是被“南”修饰,作为名词性的成分充当宾语。在上述的两个例子中,“蛮”处于表示比较实在的意义的阶段,主要都是以名词性的成分充当主语、宾语的使用的。隨着使用范围的扩大,“蛮”逐渐产生了形容词“野蛮的”的意义,那么其句法位置也就发生了变化,《资治通鉴》第294卷:“蛮兵大掠三日,杀吏民,焚庐舍。”《春秋左传正义》:“蔡大夫深怨,故以楚子名告,此非蛮人所告。”在上述两个例子中,“蛮”都是充当形容词,作为定语出现的。当多用于充当谓语和定语时,就会逐渐派生出充当状语的意义,所以“蛮”在后来也产生了充当状语的用法。例如《二刻拍案惊奇》:“也不问着来历,只说是小老婆,就该一味吃醋蛮打罢了。”在这里“蛮”是修饰动词,充当状语的,随着状语的用法逐渐深入,就形成了专门表示程度的副词,用于充当状语,表示程度较深的意思。如我们之前举例过的《海上花列传》中“蛮”的很多用例所表示的都是程度副词。《海上花列传》:“阿珠立起身来走过洪善卿身旁,轻声说道:‘洪老爷耐是蛮明白来里。”“善卿道:‘我看俚勿声勿响,倒蛮有意思,做起生意来,比仔双宝总好点。”在这个时期,蛮通常在句子中充当的是状语的成分,所以“蛮”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已经非常普遍了。综上所述,“蛮”是在句法位置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实现了语法化,最初作为名词存在,在句子中是充当主语、宾语,其次是作为形容词充当修饰性的定语,最后由于充当定语的用法逐渐扩大,就产生了充当状语表示程度副词的意义。

“怪”和“蛮”的句法位置变换稍有不同,“怪”最初是作为动词存在的,表示“觉得奇异”或者是“责怪”的意思,所以在句子中一般是充当谓语。例如《吕氏春秋·审应览》:“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曰:‘与仲父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其故何也?”在这句话中“怪”是“觉得奇怪”的意思,充当谓语,后接宾语。而随着使用,“怪”衍生除了形容词的意义,表示的是“怪异的”,在句法成分中变成了定语。如《庄子》:“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在这句话中的“怪”是形容词,充当定语,后接名词“行”,修饰名词。在充当定语之后“怪”就成了一个修饰性的成分,形容词的使用范围逐渐扩大,之后就会进一步虚化,随着使用的增多会逐渐产生状语的用法。

此外,张谊生先生在结构形式这一点中还提到了结构对于实词语法化的影响,在动宾、连动和联合结构中,表义重点可能在使用中发生变化,所以导致了词义变化,词性改变。在“怪”作为形容词到副词的这一虚化过程中,处于动宾结构①中的短语不仅仅是句法位置发生了变化,并且在结构中也产生了语义的变化,对词义产生了影响,语义的重点后移也可能会导致动宾结构向状中结构转移,导致实词虚化。例如《海上花列传》:“竟做了一场大梦,叹息怪诧了一回。”在这一个句子中,“怪”既可以理解为是形容词“感到怪异”,也可以理解为表示程度的“非常”的意义,这一结构处于两种意义的过渡阶段,说明词正处于语法化的过程中。

所以在实词虚化的过程中,可以看到句法位置和结构,也就是词在句子中所充当的语法成分对于词语语法化的过程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演变机制,在探究词的语法化的过程中不能缺少对于词的用法的研究和分析。

(二)语义变化

语义变化即词义在使用过程中发生的变化,上文中梳理过了关于词义的发展变化。张谊生先生认为:“意义和形式是同一个问题的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所以除了句法结构以外,词义的变化也会引起实词的虚化。在文章中他主要提到了词义的三种变化类型,即词义的分化、泛化和融合。在此我们最主要分析的是词义的分化对实词语法化所产生的影响。

词义的分化是指,在虚词产生的过程当中,词义的变化有一种情况是原有的词义仍然保留,在某一个义项的基础之上词义引申,产生了更为虚化的新的意义,在这一个义位上同时也产生了新的语法功能。例如“怪”就类似这种情况,“怪”原有动词“认为……奇怪”和“责怪”的意义,形容词有“奇异”的意义,这些意义在现代汉语中也仍然在使用。而在形容词的基础之上产生了“超常地,特别地”的意义,因为奇怪的、怪异的就容易派生出“超常地”的意思,產生了副词用法之后就更容易进一步虚化成为意义更虚的程度副词。所以从形容词的意义中派生出了表示程度的副词的意义,使得“怪”的意义进一步虚化。而“蛮”在实词虚化中也发生了语义上的变化,上文中曾经提到过,造字之初“蛮”所表示的是“偏远地区的人”或者是“少数民族”,是作为名词的性质来参与造句的,但是随着用法的变化就产生了形容词性的表示“野蛮”的意义,由名词的语法功能转换成了形容词的语法功能,最后在形容词进一步虚化成了表示程度的副词,表示程度的意义固定之后,“蛮”作为副词的性质也随之固定下来,在这一语法化的过程中也伴随着语义的改变。

所以分析语义的变化也是研究实词虚化的一个重要机制,当然在实词虚化的过程中,除了分析意义和形式的演变机制之外,还有张谊生先生所说的认知心理、表达方式等等机制都是要被我们所重视的。

四、结语

“蛮”“怪”等程度副词意义的产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非常漫长的词义演变的过程,从最初产生时的实词意义通过句法结构和语义变化、认知心理及表达方式的等等机制逐渐产生了现在所看到的虚词的意义。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经历了曲折的演变之后所产生的意义,因此只有通过分析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中这些词的使用,我们才能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些词的虚化和演变的过程,掌握词的发展脉络和源流,更清楚地看到词义的派生和发展。

注释:

①动宾结构包括了动词性和形容词性的短语。

参考文献: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张谊生.论与汉语副词相关的虚化机制——兼论现代汉语副词的性质、分类与范围[J].中国语文,2000,(1):3-15.

[3]李雪.说“蛮”[J].北方文学,2019,(20):269-270.

[4]朱璇.句容话程度副词“蛮”的语义特征、分类及量级考察[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5,(04):6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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