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华 张鑫娜 费堃桀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要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要把新发展理念贯彻到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和各领域,在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共享发展方面协同发力、形成合力;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深入推进环境污染防治,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与“碳中和”。这些重大战略举措,为ESG理念在中国落地实践提供了宝贵的历史新机遇。早在2004年,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UN Global Compact)首次提出ESG(Environment、Social and Governance,ESG)概念。2006年联合国牵头发起的责任投资原则组织(UNPRI)提出了ESG投资理念,即“关注企业在环境、社会、治理方面的绩效而非仅关注传统财务绩效的投资理念”。从其包含的核心内容可以看出,ESG的本质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高度契合。
作为市场经济发展的微观主体,企业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环节,企业ESG表现直接关系到我国能否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从企业视角来看,传统的经营观念中,企业发展的核心目标是优化经营状况、提高财务水平以实现股东“利益最大化”。这也容易造成企业为追求短期利益而做出损害企业相关者利益、污染环境等,严重损害了生态环境和社会发展的长远利益等不利于企业长远发展的短视行为。因此,如何引导企业转变发展观念,提高企业ESG表现,实现自身转型升级,是“十四五”时期乃至更长远时期的重要课题。在实践中,我国的政府机构、证券交易所、投资者等各方主体对企业ESG表现的关注程度不断提高。一是政府在制度建设中逐渐发力。以中央企业(下简称央企)ESG政策为例,2021年,《中央企业社会责任蓝皮书》与《中央企业上市公司ESG蓝皮书(2021)》中公布了央企“ESG·先锋50指数”,对ESG管治、社会价值和社会环境风险管理进行综合评价,国务院国资委明确将ESG纳入中央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重点工作;2022年,国务院国资委发布《提高央企控股上市公司质量工作方案》,要求央企上市公司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探索建立健全ESG体系,力争2023年实现ESG相关专项报告披露的全覆盖。二是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意愿和水平明显提升,主动进行ESG信息披露的A股上市公司数量也逐年增加:2021年,我国主动披露社会责任报告的上市公司共有1 366家(剔除2022年新上市的公司),占全部上市公司的29.42%,比2020年增加了2.52%。三是国内相关机构明显提高了对ESG评级工具的重视,如商道融绿、平安、中证指数、华证指数、万得等,均提供了专业的ESG评级服务。在我国完成“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和实现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企业ESG责任的履行与表现俨然成为其中的关键环节,未来对企业ESG领域进行深入研究也符合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要求。
已有研究中,学者更多关注于企业 ESG 表现的影响效果,发现企业ESG表现对财务绩效(王双进等,2022[1];Zerbib,2019[2];Aouadi和Marsat,2018[3])、企业公司价值(王波和杨茂佳,2022[4];王晓红等,2023[5];Duque-Grisales和Aguilera-Caracuel,2021[6];Flammer等,2021[7])、企业成长(李思慧和郑素兰,2022[8])资本市场投资(Pedersen等,2021[9])等方面的影响显著。专门探讨企业ESG表现的影响因素的文献较为有限,归纳来看主要集中于税收政策、制度压力、政府债务等外部因素与企业内部管理结构、财务状况、资本结构等内部因素两类。张慧和黄群慧(2022)[10]发现强制性、模仿性同形制度压力显著正向影响上市公司ESG责任履行。规范性同形制度压力显著负向影响上市公司ESG责任履行;王珮等(2021)[11]和王禹等(2022)[12]从税制绿色化角度出发,发现《环境保护税法》的颁布能有助于提高重污染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当企业市场价值较低、财务风险较高、资本市场关注较多以及地方财政收入较少时,税制绿色化对重污染企业ESG的提升作用更强。张曾莲和邓文悦扬(2022)[13]发现地方政府债务能通过融资约束的中介作用显著降低企业ESG表现。柳学信等(2022)[14]从企业内部管理结构研究,发现企业党组织治理对ESG表现有正向影响,且党组织成员进入董事会发挥的作用和影响比党组织进入高管层更加明显和有效,对非国有企业尤其显著。孙冬等(2019)[15]发现较强的偿债能力、盈利能力和合理的资本结构可以改善公司ESG表现,但良好的营运能力会使公司忽视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DasGupta(2022)[16]利用跨国数据研究发现,财务业绩不佳会促使企业改善ESG行动,ESG争议在此过程中发挥积极的中介作用,但当企业受到高ESG争议制约时,他们不会采取更多的ESG行动。Azar等(2021)[17]研究发现,投资公司“三巨头”(BlackRock、Vanguard 和State Street Global Advisors)的所有权与企业碳排放量之间存在显著而稳健的负相关关系,且这种关系在“三巨头”公开承诺要解决ESG问题后更加明显。
从ESG中包含的关键要素来看,以环境、社会责任、公司治理为核心的企业高质量发展方式蕴含了部分准公共物品属性,企业在履行社会责任的过程中会对社会产生正外部效应,这意味着企业选择高质量发展的决策可能存在市场失灵,需要发挥政策引导作用以弥补市场失灵。在财政政策激励机制上,财政政策主要通过税收优惠、支出补贴、政府采购等方式对企业进行精准扶持,提升其发展意愿和能力。伴随着近几年经济下行、宏观经济加速去杠杆的趋势,特别是受后疫情时期的影响,当前财政压力明显增加,仅依靠传统的政府补贴、税收优惠对企业进行“单向输血”显然无法成为长久之计(姜爱华等,2022[18])。与此相反,政府采购在经济下行时期发挥的政策效果往往更大(武威和刘国平,2021[19];Aschhoff和Sofka,2009[20])。从采购规模来看,2003年我国政府采购金额为1 659.43亿元,占当年财政支出的比重为6.73%,2021年全国政府采购金额已经达到36 399亿元,在财政支出中的占比上升至14.82%(1)数据来源:财政部官网、全国统计年鉴。,表现出可观的增长潜力。从制度建设情况看,200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采购法》(以下简称《政府采购法》)的出台正式从法律层面确立了政府采购的基本制度,其第九条明确规定了政府采购承载着包括环保、扶贫、支持中小企业等在内的政策功能,在此后新一轮深层改革修订中进一步细化,2022年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采购法(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二稿新增政府采购政策一章,在采购政策目标中增加支持创新、新增单独条款支持中小企业、细化支持绿色发展内容等,这表明“政府”作为市场上最大的购买主体,通过采购需求撬动市场,在支持企业高质量发展、加快产业转型升级的作用中越发凸显。这在已有关于政府采购政策功能影响效果的相关研究中得到了印证。现有文献发现,政府采购能够稳定经济发展、调节区域不平衡(姜爱华和朱晗,2018[21];武威等,2022[22]),发挥环保治理、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目的(姜爱华,2007[23];张沁琳,2019[24];桂黄宝等,2021[25]),保护与扶持中小企业的发展(程颖慧和赵苒琳,2015[26];刘政和王乐,2018[27]),以及促进科技创新(姜爱华和费堃桀,2021[28];窦超等,2022a[29]),实现宏观调控、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目标。
本文从企业ESG角度出发,探讨政府采购的政策效应及其影响机制,通过手工整理中国政府采购网的政府采购合同公告相关信息,包括供应商名称、合同金额、签订日期等,将供应商名称与上市公司名称相匹配,得到上市公司获得政府采购订单的相关数据,进而检验在政府采购的政策激励下,企业能否提升高质量发展理念进行污染治理、承担社会责任以及提高公司治理能力,提高企业ESG的综合表现。区别于现有研究,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围绕以ESG为核心的企业高质量发展主题,丰富政府采购政策功能的分析框架。现有文献多聚焦于创新能力、扶贫水平、环保治理等单一维度探讨政府采购的经济效果,企业作为市场的经济主体,其环境、社会责任与公司治理三方面表现往往紧密相关,共同反映出企业的发展质量与未来发展前景。本研究立足企业高质量发展的整体视角,丰富了政府采购与企业行为的研究内容,完善政府采购政策的作用路径。第二,从不同主体视角出发,扩展了企业ESG影响因素的相关研究。现有研究更多关注于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效应,由此发现ESG具有不同的经济后果,但目前对提升企业ESG表现的影响因素研究尚有扩展空间,因此本文重点研究以政府采购作为重要因素,探讨其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效应与作用机制,力图补充和拓展现有ESG相关领域研究。第三,系统剖析并验证了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机制。本文分别从融资约束、市场关注与内部控制角度探索政府采购发挥作用的机制。研究发现政府采购一是能够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增加企业ESG相关投入;二是可以提高企业的市场关注度,形成有力外部监督约束;三是有效激励企业提升内部控制水平,改善自身ESG表现。本文研究结论为我们了解政府采购如何在高质量发展中发挥引导作用提供了微观经验。
本文后续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第三部分为研究设计;第四部分为实证结果与分析;第五部分进一步分析了政府采购影响企业ESG表现的作用机制;第六部分为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ESG理念作为社会责任理念(CSR)的扩展与延伸,其本质在于加强企业自身经营管理水平,提高企业社会责任意识,同时规避环境、治理等方面的风险,核心目标与政府的社会目标具有统一性(柳学信等,2022[14])。与传统财务指标相比,ESG最大的特点是其更侧重于环境、社会和治理统一发展的指标衡量。其中E反映着企业在环境治理、能源利用、绿色创新等环境责任方面的行为投入;S反映着企业在扶贫、劳动规范、产品责任等社会责任方面的支出贡献;G反映着企业在治理结构、治理机制、治理行为等方面的治理体系(Michaud和Magaram,2006[30])。企业环境、社会与治理的表现共同影响了企业能否实现高质量发展。根据产权经济理论可知,公共资源产权界定不明晰造成的市场调节机制失灵是企业提高ESG表现动力不足的重点与难点(王禹等,2022[12];Orsato,2006[31]),这就离不开政府对市场加以必要的政策引导。而政府采购通过市场购买行为完成财政扶持的政策功能,可以有效弥补传统“单向输血”的财政扶持手段不足,通过有效的市场需求引导企业供给,帮助企业提高ESG表现,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
在政府采购实施过程中,一方面,政府采购可发挥其订单规模大、周期长、价值高的优势缓解企业为提高ESG表现产生的生产经营压力。政府作为最大的采购主体,其对整个市场的影响不容小觑。加之自身具有较高的公信力,通常情况下,政府一旦签订采购合同,除发现供应商在履行合同时存在违规违法行为外,一般不会轻易更换供应商企业,因此大大降低了合同的违约风险,为企业提供长期稳定且有效的需求,进一步减轻了企业为提高加大环境治理、绿色创新、承担社会责任、提高治理水平而形成的营业负担(Dhaliwal等,2016[32];Cohen和Li,2020[33])。另一方面,政府采购可以通过设定具有导向性的采购需求标准,在分担供应商提高ESG表现的成本负担的同时可以激发企业履行环境、社会、治理等责任的内在动力。与私人采购以成本最低的经济最优化采购目标不同,政府采购以其独特的采购主体,先天决定了采购目标具有经济与社会的多重属性,因此在采购前期对采购需求加以条件限制,突出采购需求的社会效应,有效设置供应商企业评选标准、科学改善具有ESG特点的相关产品及服务采购实施程序,通过将需求与采购程序的紧密结合,提高企业高质量发展的行为动机(韩旭和武威,2021[34])。由此,本文提出第一个假设:
H1:政府采购能够提高企业ESG表现。
除上述直接作用外,从内在的传导路径来看,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主要通过以下几个方面实现。
1.企业融资约束程度。
融资约束在政府采购与企业ESG发展的关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从生产经营角度来看,与传统经营活动相比,企业ESG投入的外部特性明显,生产成本提高的客观要求使得企业对资金的需求量巨大(Clarkson等,2004[35];Porte和Van,1995[36]),在资本市场不完全竞争和信息不对称的现实条件下,融资约束往往是企业长期战略决策中选择高质量发展的最大掣肘(陈峻和郑惠琼,2020[37];杨国忠和席雨婷,2019[38])。因此,基于预防性动机,在融资约束限制下的企业偏好选择保守型发展策略,降低ESG发展的相关资金投入以确保短期内经营收益稳定。除了提供直接需求来为企业提供长期持续性的现金流外,政府采购还可以成为影响企业融资约束限制的间接渠道,以此为企业提升ESG表现提供激励。从传导机制上具体来看,政府采购部门在实施政府采购过程中,可以依托政府采购订单为供应商提供信用担保,有效改善企业与金融机构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构建新型的“政-银-企”关系,使得中标企业能够凭借政府采购订单更为便捷有力地获取外部市场信贷融资支持,有效缓解在经营过程中企业面临的提高ESG相关领域发展需求与保证企业持续生产运营之间的矛盾,进而支持企业开展优化自身环境表现与社会责任表现的发展行为。从实践情况来看,近几年,随着实施预付制、明确信用融资、鼓励金融机构优化“政采贷”服务模式等方式落地实施,我国各级政府在完善和制定采购信贷政策中不断尝试,取得显著突破(于渤和余良如,2022[39])。由此,本文提出第二个假设:
H2:政府采购可以通过降低企业融资约束来提升企业 ESG 表现。
2.内部控制水平。
内部控制制度是保障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约束领导层管理行为的重要制度(王伊攀和朱晓满,2022[40])。内部控制水平能够影响企业ESG表现的主要原因如下:第一,企业的内部控制水平更高,往往会对公司内部工作环境与员工专业素质提出更高要求,这些正是提高公司治理表现的关键要素。第二,有效的内部控制可以保证财务数据的真实完整,及时纠错,对预防企业违规违法行为形成有效的内在约束。第三,企业内部控制水平更高对于制衡利益相关者权力具有积极影响,股东、董事会、监事会等代表的各方利益相关者构成的治理结构是公司治理的核心内容之一,企业在健全内部控制下可以有效避免企业内部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公允有效的信息更有利于各方权力的制衡,对于提高公司治理表现具有积极意义。第四,有效的内部控制有助于企业改善生产管理,进一步促进企业社会责任的规范管理,制定企业社会责任的决策机制,以此规避企业在承担社会责任时带来的消极影响,实现企业ESG表现的提升。从政府采购来看,由于政府与一般采购人地位属性差异,政府采购天然具有参与者与监督者的双重身份。从监督管理角度来看,在政府采购过程中,政府必然会以更加严格的标准选择供应商企业。除了考虑采购产品的质量好坏、是否符合政策导向要求外,根据《政府采购法》规定可知,包括企业自身形象、信用状况等都会作为政府采购重点参考的指标(2)根据《政府采购法》第二十二条,供应商参加政府采购活动应当具备下列条件:(一)具有独立承担民事责任的能力;(二)具有良好的商业信誉和健全的财务会计制度;(三)具有履行合同所必需的设备和专业技术能力;(四)有依法缴纳税收和社会保障资金的良好记录;(五)参加政府采购活动前三年内,在经营活动中没有重大违法记录;(六)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的其他条件。采购人可以根据采购项目的特殊要求,规定供应商的特定条件,但不得以不合理的条件对供应商实行差别待遇或者歧视待遇。。在政府高影响、高威慑的监督下,政府采购往往对企业内部控制水平有更有力的外部约束(窦超等,2020b[41])。由此,本文提出第三个假设:
H3:政府采购可以通过提高企业内部控制水平来提升企业 ESG 表现。
3.市场关注程度。
利益相关者理论指出,利益相关者是企业最主要的资源来源。企业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决定了各利益相关者在向企业提供资源时可以对企业的发展决策施加影响。在市场中,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社会责任表现出更高的期望时,企业应当积极履行社会责任,以满足利益相关者的期待,达到与外部利益相关者建立良好关系的目的(Bertels和Peloza,2008[42])。已有研究表明资本市场在对企业投资时,对于ESG风险因素的关注程度不断提高(Flammer,2021[43];Bolton和Kacperczyk,2021[44]),市场关注的提升必然会对企业ESG发展产生影响。从政府采购活动来看,政府的公共属性决定了政府采购订单可以起到信号传递的作用:根据信号传递理论和声誉理论,政府采购通过信息公开的方式为获得采购订单的企业传递出积极可信的信号,市场和分析机构感知到企业更多正向利好的信息后,会间接影响到分析机构的关注重点与市场的投资方向(武威和刘玉廷,2020[45]),对于企业而言,市场机构作为资本市场中信息的挖掘者、传递者以及企业未来经营的预测者,具有极强的信息中介和外部监督作用。当市场分析机构提高了对政府采购供应商企业的关注度后,企业在面临这种社会监督氛围与可能获取更多社会资源的机会下,势必会影响到企业未来发展决策。因此,政府采购实现以公共需求带动私人需求,通过信息公开强化外部监督,为企业ESG发展营造良好的实施环境(韩旭和武威,2021[34];Guerzoni和Raiteri,2015[46])。由此,本文提出第四个假设:
H4:政府采购可以通过提高企业的市场关注程度来提升企业 ESG表现。
本文选取2015至2021年的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政府采购对企业ESG的影响。其中,政府采购数据来自中国政府采购网,利用Python相关技术将政府采购合同订单中的关键信息整理出来,将供应商名称与上市公司名称相匹配,得到上市公司获得政府采购订单的相关数据。2015年3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政府采购法实施条例》第八条明确规定:政府采购项目信息应当在省级以上人民政府财政部门指定的媒体上发布。这意味着2015年之前财政部对于地方政府采购公告并未做出强制集中上传的规定,这一期间中国政府采购网中的采购公告存在样本缺失问题。与之对比,2015年后的政府采购订单数据在中国政府采购网上更为详细、代表性更强(梁平汉和郭宇辰,2022[47]),因此本文的实证研究始于2015年。
关于企业ESG相关数据,目前许多第三方机构都有自己的评价数据库。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以及与样本时间跨度的匹配性,本文最终选取华证ESG评价数据作为企业ESG表现的代理变量。
其余企业数据来自Wind数据库。基于研究需要,本文对样本数据进行了以下处理:(1)剔除金融类企业;(2)剔除ST、*ST公司;(3)剔除上市年份不足1年的样本;(4)剔除重要财务指标缺失的样本。经过上述数据筛选后,共得到22 619个观测值。此外,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均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
为检验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实际影响效果,构建模型(1):
Esgi,t=α0+α1Gpi,t+α2Sizei,t+α3Levi,t+α4Wagei,t
+α5Personi,t+α6Growthi,t+α7Topi,t+α8Duali,t
+α9Agei,t+∑Industry+∑Year+εi,t
(1)
被解释变量Esg,代表企业ESG表现,主要包含环境治理、社会责任与公司治理三个维度。本文借鉴王禹等(2022)[12]的做法,将ESG九档综合评级“AAA、AA、A、BBB、BB、B、CCC、CC、C”分别赋值为“9-1”,其中数值越大表示企业ESG表现越好,反之则企业ESG表现越差。
解释变量Gp,表示企业获得政府采购的情况。参考武威和刘玉廷(2020)[45]、姜爱华和费堃桀(2021)[28]等的研究,本文采用企业获得的政府采购订单金额加1取自然对数的方法对Gp加以衡量。
此外,参考现有文献,本文对控制变量进行了如下选择:企业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人均薪酬(Wage)、人力资源(Person)、企业增长水平(Growth)、股权集中度(Top)、两职合一(Dual)与企业年龄(Age)。
表1为各变量的具体计算方法。
表1 变量名称、符号及定义
表2为本文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其中:在企业ESG表现方面,Esg最小值为1,最大值为8,表明上市公司之间ESG评级差异较大;平均值为4.116 0,表明上市公司的平均评级处于 B-BB之间。在政府采购方面,Gp标准差为3.667 5,且最大值为26.987 0,最小值为0,表明各上市公司及子公司获取政府采购订单规模比较而言存在较大的内部差异。其他各变量离散程度与差异性程度均处于较为合理的范围。
表2 描述性统计
表3列示了政府采购对企业 ESG 表现的回归结果。其中,列(1)、列(2)分别为采用OLS回归与Ologit回归的结果。在列(1)、列(2)中,Gp的系数分别为0.028 4和0.052 4,在1%的水平上Gp与Esg显著正相关,表明政府采购可以有效促进企业ESG表现的提高。同时,考虑到政府采购与企业ESG表现之间可能存在滞后性影响,本文对主要解释变量与控制变量均进行滞后一期的处理,并再次进行OLS回归与Ologit回归,结果如表3列(3)、列(4)所示。在列(3)、列(4)中,Gp的系数分别为0.030 5和0.055 7,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政府采购促进企业ESG表现的结论仍然成立。假设H1得到验证。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1.内生性检验。
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可能会受到反向因果与样本自选择产生的内生性问题的影响。如上文所言,政府采购能够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提高企业的内部控制水平、提升资本市场对企业的关注程度,从而对企业的ESG表现产生积极作用;与此同时,当企业有着更好的ESG表现时,往往意味着企业可支配的资源较为充沛、企业内部控制水平更高,在市场竞争中通常处于优势地位,企业在参与政府采购活动时也就更加容易“脱颖而出”。因此,为了解决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参考姜爱华和费堃桀(2021)[28]的做法,采用工具变量法与倾向匹配得分法予以检验。在工具变量法检验过程中,本文具体通过以下三种方法分别构造工具变量:第一,以年度和行业为标准,将计算出的个体企业所获政府采购金额均值(Gp_Iv1)作为工具变量,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回归,结果如表4列(1)所示。第二,以企业当年获得的政府采购金额占该行业当年获得政府采购总额的比重(Gp_Iv2)作为工具变量,并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回归,结果如表4列(2)所示。第三,参考Lewbel(2012)[48]提出的利用异方差构造工具变量的方法,再次进行内生性检验,结果如表4列(3)所示;在倾向匹配得分法检验过程中,本文以企业规模、资产负债率、人均薪酬、人力资源、企业增长水平、股权集中度、两职合一以及企业年龄作为匹配变量,采用一对一最近邻匹配并再次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4列(4)所示。可以看到,在克服了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后,Gp与Esg的相关回归结果仍显著为正,与上文结论保持一致。
表4 内生性检验
2.稳健性检验。
为了保证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进行了如下检验:第一,改变华证ESG的赋值方法。将上文所述的赋值方法调整为如下方案:当企业评级为AAA、AA和A时,均赋值为3分,BB、BB和B为2分,CCC、CC和C为1分,并再次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5列(1)所示。第二,替换被解释变量。为了避免单一ESG评价指数的特殊性,本文将被解释变量替换为Wind数据库提供的企业ESG评价数据,结果如表5列(2)所示。第三,替换主要解释变量。将主要解释变量Gp替换为虚拟变量Gp_if,其具体构造方法为:若企业当年获得政府采购订单,则Gp_if赋值为1,否则为0。之后,再次进行相关回归分析,结果如表5列(3)所示。第四,考虑到国有企业与政府的关联度相对较高,所有权特性使得国有企业自身发展约束较小、发展实力较强、社会属性更为突出,政府采购对其ESG表现的影响可能较为有限,因此本文剔除了国有企业样本后再次回归,结果如表5列(4)所示。通过以上稳健性分析可以发现,主要变量的系数正负号与显著性均无明显变化。以上稳健性检验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的假设1。
表5 稳健性检验
1.企业规模异质性。
本文参考姜爱华等(2022)[18]对企业规模的处理,将每年的样本按照资产规模从小到大排序处理,排名前50%划分为小规模企业,排名后50%划分为大规模的企业,回归结果如表6列(1)、列(2)所示。其中,列(1)为小规模企业的回归结果,列(2)为大规模企业的回归结果。从结果来看,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政府采购对大规模企业的ESG表现能够产生更大的促进作用。其原因可能在于:相较小规模企业,大规模企业可能本身就存在动力和意愿去主动提高自身的ESG表现,加之政府采购给予的资金支持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大规模企业可以充分发挥自身优势,谋求企业自身的高质量发展。
表6 异质性分析
2.企业污染程度异质性。
本文参考李青原和肖泽华(2020)[49]、马永强等(2021)[50]对重污染行业的界定,结合证监会2012版分类标准,将行业代码为B06、B07、B08、B09、B10、B11、B12、C17、C18、C19、C22、C25、C26、C27、C28、C29、C31、C32、D44划分为重污染行业,其余行业为非重污染行业。表6列(3)、列(4)分别为非重污染行业与重污染行业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政府采购对重污染企业的ESG表现能够产生更大的激励效果。可能的原因是,在近年来全社会环保意识不断提高、“双碳”目标持续推进的大背景下,重污染行业在环境治理方面需要做的工作更多、相关需求更大,政府采购所带来的更多的政府关注度或将成为其加大环保投入、开展环境治理的动力。
3.企业生命周期异质性。
本文借鉴刘诗源等(2020)[51]对企业生命周期的设定,使用现金流模式法将样本企业划分为成长期、成熟期与衰退期,分别考察不同生命周期下,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差异。表6列(5)至列(7)分别为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的企业样本回归结果。从结果来看,各时期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正向效果均显著,相较于成长期企业,政府采购对于成熟期和衰退期企业的ESG表现具有更强的促进作用。其原因可能在于:对于处在成长期的企业来说,政府采购可以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加快新兴企业的成长;对于处在成熟期的企业来说,企业拥有较为可观的资金和稳定的现金流,政府采购带来的信号传递作用往往会创造出更多的非经济价值,促进企业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而对于处在衰退期的企业来说,随着对市场需求的吸引的减弱,衰退期企业更需要政府采购“大规模、长周期、高价值”的市场需求和政府的有力背书,以此转变企业的经营模式,使得企业绝处逢生,创造更多新兴价值,扭转企业衰退局势。
前述研究中,通过基准模型回归、内生性处理和稳健性检验,本文得到了相对稳健可信的核心结论,即政府采购能够促进企业的ESG表现。但这只是针对二者的因果关系进行了实证检验,二者之间存在的机制“黑箱”尚未打开。因此在本小节,对政府采购和企业ESG表现之间因果关系的作用渠道进行实证检验。
借鉴温忠麟等(2004)[52]、江艇(2022)[53]的研究,构建中介效应检验的两个模型。其中,第一步模型同上文模型(1)保持一致,第二步模型如下:
Cf/Ic/Atti,t=α0+α1Gpi,t+α2Sizei,t+α3Levi,t
+α4Wagei,t+α5Personi,t+α6Growthi,t
+α7Topi,t+α8Duali,t+α9Agei,t
+∑Industry+∑Year+εi,t
(2)
模型(2)中,Cf、Ic、Att为中介变量,分别代表企业融资约束、内部控制水平与企业关注度。其中,企业融资约束参考葛结根(2017)[54]的做法,以上市公司各年度“经营活动净现金流/资产总额”比上当年企业资产总额来衡量,该指标数值越大,表示企业融资约束越弱;内部控制水平参考孟庆斌等(2018)[55]的做法,选择“迪博·中国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指数”来衡量,该指数越高表明企业的内部控制水平越高;企业关注度参考王伊攀和朱晓满(2022)[40]的做法,选择“一年内对该公司进行过跟踪分析的分析师(团队)个数”(Att1)和“一年内对该公司进行过跟踪分析的研报份数”(Att2)来衡量,以上两个指标越大,表明外界对企业的关注度越高。通过将企业融资约束、内部控制水平与企业关注度作为被解释变量,分析政府采购影响企业ESG表现可能存在的作用机制。
表7列(1)为融资约束的机制分析。从回归结果来看,政府采购与企业融资约束之间系数显著为正,即政府采购可以有效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充足的资金支持是企业发展的根基,是企业未来发展规划中的核心要素。政府偏袒政策能显著影响企业融资约束(卢盛峰和陈思霞,2017[56]),政府采购一方面通过大量稳定且持续的资金,缓解企业资金周转压力;另一方面通过采购订单的信用背书,企业的“信贷光环”得以增强,从而有效降低企业在资本市场的融资成本。企业获得更加充足的资金,更有动机在加大绿色创新、履行社会责任、提高治理水平等方面予以投入,以实现企业更新迭代、谋求企业未来长远发展。综上,政府采购可以通过缓解融资约束进而提高企业ESG表现,证实了假设H2。
表7 影响机制检验
表7列(2)为内部控制水平的机制分析。从回归结果来看,政府采购能够显著促进企业内部控制水平的改善。其原因可能在于:其一,政府采购给企业带来的大量资源,可以为企业内部控制建设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为企业提高内部控制水平带来可能。其二,为了获得政府采购订单、与政府建立良好关系,企业必须满足政府采购招标相关要求。《政府采购法》第二十二条中,对供应商的财务会计制度、经营活动有着明确的要求。此外,在中标后若出现违规行为,企业仍会受到质疑投诉与行政处罚的可能,如若出现处罚公示,这对于企业未来的生产经营活动极为不利。因此,政府采购可以为企业提高内部控制水平提供正向激励。而作为企业ESG的核心内容之一,内部控制水平是反映公司治理能力好坏的关键要素。完善的企业内部控制制度能够使企业内部权责分配更明确,降低活动风险,提升经营质量(孟庆斌等,2018[55]),进而提高企业ESG表现。综上表明,政府采购可以改善企业内部控制水平进而提高企业ESG表现,假设H3得到证实。
表7列(3)、列(4)为市场关注度的机制分析,其中列(3)、列(4)分别显示政府采购与“一年内对该公司进行过跟踪分析的分析师(团队)个数”(Att1)和“一年内对该公司进行过跟踪分析的研报份数”(Att2)的回归结果。回归结果表明,政府采购与市场关注度显著正相关。从市场关注度与企业ESG表现来看,相较于一般投资者,以市场分析师或研报撰写人为主体的专业市场机构可以充分发挥其职业特性,通过长期追踪调查对企业的财务状况与经营成果做出科学研判。企业受到的市场关注度越高意味着外在监督约束力越强,这对于抑制企业违规行为、强化公司治理具有积极影响。但由于投资者与企业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市场获取的信息是否真实可信更大程度依赖于企业信息披露的真实性。通过前期招标、审核,获得政府采购的企业无疑是得到政府的信用背书。在政府采购信息公开的强制要求下,采购订单被赋予信号传递功能,有效打破投资市场与企业之间的信息壁垒,自然会吸引更多市场的投资关注,在强化企业外部监督约束的同时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多资源,由此实现政府采购可以通过提升市场关注度来提高企业ESG表现。假设H4得到证实。
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是我国“十四五”乃至更长远的发展目标。本文利用2015—2021年A股上市公司数据,实证检验了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效果及其内在机制。本文研究结果表明:第一,政府采购对提高企业ESG表现发挥了显著的正向激励作用,表明政府采购有助于提高企业高质量发展能力。第二,通过异质性分析发现,当企业的经营规模较大、所属行业污染严重、所处生命周期更成熟时,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提升作用更为显著。第三,政府采购可以通过有效缓解融资约束、改善内部控制水平和提高市场关注度的渠道为企业提升ESG表现提供内在激励和外在动力。
本文围绕环境、社会和治理为核心的企业高质量发展主题,探究我国政府采购对企业ESG表现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根据以上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从政府角度来看,一是充分发挥政府在 ESG 体系建设中的主导作用。当前我国ESG发展如火如荼,相关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都处于初期发展阶段,政府需要发挥主体优势不断健全ESG相关制度建设,为推动 ESG 理念在我国更好地发展提供制度保障。通过完善政府采购政策功能中关于体现ESG核心内容的清单设计,以法律法规等形式进一步明晰采购功能发挥的范围。二是政府在强化采购政策目标的同时,考虑实现采购决策与供应商属性特征充分结合。由于政府采购政策效果会受企业自身特征影响,政府在进行采购时应从行业、规模、发展周期等多角度出发,充分做好采购前期的需求论证与供应商的调查工作,因“企”制宜地发挥政府采购的政策功能。从企业角度来看,一是企业应充分利用政府采购带来的相关显性或隐性的资源支持,为企业提高自身ESG表现赢得更加充分的物质条件;二是要针对企业自身特点,结合产权性质、行业特点、自身规模以及发展周期等企业性质,做出合理的企业ESG发展规划,提高自身抗风险能力,充分发挥市场主体的作用,满足企业自身、政府、公众等多方的共同利益需求,为实现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