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刚
嘉祐元年(1056)春天,苏轼21岁,苏辙18,在苏洵的带领下,“三苏”第一次共同离开家乡。经成都,过阆中,穿褒斜谷,古栈道陡峭曲折,翻秦岭,进入关中,前往京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一条出蜀之旱路。
事隔三年(1059),秋天,苏轼与苏辙,兄弟两人在还乡为母亲大人受制期满后,再次在父亲的引领下,带上家中所有,包括各自内人、家佣等,沿岷江,经乐山、泸州,顺长江,重庆、涪陵、忠县、奉节。此为一条离开四川的水道。
两条途经,异样风景,身为父亲,苏洵欲使两个儿子尽可能多地见识一些世界上的不同。两岸青山遮不住,一江秋水难倒流。不知不觉,舟行已九百多公里,前方是三峡西大门,瞿塘之夔。
据《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夔是一种野兽,人们将其视同为神的化身。说在东海,深达七千里外有座流波山,上有形状像普通之牛,青色的身子,没有长角,仅一条腿。入海出水,披风戴雨,发出的光芒就像太阳和月亮,吼声如同雷鸣。以夔而名,天下之第一雄关也。
当年,夔门前突出着一块名为“滟滪堆”,又称淫预、犹豫、燕窝的巨石,如马似牛若龟比象,有歌谣朗朗上口,“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游;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回;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一》有详细描述:水門之西,江中有孤石,为淫预石,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则没,亦有裁出处矣。淫预石即为滟滪堆,在郦道元看来,冬天高达66米多,夏天没入江中,时有冒出江面处。
站在船头,望着江水,自唐古拉山脉融化了的雪水,经过二千五百公里左右的长途奔腾,会百水而至,弥漫浩瀚,如横流,奔放于广阔的平原,气象万千。遇滟滪堆,杜甫有诗云,“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巨石水中央”“如马戒舟航”。舟行至此,多有倾覆,世人将此怪罪于巨石者多,说它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苏轼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看法。三峡之宽,尚不足江面的十分之一,如果没有滟滪堆首先在此“挺身而出”,杀一杀水势,那么,飞流直下,江水毫无阻拦地狂泻奔腾,锐势直冲峡口,进入三峡的船只命运,或将面临更为凶猛险恶之境遇。“以余观之,盖有功于斯人者。”非但无罪,更有其功。
独特的思考方式,加深了苏轼对水的认识。天底下最有规律的事物,江河浩广,大海深邃,我们都可以用意识去揣度,而水却是没有固定的形状,随着他物之异同而自身随时发生着千变万化,且极具规律。
江水骄纵暴孽,来到峡口,近狭窄,被逼之万顷,突然之间猛然汇于一杯,却不知滟滪堆的“身”后有三峡之弯道,仅凭一己之蛮力,猛然暴怒疯狂地冲击,犹如战车,搏斗喧闹,吼声震天,一轮又一轮,发动着进攻。
好似一座城垣,滟滪堆坚不可摧。江水就像攻城之敌人,剑折箭尽,纷纷扑倒在了巨石的下面。虽然竭尽全力,最后,只能弯弯曲曲绕着城垣缓缓东流。自此,汇入瞿塘峡口,安然平缓,而去。
“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事物本来就存在因安逸而生变故,处于危难而得安全的规律。推而广之,自然界有着事物变化的固有道理。丰富的想象,带出了苏轼对人生更为深刻的思考。
此时的苏轼,年龄24岁。带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前方的人生道路,还有什么艰难困苦能够阻挡他一路向前呢?
年轻时,曾经的一群小伙子,在如父辈之领导带领下,乘火车到南京,转轮船,逆流而上,至武汉,前往宜昌,到达三峡。此刻,大坝已开建。其中,一个从不吃辣的苏州人,归来后,从此无辣不欢。蜀人之好,姑苏有人被染。
读《滟滪堆赋并叙》,人生的道路上,立柱学把万夫关。从此,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险滩。望向前,高峡平湖出,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