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笑
这两年,居然喜欢上了读民国时期大师们的散文。一套《极简阅读》系列,十本雅致的小册子,慢慢欣赏,居然读了两年多。就如认识很久的人,这两年突然才发现他们的好,了解他们的妙。
民国是一个特殊年代,民不聊生、积弱多难,但却是大师辈出,灿若星辰。这个时期的文人,雅致、简净、平淡,文中有勃郁生长的元气在、有世俗的热闹,但又不太喧嚣,把读书、做学问、做人以及日常生活,用朴素的文字表现得那么雅趣横生、闲静悠长。
比如钱穆的《如何读古诗》,教我们读诗的方法、欣赏诗中的意趣,但又没有故作高深,让读者对诗歌望而生畏。他说“:我们不必要想自己成个文学家,只要能在文学里接触到一个较高的人生,接触到一个合乎我自己的更高的人生。”“我哭,诗中已代我哭了。我笑,诗中已先代我笑了。读诗是我们人生中一种无穷的安慰。”这样平实而贴心的句子,简直说到人心坎里去了,我们在书中读自己,在书中寻找相似的灵魂,如此,才不感觉孤单。
大师笔下的儿女之琐事,让已为人母的我读来倍感亲切。比如,老舍《有了小孩以后》,“那些花盆很神秘地都不见了,窗台上满是瓶子罐子,数不清有多少。尿布有时候上了写字台,奶瓶倒在书架上。”这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让我忍俊不禁,想起自己带儿子时的忙乱和心烦,读完以后心领神会。哦,原来这些大师们妥帖风趣的文字背后,生活也会一地鸡毛,原来带孩子的苦与乐,在人世间都是相似的。
那年母亲去世后,我读到胡适、老舍和季羡林写母亲的文章,就泪如雨下。“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香有色,却失去了根。”虽然这些句子惹我哀思,但读完之后,未尝不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和释放。我在書中默默度过失去母亲的悲伤,渐渐明了,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人生的别离与无常。
在这套书里,有热气腾腾的生活的味道。朱自清在《冬天》里,和家人一起吃豆腐的那段,我忍不住反复回味。“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读着读着,我眼前就浮现出童年时在老家风雪肆虐的冬夜,一家人围桌吃碳炉小火锅的场景,翻滚的热汤、碧绿的葱段、白白的豆腐,碳炉里偶尔欢跳的火星,热气腾腾,温暖如春。如今,父母已逝,老家早已拆迁填平,这些已成为记忆中回不去的场景。人总是要等到一定年龄,等到失去以后,才会喜欢这些平淡的烟火日常。年少不知诗中意,读懂已是诗中人。
因为工作家庭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朱光潜来给我《谈休息》,从我们的生活日常入手,深入浅出,娓娓道来,字字珠玑,句句良言。摘录一段,与大家共享:“自然界事物都有一个节奏。脉搏一起一伏,呼吸一进一出,筋肉一张一弛,以至日夜的更替,寒暑的来往,都有一个劳动和休息的道理在内。草木和虫豸在冬天要枯要眠,土壤耕种了几年后须休息,连机器输电灯线也不能昼夜不息地工作。世间没有一件事物能在一个状态维持到久远的,生命就是变化,而变化都有一起一伏的节奏。”难怪柴静说朱光潜的文字“没有一字不直白,但像饱熟不坠的果子,重得很”。常有人把艺术说得云山雾罩,朱光潜的语言却总是亲切实在。他告诉我们,人须有生趣才能有生机,告诉我们要慢慢走,欣赏美的人生。
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阅,一个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我眼前走过:朱光潜、胡适、梁启超、丰子恺、傅雷、张爱玲、徐志摩、季羡林、鲁迅、汪曾祺、沈从文……他们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却又不失风骨和风雅,读其文,识其人,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就这样,我慢慢走,慢慢看,希望能在这太快的生活中慢下来,欣赏美的文字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