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日本渠道

2023-07-14 00:36邱雨诗
新闻论坛 2023年3期
关键词: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

【内容提要】五四运动前,由于文化同源、地缘优势、政策鼓励等因素,日本渠道成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一个主要渠道,以李大钊、李达、李汉俊、施存统为代表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受到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在早期传播中发挥着重要的主体性作用,中国既从日本渠道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也不可避免受到其消极影响。基于对早期的日本马克思主义学者及其思想的历史和辩证的研究,考察日本渠道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联系,以中共早期成员对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的接受与传播为重点并总结其特征与影响,对于推进新时代马克思主义传播事业,增强马克思主义坚定信仰,乃至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和人类文明进步事业,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社会主义  早期传播  日本渠道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发展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充满了阶段曲折性,正如张静如教授所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至今经历了两个大的阶段,即引入阶段、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阶段。”①这里的“引入阶段”即早期传播阶段,在中国介绍、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阶段。如若将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作为一个研究的整体来考察,那么没有早期传播的源头,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中国化与大众化了。关于马克思主义最早何时传入中国,学界争议颇多,一般认为1899年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和他的中国秘书蔡尔康发表在《万国公报》上的文章中,首次提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及其学说。第一章提到“百工领袖著名者,英人马克思也。”又说,“德国讲求养民学者有名人焉,一曰马克思,一曰恩格斯。”②而马克思的名字首次出现在中国人著述中是二十世纪初梁启超发表在《新民丛报》上的两篇文章,他在文中分别称马克思为“社会主义之泰斗”和“社会主义之鼻祖”。③

实际上,这一阶段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的介绍和传播是零散不系统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因为此时中国社会主客观条件尚未成熟。横向来看,二十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在日本迎来复苏热潮,涌現出了一批以片山潜、堺利彦、安部矶雄等为代表的研究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学说的著名学者。日本近代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潮流是典型东方文明受到西方思潮冲击而激荡起的一股思想启蒙热潮,而中国旅日知识分子正是带着挽救天下、拯济万民的赤诚之心东渡日本学习社会新知,在这两股热潮的感染下,以李大钊、陈独秀、李达、李汉俊、施存统等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纷纷投身于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大潮中,将马克思主义的火种带到中国,为不久的将来在神州大地上酝酿燎原之势形成最初的思想基础。

一、中国救亡图存运动与日本社会主义热潮的碰撞

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在明治维新后逐渐走上资本主义道路,随着殖产兴业、大兴教育、社会司法等多项改革的进行,“文明开化”的社会氛围逐渐形成,为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创造了条件。在风起云涌的五四运动前后,由于地缘关系、文化传统、中日两国政策的鼓励等因素促使留日热潮的兴起,正如孙中山所说:“以其地与中国近,消息相通,便于筹划也。”④青年们来到一衣带水的邻邦学习近代新知,形成近代中国的一次大型留日热潮,旅日的很多青年受到日本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成立了翻译日文书籍的社团和出版机构,日本的马克思主义论著也因此被大量翻译成中文引入中国。事实上,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推力,即国内外主客观因素合力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一)世界资本主义发展与中国民族危机加深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⑤由此可见,随着世界历史进入资本主义时代,交往与世界市场不断扩大,不同文明都被迫向资本主义敞开大门,发达国家开始了在全世界疯狂扩张的血腥殖民之路。当《共产党宣言》在1848年公开发表,马克思主义成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争取自由解放的强大思想武器。此时作为东方文明典型代表的中国已经在鸦片战争的冲击下,被迫打开大门卷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在天朝上国的美梦破灭之际,近代中国社会各阶级纷纷展开了不同的抗争,皆以失败而告终。正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理论在一个国家的实现程度……光是思想竭力体现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⑥新的救亡运动迫切需要新的力量来领导,大厦将倾的近代中国呼唤一种全新的理论横空出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就具有历史的必然性。

(二)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冰河期”解冻

日本明治维新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了障碍,社会生产力空前发展,垄断组织与金融寡头不断出现给社会带来极端的贫富不均,阶级矛盾更加尖锐。日本一批留学欧美的仁人志士看到了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一系列弊端,开始向日本国内介绍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此背景下,社会主义研究会、日本社会主义政党相继成立,一时在日本国内掀起了社会主义热潮。大量社会主义理论著作破土而出,一大批社会主义的追随者前赴后继投身热潮。然而,正当社会主义运动在日本如火如荼,1910年的“大逆事件”无疑又给社会主义运动划上了一抹命途多舛的色调,在此后的近十年间一直处于“冬眠期”“冰河期”。当十月革命胜利的号角在亚欧大陆上回响,社会主义运动重新在日本活跃起来,宣传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刊物陆续问世。在日本旅居的中国先进分子敏锐地嗅到了社会主义复苏的热潮,他们在日本第一时间接触到了以河上肇、堺利彦为代表的日本思想界活跃学者的著作,这批知识分子中的部分人也自然而然就成为在中国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锋和积极分子。据统计,这一时期宣传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活动非常活跃,特别是有一批留日学生的推动,以李达、李汉俊、施存统、杨匏安为代表,发表在期刊杂志上的介绍马列主义、翻译马恩著作以及河上肇的解读文章数量空前绝后,包括马克思的《劳动与资本》,考茨基的《马氏资本主义释义》,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经济学大纲》《资本论入门》等。传播的另一重要途径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社团,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纷纷成立,青年们经过比较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中国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涌现出来了,自此,知识界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人多了起来,社会上谈论乃至实践马列主义的人也多了起来,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初步实现了广泛传播。

二、 日本的马克思主义“播火者”

二十世纪初幸德秋水、片山潜、安部矶雄等学者作为日本第一批“马克思主义播火者”对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与研究并非偶然,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从明治维新起近代西方思想源源不断输入日本,文明开化的社会环境和尖锐的阶级矛盾,为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提供了适宜的土壤。尽管遭遇了“大逆事件”,但他们的学说和思想对日本乃至亚洲地区的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与革命运动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由于他们兼受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和近代西方启蒙思想的影响,因此经过他们接受、宣介、传播、阐释的马克思主义就更容易被中国旅日知识分子所接受,以下就日本学者幸德秋水、片山潜的生平及思想作基本考察。

(一)幸德秋水与《社会主义神髓》

幸德秋水(1871—1911)是日本近代最有影响力的社会主义学者之一,他深受中国儒家思想影响,擅长从儒家思维来解读社会主义,甚至提出形成具有日本特色的社会主义思想。他的主要思想内容包括: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必然性规律、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构想以及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方法。纵观他的一生,充满曲折与艰难,他从最初的民主主义思想出发,经历了社会主义的洗礼,尽管严格意义上他不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但他在日本乃至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他的代表作《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1901)、《社会主义神髓》(1903)等,这些著作的问世不仅使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影响力空前扩大,更使中国思想界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更进一步。

幸德秋水是日本最早宣传社会主义的学者之一。他对社会主义的认识虽然夹杂着缺点,却随着对社会主义的持续探索与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而不断深入,作为其研究的代表作《社会主义神髓》正是为了解决“社会主义是什么”⑦的疑问而进行探索的成果,尽管他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研究并不成熟完善,但他却已经开始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与方法来解决日本社会问题,探索过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思想如何与日本国情相结合。例如他在《社会主义神髓》一书中提出疑惑:“现代的文明一方面闪耀着灿烂的华美和光辉,另一方面又隐藏着黑暗的贫困和罪恶……到底谁能够解答这个谜语呢?”⑧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他针对现有的资本主义所有制与分配制展开分析,得出只有彻底消灭不劳而获的阶级才能解决困扰现实的社会问题的结论,他以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为武器对资本家和封建地主的残酷剥削展开揭露,这说明他已经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来思考日本社会现状和问题解决方案了。

幸德秋水是日本最早翻译介绍马克思主义原著的学者之一。在日本工人运动还处于初期阶段,尚未形成磅礴之势时,幸德秋水已经将《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马恩经典著作翻译介绍到了日本,“资产阶级”“无产阶级”这两个马克思主义现在的通用名词,最初就是由幸德秋水翻译过来的。他与堺利彦、河上肇、片山潜等早期社会主义学者一起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跨越国界语言带到了日本,构建起了一座连接东方文明与社会主义的桥梁。此外,幸德秋水始终热情关注中国革命,他和中国的旅日知识分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创办的刊物《平民新闻》就多次刊登过孙中山等人的文章。日本学者井上清提到:“1907年4月幸德秋水在《平民新闻》上提倡中国的革命家应与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家携手,东洋各国的社会党应当联合起来。”⑨他的思想对中国早期进步分子选择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起到了驱动作用,使他们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去思考近代中国的出路。

(二)片山潜与《我的社会主义》

片山潜(1859—1933)是日本早期著名的社会主义活动家,他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信仰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由于家境贫寒,片山潜凭借自己的劳动争取学习机会,先后进入哥林奈尔大学和耶鲁大学等高等学府深造,他利用勤工俭学的积蓄深入英美的城市与乡村,认真考察工人运动与社会问题,为回国后从事工人运动和宣传社会主义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的考察经历使他得出了重要结论:“一个国家的山河无论多么美好,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永远都是被资本家占有着,社会便不可能不黑暗,因此,全世界的无产者必须团结起来,打倒资本主义。”⑩回国后片山潜发表大量关于社会主义的论著,十九世纪末,他与幸德秋水等人以研究社会主义为目的成立了早期社会主义研究会,在社会主义实践中终于找到了马克思主义,并不断思考如何将日本现实国情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问题。

片山潜是日本最早批判资本主义的学者之一。1903年片山潜发表了一本凝聚了他多年研究精髓的书——《我的社会主义》,在这本书中片山潜论述了资本主义自身蕴藏着必然灭亡的规律以及社会主义最终胜利的必然性,全书30章,详细而系统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形成过程并给予猛烈抨击,他写道:“我们要把现代的资本家埋葬了,不是为着他们过去的罪恶,也不是出于憎恨他们的狭隘的情感,而是因为他们自身已经是全无生气的行尸走肉了。”“资本主义在社会上的命脉已经断绝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资本主义制度阻碍人类的前进,违反社会产业的前进,它已经走向死胡同了。”11在书中的后半部分,他从经济、文化、政治各方面对照着资本主义从而来论证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他写道:“我仍将发现社会主义产业之优越,而且是比资本主义产业优于封建主义产业还要优越得多的优越。”12

与幸德秋水相似的是,片山潜“始终以极大的热情,讴歌中国工人阶级的革命精神,关怀中国的革命运动,并且在其参加共产国际工作的活动中,一再向世界人民和日本人民大声疾呼,支持中国的革命。”13在日本侵略中国时,他发表《不要对中国抱有野心》的文章呼吁日本结束侵华战争,对中国以及中国革命抱以深切的关注与坚定的支持。

(三)幸德秋水与片山潜的马克思主义观比较

幸德秋水与片山潜同为日本明治时期的社会主义传播学者,他们同时探索过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思想如何与日本国情相结合的问题,他们的著作《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社会主义神髓》《我的社会主义》均代表了日本早期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最高成果,他们二人也有过短暂的合作经历,却最终分别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幸德秋水转向了无政府主义,而片山潜最终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分析二人的人生经历和思想历程不难看出斗争性与同一性共存的规律。他们两人最终走向不同的阵营,原因很多,但归根到底是思想差异所导致的,“幸德秋水是伴随着对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否定走向社会主义的,而片山潜则是在否定自由主义的同时对个人主义持肯定态度。”14此外,二人在家庭环境和个人经历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幸德秋水出生于一个商人家庭,深受中国传统儒学影响,擅长用儒学思维来验证社会主义的合理性,而片山潜出生于农民家庭,有人這样评论他,“片山潜生于农家,遇事不肯通融,工作勤勉,凡事身体力行,农民的性格竟然贯穿了他的一生。”15虽然成长环境与思想经历不同,但是二者都坚定资本主义的灭亡是必然的,而代替资本主义的一定是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这一点两人的认识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三、中共早期成员对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的接受与传播

在旅日知识分子中,以李大钊、李达、李汉俊、施存统为代表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在早期传播中无疑发挥着传播的主体性作用,然而他们最初接触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以及社会主义理论几乎都来自日本渠道,日本学者的思想及著作深刻塑造了这些先进分子的马克思主义观。通过将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中国,二十世纪初,中国人不仅已经了解到了西方社会主义运动,而且对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学说”“唯物史观”“阶级斗争理论”等核心理论都有了进一步的理解,营造了良好的思想传播氛围,促使其中的先进分子运用理论武器批判现实,并探索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现实相结合的问题。

李大钊是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他在日本留学期间全面了解西方的思想并受到社会主义思潮影响很大,李大钊的传记资料有如下记载:“在日本,大钊同志并已开始研究关于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特别是读了日本早期工人运动著名领袖幸德秋水的一些著作,曾经给了他较大的影响。”16此外,李大钊在日本不仅受到幸德秋水的影响,据考察,李大钊的社会主义思想受到过安部矶雄、河上肇等学者影响,尤以河上肇为主。李大钊的经典之作《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是以河上肇的《马克思的<资本论>》以及河上肇翻译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共产党宣言》《哲学的贫困》等文章为理论基础进行阐释的。此外据日本信州大学后藤延子教授考证发现,“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上部的全七章中,第二、三、五章的大部分和六章的一部分,都是河上肇论文《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翻译或若干摘要,而下部则是以福田德三的著作为蓝本。”17由此可见,日本学者及其著作在李大钊的思想形成过程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思考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时,河上肇在《贫乏物语》中建议通过道德的提升来解决贫穷问题,河上肇认为本本主义的社会是基于自私心认同的个人主义而自发成立的社会,作为其对立面,列举了罗斯金的人道主义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而李大钊却对罗斯金持“虚伪的社会改造家”18这一批判态度,由此可窥见河、李二人对同一位学者的关注程度以及李大钊已经具备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武器思考的独立思辨能力。通过对日本马克思主义学者著作的大量研究,李大钊独立翻译并撰写了《唯物史观解说》《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等著作。李大钊在早期传播中充分运用了教学、著书、论战、报刊、社团等多种渠道来宣传马克思主义与社会革命,成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第一位播火者与擎旗人,他积极奔走在宣传的前线,为近代中国培养了许多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为燎原之势的形成积攒力量。

有“理论界鲁迅”之称的李达曾三度赴日留学,他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最终形成离不开日本学者河上肇,李达曾说过:“河上肇是我的老师,我的经济学是从他那里学到的。”19日本学者的主张和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为他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活动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资料。李达在留学期间研读了河上肇在杂志《社会问题研究》上发表的《社会组织和社会革命》《雇佣劳动与资本》等马克思主义阐释型著作,在日本渠道的影响下突破思想禁锢逐渐向马克思主义靠拢,留学期间李达就已经开始了向国内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活动,他撰写翻译了《什么叫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目的》《唯物史观解说》《马克思经济学说》等文章并寄回国内杂志和出版社陆续发表,在这些著作中李达系统而全面地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组成部分逐次作了阐释。李达的理论研究始终与中国的革命活动亦步亦趋,发挥实践与理论协同促进的作用,“他卷帙浩繁的著作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半个世纪以来我国思想界经历的道路,是一份珍贵的遗产”20。他在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不忘探索与中国革命相结合的路径,并在最初建党和加强党建的时候反复强调了革命实践的重要性。

李汉俊在14岁时东渡日本学习,一开始修学的是土木学,后来受到幸德秋水、堺利彦、片山潜、河上肇等日本社会主义学者的影响,毅然选择马克思主义。他同时精通英、法、德、日四国语言,语言的优势为他直接接触研究各类原著带来相当大的潜力。五四运动前,在日本留学的李汉俊大量阅读了山川均主编的《社会主义研究》、河上肇主编的《社会问题研究》等社会主义畅销杂志。五四运动时期他加入《星期评论》编辑部,很快就成为其中的核心人物,他擅长在文章中运用唯物史观分析社会现状,后来又与陈独秀等学者一起创办了《劳动界》,将马克思主义向工农大众广泛传播,由此开始了他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实践之路。据统计,从1919年到1922年间,他在《新青年》《星期评论》《民国日报》《妇女评论》《建设》《劳动界》《共产党》《小说月报》等报刊上发表了90多篇译文和文章,他始终重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以及内容的创新,并不断与各种反马克思主义错误思潮展开斗争,极大地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

作为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的施存统1920年在戴季陶的帮助下赴日学习,在日本东京同文书院学习日语并广泛地阅读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他利用日本的便利条件充分学习吸收了唯物史观、剩余价值学说、阶级斗争等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养分,与此同时施存统陆续翻译了日本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论文和著作,并寄回国内出版社发表。他以幸德秋水、河上肇、山川均、堺利彦等人的著作为基础进行学习,不断加深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理解。五四运动后,他又陆续发表了近百篇文章。旅日期间的施存统,曾担任“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理论供给者”或“中日共产主义运动的中间人”的角色,不断丰富提高中国共产党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有效推动了革命的发展,极大影响了近代中国思想界,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综上所述,日本在二十世纪早期就已经成为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重要来源,以李大钊、李达、李汉俊、施存统为代表的中國旅日知识分子,通过译介和宣传将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带到中国大地上,为中国共产党的创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传播以及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四、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特征与影响

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经中国近代旅日知识分子传入中国,旅日知识分子由不同的主体构成,但他们大多胸怀救亡图存的爱国情怀,在理解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说后,通过多种渠道在中国本土进行广泛传播,从传播特征来看,主要表现在多元主体合力传播、以报刊书籍为传播主要阵地。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上得到了丰富传播,为马克思主义进一步科学化大众化开辟道路、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出贡献。

(一)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特征

第一,多元主体合力传播。从1896年首批留学生赴日到中国共产党成立,旅日知识分子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充当了早期传播的先锋队与开山人。有旅日经历的知识分子不局限于一个阶级或者团体,而是多元主体的构成,大致来说,该群体由中共早期成员、进步学者、资产阶级改良派、资产阶级革命派、无政府主义者以及新闻媒体工作者组成。在中共早期成员中,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最高、传播贡献最大的就是以李大钊、李达、李汉俊为代表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以孙中山、戴季陶、马君武、朱执信、廖仲恺等人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十分感兴趣,其中的一部分人在唯物史观、剩余价值学说、科学社会主义等思想的研究中甚至达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总而言之,纵观整个早期传播过程,中国旅日知识分子自始至终发挥着主体作用,尽管这些翻译者、宣传者、著书立说者、创办报刊者遍布不同阶级,可能他们政治立场不同、传播目的不同,但他们大多都有旅日经历的共同性,以振兴中国为着力点协同推进传播。

第二,报刊书籍是传播的主要阵地。20世纪初日本社会主义热潮下产生了一大批宣传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报刊书籍和研究团体,不断给旅日知识分子以充足的新知补给,而当他们开始自发接受、研究、传播这种新思想时,运用最广泛的途径恰恰还是报刊书籍。据统计,仅日文汉译书自1896-1911年间就有958种,自1912-1937年间达1760种。其中代表性的著作有:幸德秋水的《广长舌》(1902)、《社会主义神髓》(1903)等。从1919年起3年内仅河上肇一人研究马克思主义的著作被翻译出版的就达30多种,这在中国整个社会主义传播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中国旅日知识分子群体积极创办报刊译介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理论学说,这一时期的社会主义热潮,正如潘公展所说:“报章杂志底下面,东也是研究马克思主义,西也是讨论鲍尔希维克主义,这里是阐明社会主义理论,那里是叙述劳动运动的历史,蓬蓬勃勃,一唱百和。社会主义在今日中国,仿佛有雄鸡一唱天下晓的情景。”21这些报刊主要有《译书汇编》《每周评论》《晨报副刊》《新青年》《浙江潮》《建设》《劳动者》《国民报》等,在研究传播的过程中一方面加深了进步知识分子对原有理论的掌握和理解,另一方面促使知识分子群体走向工农大众,使理论真正为普罗大众所掌握,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星星之火逐渐在各地形成燎原之势。如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初的那场激烈的陇海铁路大罢工,就是在早期党员的带领下,罢工的工人们众志成城进行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

(二)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影响

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深刻影响了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轨迹,总的来说,中国既从日本渠道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也不可避免受到其一定的消极影响。

第一,从积极影响上看,近代以来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为马克思主义进一步科学化、大众化传播开辟道路,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出了贡献。

首先,为马克思主义进一步科学化、大众化传播开辟道路。建党前的二十年间,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经历了从传入到传播的过程,尽管此时仍以译介为主,并且存在简略、以偏概全等局限,但仍把马克思主义较为完整地带到中国知识界的视野里。中国进步知识分子在对马克思主义形成初步认识的基础上,逐渐将其视作一种认识社會与改造现实的理论武器,在指导现实社会实践的过程中加深对科学性理论的探索。具有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知识分子也逐渐认识到无产阶级大众的重要性,开始注重将理论与大众实践相结合,推进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大众化。

其次,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出贡献。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有留学日本的经历,他们将一大批马克思主义著作与日本马克思主义著作从日本译介到中国,如《共产党宣言》、《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第一卷等经典著作,以及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神髓》、河上肇的《经济学大纲》等日本马克思主义著作,这些著作的引入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中国化提供了最早的理论基础。中共早期领导人的代表有李大钊、李汉俊、李达、陈望道、施存统、周恩来、彭湃、周佛海、杨匏安等,虽然其中有个别中途退党或叛变,但绝大多数始终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中国革命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第二,从消极影响来看,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研究传播的大多都是日本语境下的马克思主义,而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是日本学者对马克思主义选择性研究的成果,而非全面完整的马克思主义。因此,旅日归来的学者翻译研究马克思主义不可避免地带有日本马克思主义的痕迹,比如相当一部分人受到河上肇转折期间的影响,将转折前后的思想视为一以贯之,出现了将唯物史观与经济史观错误混淆、主张物质与精神并驾齐驱等问题,如李大钊在早期著作里对精神的重视,将唯物史观与经济史观等同。这些日本化了的思想错误的确影响了一定时期内知识分子对正统马克思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认识与理解,当现实要求理论指导实践时,这种带有日本特色解读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导致了早期社会实践活动无法突破语境的局限。

五、结语

二十世纪初马克思主义从日本渠道进入中国并得到广泛传播,是近代中国救亡运动与日本社会主义运动复苏碰撞后的必然结果,日本马克思主义在幸德秋水、片山潜等早期学者的带领下以充满活力的新兴力量的姿态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些早期的日本学者对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展开了全面系统的研究,这些研究不但对日本社会影响深刻,也同样影响着中国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接受与传播,使他们成为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以李大钊、李达、李汉俊等人为代表的一批受到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理论影响而信仰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利用各种媒介在中国宣传马克思主义,这时的传播特征主要表现为多元主体合力传播、以报刊书籍为传播主要阵地。一方面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无疑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传播与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而另一方面具有“本土特色”的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不可避免对中国早期社会实践活动产生消极影响。

从前学界多认为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思想主要来自俄国而非日本,这种观点不够客观全面,现在应该更准确更具体地说,日本渠道是五四运动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主渠道,尽管存在着局限,却起到了中介与桥梁的作用,并为中国打开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阀门,从此马克思主义潮流以浩浩荡荡势不可挡的趋势奔腾在中国的大江南北。对日本渠道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接受与传播进行辩证分析,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历程,而且能够加深学界对日本渠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所起到的历史作用的认识。

注释:

①张静如,齐卫平.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发展的引进阶段[J].中共党史研究,1998(03):4-12.

②颉德.大同学[J].李提摩太,蔡尔康,译.万国公报,1899(02):2-7.

③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第5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5:1118-1262.

④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165.

⑤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40-541.

⑥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36,74,100.

⑦幸德秋水.社会主义神髓[M].马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1.

⑧幸德秋水.社会主义神髓[M].马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6-7.

⑨井上清.日本近代史[M].杨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348.

⑩李威周.日共创始人——片山潜[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6.

1112张陟遥.播火者的使命[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153,157.

13中共中央致电纪念片山潜诞生一百周年[N].人民日报,1959-12-03(1).

14卢坦.日本明治时期的社会主义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144.

15张忠任.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史(日本卷)[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6:21.

16《李大钊传》编写组.李大钊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5.

17后藤延子.李大釗思想研究[M].王青等,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4-11.

18三田刚史.甦る河上肇近代中国の知の源泉[M].东京:藤原书店,2003:210.

19江明.展读遗篇泪满襟——记李达和吕振羽的交往[J].文献,1980(04):12-22.

20李达.李达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6.

21潘公展.近代社会主义及其批评[J].东方杂志,1921(02).

作者简介:邱雨诗,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编辑:王洪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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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的“破旧”与“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