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伦
诗歌是诗人的寻人启事
我们在这里谈到文学的圆心,诗歌的启蒙
不断扩大的同心圆
和空心圆
圆点在寻找自己的四面和八方
寻找乾三连和坤六断
闭环和生门
辐射越来越大,面积越来越辽阔
诗人找到了自己
和他者,和不断扩展的人间
巅峰体验的知己者,存在或者消弭
决定了语言的周围是否空荡
此刻,此地
时间的起点和空间的内核
我们为自己延展出另外的意义
具有了流转之美
巨大的天空,云朵在飞翔
知我悲者亦有可能是一枚星球
我们沿着双同心圆纹打开孤独的生命
像一个古老的陶罐成名已久
却不得不沦落到民间
最外围和无限性一直在考验着我
白昼睡在黑夜里
你们看到的我一直在芍药居转圈
阴阳鱼的黑白两点
各自在一池碧水中固守自己的内圆
成为一点,两点
我在循环的回走途中,路过
那些试图成为世界起源的果子
它们的鹊鸟像量子一样
与草木人间产生了纠缠
我终于返回内心,返回卦象
返回真实和玄虚,从并行不悖
的宇宙中挣脱。蝉在长鸣
声波在划出无形的圆
黑鱼在静默,涟漪扩展到深邃
我忽如此,而又忽如彼
内圆渐渐实在而又产生了空灵
诗歌是诗人的寻人启事
你若遇見过我,请把我送回经卷里
位置模糊,可用薄片状的骨头
做成书签,放在你认为最重要的那一页
在芍药居临洛神赋
用狼的毫毛改变二十年的肌肉记忆
和精神法则,只需要十天
软弱和软弱合在一起,形成了势力
任由汉字变成液体,流动,落地
顺心而为,将夜色写成晕染的水墨
笔尖说话的声音太轻,在触动
在试探,在和宣纸建交
像是线条缠绕出的欢愉
也像是潜入院子的温柔刺客
洛神赋的字迹以行书的步伐行走
将要“还于京师”,先在
“宓妃”上反复临习
小楷笔顺序而为,又将记忆倒叙出来
心胸中缺乏的那一点,尽可插叙进去
像在完成,一场古代爱情的叙说
月亮晚来,一来就住在芍药居的第六层
新笔正在散开,蘸满那些灵光
像是最小的心思正在闪亮
今夜,笔意将要行走三千里
我无尽的册页正在一叠一叠地打开
读陈从周先生说园林得意
身体有曲直,内心有明暗,胸藏的文字有动静
受困于含蓄
我的骨头内壁满是漏窗,嘉陵江被引入
整夜,大水激荡,一百七十六厘米的水域里
泉眼有隐,有显
我的一生都在源头,说爱的时候
声音太小,像是咕噜
你若听不清,我会取山势,说出飞溅的水花
宜静观,须孤赏
将这句话写在扇面上,先读“宜静”和“须孤”
再读“观”和“赏”。拆分游戏
是细节的一部分
北方很小,世界很小,我很小
空无却很大
无中有我,有独立的骨架
唯有大宁静,才能为骨髓做完诗歌的手术
我赏众生,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传奇
唯我的时候
万物都在纤毫毕现地展示它们的美
和悲伤。并不需要安慰
唱词纷纷落地,死寂也有了回声
写完六个字,款识都不需要了,我将自己
摁在人间左侧也显得多余
为了在倾斜处审美,我先将自己的扶正
为了在绝境求生,我放弃了喧嚣
这你是知道的,我已然自隐于人群
而绝密的燃点已被你失手点着
书法扇面陷入窗户的光瀑中
随手就将它放在窗台上
字写得有些倾斜
我也正在取走身体的中轴线
昨日为己身立法
今晨便感受到自然的反叛
一个字领着一群字在扇面上跋涉
带走了我心的大部分重量
杨树和柳树被打印在玻璃上
昨夜月光早已将透明擦拭得更加透明
鹊鸟低飞,我也能看见它的白腹
像是繁体的汉字虚晃一下
而后被巨大的晨光淹没
北地巨大的风声令我的宣纸微微卷角
题画,却把青梅嗅
画里有一个屏风,绕行几步才能进入留白
除了我,这里还有半个人
门缝外,她的另一半超越了我想象的疆域
凳子独留。似有人常坐
昨日移至窗下,今晨复回原籍
仕女的腰上有一条唐代的丝绸之路
裙裾覆盖了从未到达过的西域
临别无需回首,悲伤也能美到迷幻
哭泣不是离开,北方也能彻夜问候西南
画框悬挂在夜空,弦月升,她斜倚天门
在芍药居,致丰一畛兄
歌声响起。三个十年都在抒情
缓慢,方能悠远
依次叙说的奇迹里
总有一两个省略的词语,像是中年解药
救赎了我们的不堪
你有理由继续骄傲,直斥流俗
你一直沉默,每个音符
都在胸廓里激荡,引而不发
可你的无言,就是某只黑蝉的回声
在芍药居里产生联系
你在一篇小说的常规逻辑缺失里
看到了语言修复世界的可能性
和本身的破碎
触摸情节之间的失联,你试图
找到偶然走向必然的那条小径
更多时候你对微笑有了怀疑
鹰钩鼻子正在微微颤动
你爱着重庆,却和贵州结婚
看上去你的骨质和北碚的碚石相似
都去嘉陵江里淬过火
可你定有高原石漠化的心境
这,多么值得赞美
两尾透明的红鲤鱼
眼里十年没有风沙,沉寂只在水的心里
终生练习悬停。时间就这样纹丝不动
余生依靠振动波
和大陆架互动,和蓝天的骨骼秘密联系
他是不流泪的小鱼
唱着古老的民谣,音符
像在海面上冒泡
他说感情是透明的单色,死亡是游泳
所以他一直存在
反常识地,构成自足的宇宙
她的身体是夜幕中的渊薮
玉质的沉船里装满星辰
在大江之北,天河以南
惊雷扔进水里几乎没有声音
她依旧静止在亚热带
水珠打在她的鳞片上,彗星落进他的寂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