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关

2023-07-13 09:53董新铎
阳光 2023年7期
关键词:昆阳油坊掌柜

《昆阳关》以一个漆器商人的生存境况为主线,讲述了他在新朝动荡年代里的悲苦与挣扎,以及他在悲苦中的宽厚与仁爱;讲述了昆阳大战的离奇与血腥;講述了昆阳大战给周边百姓带来的悲戚与创伤;塑造了凡木、水生、卉子、芥子、辛茹、知县、苏婉、刘秀等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描绘了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重现了两千多年前昆阳一带的民风民俗。

沧桑的昆阳关见证了时代巨变,历经了血雨腥风,感知了人间疾苦,同时也领略了人间的温情与仁爱。

(接上期)

凡木看一眼道:“大约内人找你有事,你我长话短说吧。我今日来所为何事,李掌柜心下清楚。谈正事之前,凡木有一事相托,不论正事是否谈拢,还望李掌柜应下凡木托付。”见李黄不住点头,凡木继而低声说道:“我接手油坊的事你大约清楚,油坊里原本有个婢女,名唤辛茹,可田雨说,那婢女夜间逃了,且无处可寻。有人说,辛茹是被田雨藏起来了。碍于面子,我的人不便出面,想请李掌柜出面打听一下,辛茹被藏在了哪里?她眼下可好?”

李黄吃惊道:“就为一个婢女?”

凡木郑重道:“是。”言罢,见李黄的眼里满是迷茫。

良久,李黄疑惑道:“你想娶一个婢女?”

凡木道:“不,我不宜成家。”

李黄道:“不宜?为何?”

凡木道:“不宜。”

李黄道:“那你为何找辛茹?”

凡木道:“答应过人家。”

李黄迟疑一下,最终应下。继而问道:“若是找到辛茹,接下来我该如何去做?”

凡木道:“这不是你的事,你只消查清她人在哪里即可。”

李黄长出口气道:“不就是弄清这婢女的藏身之处嘛,这有何难!原以为要将她接到我家中呢。你大约不知,我那内人醋劲十足,接到家里,恐难周旋。”

凡木低声道:“我能理解。谈谈正事吧?”

李黄道:“其实,水生来时,已将你的想法说了。实不相瞒,这药铺早已难以为继,只是割舍不下,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凡木,换成别人,傻子都不会照实来说,谁让我李黄敬重你的为人呢!你说吧。”

凡木动容道:“谢李掌柜抬举!既是药铺难以为继,我想借用药铺卖漆器。由我安置人打理铺子也行,由李掌柜自行打理还行。若按前者,我支付铺面租金;若按后者,你的收入则从每件售出的漆器上抽取。是按前者还是后者,你来定夺。另外,这临街铺面改卖漆器,你在后院依旧可以把脉卖药,兼顾祖业,两全其美,有病人时,你去后院诊治,内人守在铺面即可。”

李黄听罢,感叹道:“凡木啊,这样的铺排头头是道,让人心悦诚服。你处处替别人着想,跟着你做事,省心又顺心,何乐而不为!就按后者来吧。”

谈妥之后,凡木让李黄及早腾空铺面,而后辞别而去。望着凡木远去的背影,李黄舒心地暗自盘算,药铺和漆器店两下收益,一年下来进项一定不少。不知何时,他的内人静悄悄站在身边,内人的话让李黄不由一惊:“他爹,凡木说他不宜成家,这‘不宜’怎讲?”李黄道:“你都听见了?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内人道:“做了亏心事才怕别人听,你们没做亏心事吧?”李黄哼了一声,去后宅收拾房间了。

几个木匠干起活来很是卖力,才过两天,库房里的漆器已是堆积如山。三天头上,李黄的铺面已经腾空,大件用车,小件用人,一个时辰不到,李黄的店铺里便摆满大大小小各式木器,说是木器也好,漆器也罢,林林总总,摆置有序。更换门头时,引来不少围观者,人们望着“雷击木漆器店”几个遒劲大字,窃窃私语,啧啧称道。有人说凡木真有本事,这才几年啊,硬是独自撑起了家业。用上雷击木做成的器物,指定辟邪,来日就把家里的旧漆器换成雷击木的;有人说,李黄指定是烧高香了,坐家不动,无需本钱,财神爷硬是找上门来。直把李黄的脸上生生扯出道道笑痕来。

五邑站在人群中,面色难看,沉默不语。见水生正与李黄登记账目,他悄然近前,伸长脖子看着账上数字。水生明明已是管家的角色,油坊归他管着,漆器店看来也归他管,这个深受凡木器重的人,还代管账房及进出货物,这让五邑心生妒意。水生本是奴婢,眼下看,已没人在意他的身世了,只要掌柜的器重,照样出人头地。见他们记账完毕,五邑酸溜溜问道:“水生,凡木哪天去昆阳啊?如今换成孟江给凡木赶车了,你不吃醋吧?”

水生笑道:“家主明日去昆阳。伯父啊,我家就没醋,想吃都吃不来。自西周王室开始酿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醋,一直属稀缺之物,贵着呢。”

五邑尴尬道:“水生也长学问了,跟着凡木你算抖起来了。等你完事了,我跟你去见见凡木吧?”

水生道:“这就完事了,走吧。伯父,这是怎么了?你哪会儿想见我家家主,不是迈腿就去了吗?”

五邑干笑着,支支吾吾地随水生去了。

凡木正看木匠在木器上刷漆,见水生身后跟着五邑,五邑显得拘谨,这跟平日不大一样。知是五邑有事找他,便让水生去油坊看看,遂将五邑让至屋内。凡木道:“叔父像是有事的样子,但说无妨。”

五邑干笑一声道:“像是一眨眼的功夫,田禾的油坊归你管着,寨子里的漆器店说开张就开张了,听说城里的漆器店也要开张,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凡木道:“还不都是乡里乡亲关照的结果,叔父是出了大力的人,这宅子不是叔父忙里忙外的,凡木不知几时才能住上新房呢。我听水生说过,叔父有意将客栈让出来当漆器店,碍于客栈不临街,当漆器店不甚妥当,我忘记亲自上门告知叔父了。水生是按着我的想头去找店面的。”

五邑忙道:“凡木啊,把客栈当作漆器店是不大妥当,那天水生一说,我就懂了,叔父今儿找你不为这个事。”

凡木笑道:“叔父一向快言快语,今儿个怎么了?打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有心事,在侄儿这里不必拘谨。”

五邑道:“不知你城里的店铺人手够不?叔父的客栈生意清淡,在家待着闹心。”

凡木哈哈一笑道:“侄儿问了多次,叔父还是这么吞吐,这一点不像平日里的叔父,不过,我听懂了。凡木能有今日,叔父一家,尤其是卉子,功不可没,我却一直无以报答,这多半缘于一事无成,等来日吧。在凡木这里,想在哪里做事都成,叔父自便,我巴不得叔父常在身前,也好随时讨教,只是虑及客栈不可缺了叔父,叔母有恙,芥子还小,故而没敢提及,看来是侄儿虑事不周。”

五邑动情道:“凡木,你这么说,我很不自在,你想得很是周全,全是肺腑之言。我那客栈不想开了,十天半月都没个客,坐家里着急,不如去城里帮你打理店铺,有个事做心里不慌。再说了,去城里,也能时不时地见见卉子,别看卉子去了个有钱人家,可我和你叔母还是放心不下。再有钱,那是人家的。”

想起卉子在粮商家做小,想起要租的店面竟是粮商家的,凡木一时间五味杂陈。世间事居然这般巧合!租下粮商的店面,他一点不清楚日后会否滋生事端。辞掉吧,没有理由。凡木不想将此事这么早告知五邑,毕竟那店面眼下由雅士王桂租着,且有五年合约在手。想到此,凡木道:“既如此,昆阳的店铺就由叔父照管吧,带个人过去,有你们两人打理漆器店,也省去我不少心思。”

五邑脸上露出笑意。他说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跟凡木一道进城。凡木送五邑出来,见正午的阳光将院子里凌乱的木花和木屑映照得斑驳陆离。几只麻雀不顾木匠就在一旁做活,在满地木屑中蹦来跳去,肆无忌惮,纵使木屑沾满周身,跳将出来,一抖身,木屑全落。

牛车出寨时,车上坐着凡木和五邑。匾额用红布包着,出嫁姑娘一样端坐車子正中。孟江虚晃一下鞭子,黄牛依旧慢条斯理。见黄牛不为所动,孟江抡鞭照着黄牛肚皮抽去,那黄牛歪歪头,无动于衷。孟江道:“家主啊,牛太慢了,换成马吧?不耽误事。”凡木道:“何必太快,我们这是多大个事啊!”五邑插话道:“凡木啊,多少钱都花了,还在乎一匹马?再说了,乘马车显得体面,如今,你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凡木道:“叔父,钱多钱少都是钱!至于体面不体面这无关紧要,我们卖的是漆器,不是牛马。用上乘木料,做上乘木器,让人用着舒心,这才是行商之本,这才是重中之重,还望谨记。不可同日而语?凡木还是这一百多斤,再怎么着,也长不过这黄牛的身板!”三个人哈哈大笑。大约是听见身后有人夸奖自己,那黄牛侧目望望车上,走得比方才快了许多。

见孟江没再言语,五邑便不宜多说。别处用钱,凡木一向出手阔绰,将牛换马却显吝啬,有钱人的心思与寻常人大不一样。五邑想时,偷偷看看凡木。

大约是谢客的缘故,王桂的茶馆门庭冷落。按着凡木交代,王桂只将零碎物件拿走,茶台、板凳、茶壶、茶碗等一概没动。见凡木的牛车停在门前,王桂笑迎出来道:“凡掌柜辛苦,请上座品茶。店内多余之物悉已移走,但凡留下的皆有用。老朽夜查典籍,凡姓始于周朝,周公旦之子被封‘凡’地,建凡国,人称凡伯。如今昆阳地界,凡姓实属不多,结缘尊驾,真乃三生有幸!请,请!”

凡木笑道:“先生博学,晚生难以望其项背。请,请!”

二人并肩步入前厅。五邑紧随其后,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仙风道骨之人。见两人同时入座,五邑正不知可否坐下,凡木道:“叔父,此乃昆阳雅士王老先生,昔日茶馆掌柜,日后应多多请教!先生,这是我家叔父,名五邑,鄙店日后由叔父照管,还望王先生常来赐教!”行礼后各自入座。

王老先生开门见山道:“按着事先所谈,合约起草完毕,请凡掌柜过目。如有不妥,再行改动;若无异义,今日便可更换门头。老朽见牛车上盖头通红,想必匾额藏在里头。凡掌柜做事雷厉风行,虽是姓凡,浑身透着不凡之气,器宇轩昂,日后必成大事。老朽不才,见一斑便知全豹。”

凡木听着王桂酸溜溜的书生话,草草看完合约,而后执笔签下名字。他本无心品茶,在王桂礼让下,端起茶碗小抿一口,对五邑道:“去把匾额卸下。”

五邑应着,走出店门,和孟江将匾额抬进门里。见孟江垂首站立一侧,五邑迟疑一下,站在孟江身边,没敢入座。

王桂见这主仆二人极懂规矩,很是满意,本想高论一番,却听凡木说道:“孟江,你即刻返回文寨,今日怕得往返三趟,将库房里的漆器一并拉来,漆器店明日开张。与你一道从油坊过来那个人,叫什么来着?让他随车过来。”

孟江应下,急匆匆去了。

当晚,五邑住在店内,凡木则去客栈入住。次日更换门头前,凡木让五邑拿些铜钱,将街上玩蹴鞠者、演百戏者招至门前。雅士王桂,让家人抱些细条干竹,放置阶下,而后点燃竹子。立时,“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周遭。随着红布被徐徐拉下,“雷击木漆器店”几个遒劲大字映入人们眼帘。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议论纷纷。

“雷击木漆器?什么是雷击木?”

“连这都不懂?雷击木,不就是被雷神劈过的树木吗?”

“雷击木有啥用啊?我见过被雷神劈过的树木,黑不拉几的,这有什么好!”

人群中露出孟江的脑袋,这个机灵鬼不知何时挤进人群。听身边两人议论,遂大声说道:“伙计,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雷击木,你家有吗?不是我吹牛,你跑遍整个昆阳城都寻不到一棵遭雷击的树木,别的不说,但凭这个,它不稀罕吗?雷神为何要劈树木?还不是树上伏着邪魔!雷神是为民间除害,才下到凡间怒劈邪魔的。雷神劈死邪魔,树木难免遭受连累,可遭了雷神劈过的树木,自然带有雷神的气息,别的邪魔,哪个还敢近身!”

高个男子道:“伙计,你懂得可真多。怪不得前些日子,有人赶牛车满大街吆喝收购雷击木,那会儿不懂什么是雷击木,瞧都没瞧那个人,还以为是演百戏的呢,扯着个破嗓子,驴叫似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孟江挤挤眼正想再夸雷击木,却听站在门头下的王桂开言说道:“各位,肃静,听老朽论论雷击木。你道雷击木有何光鲜之处,用它制成的木器能饱腹?抑或能医病?非也。雷击木无非木头而已,无他。”孟江不由一惊,诧异间,那雅士话锋一转道:“然,雷击木既被雷神击中,必是高大粗壮,谁见过一棵葱、一根草被雷神所击?既是高大粗壮,质地自然了得,用以做成之器物必定坚固耐用,此乃其一。其二,对于吉祥的期盼,人皆有之,故而才有辟邪之物,老朽书案上如今放着玉石麒麟。每逢岁旦,老朽必写春联,挂于门侧,何为?无非图个吉祥。至于人云之邪魔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可一概论之。老朽自小听老人言说,雷神为何雷劈树木,那是树上伏着邪魔。雷神既然劈了树上邪魔,被劈过的树木自然沾染雷神气息。试想,雷神是为除恶扬善才来下界,岂无辟邪之效?”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竹子燃尽,仍有蓝烟袅袅盘旋。人气合着烟气,竞相升腾。

雅士说罢,不无得意地看看凡木。凡木动情地向雅士颌首致谢,而后说道:“鄙店今日纳客,承蒙诸位莅临,特致诚挚谢忱!雷击木漆器店,昆阳城就此一家,漆器式样繁多,大件小件不甚雷同,如另有所需,鄙店承接订货,且送货上门。敬请各位多多指教!”

凡木说罢,礼让王桂,二人站在一侧,望着人们鱼贯而入。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站在对面一家杂货铺前东张西望。凡木起初并没在意,当漆器店前集聚的人群稀疏下来,那人仍在四处张望。凡木蓦然想起卉子家的车夫来,卉子回门那天,此人曾在凡木家门外逡巡。再看时,那人已消失不见。

“恭喜,恭喜,恭喜凡掌柜的漆器店盛大开业!”卉子的出现,让凡木蓦然一惊。

“你们认识?”王桂愕然道。

“凡掌柜是我家堂哥。王掌柜,你不知道我娘家是文寨的?要不就是凡掌柜还没来得及说他是文寨的。”卉子说时,静静望着凡木。

“是老朽糊涂,一时忘了这一茬。真是应了那句俗语,‘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这么巧!”王桂顺嘴一句话,倒让卉子不觉一阵脸红。

“谢过杨夫人!”凡木说罢,躬身一礼。直起身,已是双眼模糊,心下五味杂陈。

卉子背过身去,佯装端详漆器。少时,她回转身来,依旧一脸笑意。对着王桂道:“王先生在昆阳城德高望重,凡掌柜初来乍到,少不得仰仗先生。我方才看上一只簪子,已经买了,你们先忙,我去见见我爹。”卉子说时,掏出簪子亮了亮,而后返回店内。

王桂不解道:“她爹是谁?已经买过漆器了?凡掌柜,她几时进去的?”

凡木怔怔道:“是啊,卉子是几时进去的?为何你我都没看见?我们都在兴头上,只顾招呼生人了。五邑叔父是她爹。用个簪子还要掏钱啊!”

王桂叹道:“你是她家堂哥,她乃老朽房东,用个小小簪子,你我若事先知晓,怎好收钱?如今她悄悄买了,其本意,无非是为漆器生意添个吉祥。老朽不懂的是,她为何要买个簪子,而非别的?”

凡木摇摇头,转脸看时,见卉子正跟五邑说着什么。

第七章

开新店田禾受邀 起争执水生挨训

凡木入住客栈,每日里去漆器店看看,遇上主顾在店里品茶,便主动坐下,与人攀谈。店里茶水不收铜钱,一些老主顾虑及在此买过漆器,坐而品茶显得心下坦然。老主顾时而会带新朋旧友过来品茶闲聊。无意间,这些人便成了新的主顾。人与人口口相传,凡木的漆器不止卖到了乡下,据说百里之外的宛城也有人来买,这让凡木欣慰不已。在与主顾闲谈中,凡木不时打听哪里有闲置门面,意欲在昆阳开家油坊。终于等来契机,一个主顾说,他的一个亲家一直做着布匹生意,如今却每况愈下,意欲将现有布匹分给亲戚,从此洗手不干。凡木闻听,便与这主顾一道去看布匹店,见店内并无太多物什,房子腾空较为容易。就这样,有人想出手,有人想求之,再有中间人从中说合,最终谈妥。

孟江每日里来往于文寨与昆阳之间,赶着牛车,哼着小曲,很是逍遥。有两个店铺同卖漆器,几个木匠做出的漆器,库房里便少有库存。

“孟江,凡木让我趁车进城,就为油坊的事吧?”牛车上,田禾望着两侧的麦田道。

“大约是吧。家主说,他找好了门面,等你进城定夺。”孟江说时,将鞭梢伸到牛脸处晃晃,这牛车立时快了许多。

“定夺?凡木真是这么说的?”田禾道。

“真是,骗你我是狗。”孟江道。

“如此说来,凡木还是敬重我的。”田禾脸上浮现笑意。

“那是。家主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哪儿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孟江说话并未多想,他一点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并非人人受听。

田禾良久没有言语。孟江回头看时,见田禾正望着麦田若有所思。通往昆阳的官道上,有人担着担子,有人推着独轮车,牛车极少,未见马车。有人担着青菜,有人推着鸡鸭,乡下人进城多半携带这些。

“孟江,城里的漆器生意如何?我看文寨卖得蛮好。”田禾忽然问道。

“田掌柜,不是我孟江瞎吹,家主就是会做事,抛开漆器的好坏不说,家主在漆器店里摆了两个茶桌,免费让主顾来此品茶,这样一来,店里天天聚着人气,有了人气,买卖自然就好。我看昆阳城里,这么做生意的就此一家。你看我天天来回跑着送货,还不知道生意如何?再说了,谁家的木器能比上我家的?我家的木器用的全是上等雷击木!我琢磨着,这做人跟做事它们是连着的,会做人,自然就会做事。”孟江脸上冒出几分得意。

田禾再次沉默不语。良久,他语调酸酸道:“亏他凡木能想出这么多点子,不知道油坊的买卖日后会不会这么好。”

孟江笑道:“你只管放心,我家家主一定会把油坊打理得跟漆器店一样好。田掌柜,你好像只操心油坊的事啊!”

田禾冷冷道:“废话,我瞎操别的心干嘛!”

漆器店跟田禾并無干系,油坊却不然。按着合约,虽是油坊整个儿被凡木买下,可油坊日后的收益却是两人分成,从这一点上讲,凡木是吃着大亏的。世间事往往如此,并无定式,有人愿打,有人愿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想到此,孟江便不再多言。

牛车在漆器店外停下,几个人小心卸下木器。凡木跟品茶的主顾打过招呼,便上车去看日后的油坊店铺。田禾问凡木:“那些人都是买木器的?”凡木道:“都买过。闲来无事便来这里打发时间。”田禾不解道:“我听孟江说,不少人是来喝闲茶的,这一天下来,你得白白搭进多少茶钱啊!”凡木笑道:“劣质茶,不值钱。再说了,一撮茶叶能喝上一天,茶水跟白水一个颜色了,还在泡着喝,喝就喝呗,水又不值钱。其实,人们图的不是茶,是排解,是友情。”田禾嘟囔着:“排解?友情?凡木,我怎么听不懂啊?”凡木道:“田掌柜,你每日里忙前忙后,心中有事惦记,自然不觉寂寞,你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停,停,到了,就是这个铺面。人呢?昨日还开着门呢!”

大约店主已将布匹挪走,但等新的商户入驻。凡木:“稍后让中间人将这店铺主人请来,最好今日就将合约签了。”田禾环顾周边,感觉位置蛮好。忽见向南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前,高高挂着一面米色旗子,旗子下吊着流苏,旗子正中三个大大的“芝麻油”字让田禾不由得心下一惊,便随口问道:“那是一家油坊?”

凡木道:“是油坊。”

田禾不解道:“两家油坊相距这么近,这行吗?”

凡木道:“越近越好。”

田禾和孟江不约而同地盯着凡木。凡木静静说道:“越近越能促生群集效应,后来者最为沾光。你在鸡鸭市上卖油,或是去鱼市上卖油,这指定不成。人们习惯于去哪里买油,你就在哪里卖油,这一点不错。比如,前方不远处的这家油坊,必定有它常有主顾,这些主顾习惯了在此买油,一旦发现附近又开了家油坊,必定心生好奇,想来看看的念头便随之而生,这毋庸置疑。无形中,别人的主顾就成为了你的主顾,至少会成为你的潜在主顾。你的油若质优价廉,这些主顾还会口口相传。在金钱利益面前,人是容易背叛的。”

田禾眼中闪着幽幽亮光,猫在夜间盯上耗子时常有类似眼光。他的手攥出汗来,小眼死死盯着那家油坊道:“回吧,我明日就把油弄来。”

凡木道:“田掌柜,你看这人手该如何安置?”

“我来。”田禾不加思虑道。

“那就辛苦田掌柜了。孟江,去漆器店,给田掌柜泡壶热茶。”凡木会心一笑道。

“不,不停了,我这就返回文寨,明日就将芝麻油和花生油一并拉来。”田禾抢先登上牛车。

“田掌柜,只拉花生油吧。”凡木道。

“为何?”田掌柜一惊。

“人家卖着芝麻油呢,得给别人留条路,但凡经商之人,谁都不容易。”凡木不忍道。

“这是做生意,不是行善事。”田禾道。

凡木没再言语,只低着头看鞋。良久,田禾道:“那好吧,就听你的,这家店只卖花生油。”

凡木让孟江赶车自那家油坊前走过,铁轱辘重重压过青石铺就的街面,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凡木仰头望天,蓝天上絮状白云纹丝不动,只将零碎的星星点点给风拿去。田禾瞥一眼油坊里忙活的伙计,而后闭上双眼。

凡木并未挽留田禾,只让五邑端来两碗茶水,田禾和孟江各自喝了,随后返回文寨。

虑及一箭之地便是别人家油坊,凡木的油坊开张时悄无声息。为凸显招牌,匾额一侧,照例挂起一面旗子,“花生油”几个大字在和煦春风中倒也醒目。无人前来道贺,无人门前助兴,这般冷清开业让田禾暗自叹息,又不便多说什么,只用麻布在台面上擦来擦去。凡木知田禾心中有结,好生劝慰一番,而后拍拍田禾肩膀,独自走向不远处那家油坊。

油坊掌柜站门口不时向这边偷看,凡木近前时,他大约认出凡木是漆器店掌柜的,很是热情,搓着手道:“这不是雷击木漆器店的掌柜吗?里边坐,里边坐。你那漆器店昆阳城里就此一家,生意该是不错,开业那天,我家内人就去买过一个首饰盒,说是能辟邪,女人热衷这个。”

凡木谢道:“小店初开,承蒙关照!”

油坊掌柜羡慕道:“你那还叫小店呀?既派头又是独门买卖,知足吧。哪像我这油坊,本就不大个小城,偏偏开了好几家,这不,那边又开一家。好在那家不卖芝麻油,不然的话,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应付,卖油本就利薄。用花生也能榨油,首次听说。”

凡木道:“掌柜的,正是担心有碍你的生意,鄙店这才有意避开芝麻油,只卖花生油。初来尝试,还望多多照应!”

掌柜的惊讶道:“那油坊也是你的?”

凡木无奈道:“是啊。原本只在乡下卖油,可家里人多,难以养活,不得已才想起来城里试试。”

掌柜的见凡木一脸为难的样子,遂叹口气道:“看来谁都难啊!花生油好吃吗?”

凡木道:“谁知道好吃不,反正我是没吃过。老家的人种了不少花生,吃不了那么多,总不能看着坏掉吧,于是试着榨成油,油是不会放坏的,你说是吧?”

凡木的悲情倒让油坊掌柜一时丢下顾虑,两人谈得很是投缘,直至凡木不经意间看见有人走向他那新开店铺,这才辞别掌柜的,想去听听这首位主顾对花生油说些什么。

花生油价格低廉,香味倒也醇厚,买油者出于省钱和好奇,会少量买点回家试吃。主顾口口相传,销量自小而大,比起文寨来,不知好出多少,田禾脸上笑意渐多。这样一来,漆器店由五邑照管,售油店由田禾照管,孟江则赶车往返于昆阳与文寨之间,送木器时带上油品,两项买卖互不耽搁,且都属独门生意,盈利自是可观,不免惹得同行渐生嫉恨。凡木却并没察觉,他丝毫不知官司正一点点逼近自己。

城里生意稳下后,凡木退去客房,乘车返回文寨,他该静下心来监管好进料和木器制作。牛车自出了昆阳西门,孟江便不听凡木言语,时不时回头看看,车上的家主面色肃穆,眼里空洞无物,便不敢出声,只专心赶车。

进得寨门,前行不远,尚未拐进南巷,争吵声自小而大。遠远地见自家宅院外集聚不少闲人,人们推搡着探头向院内张望。凡木惊道:“家里为何会有人吵架?”

孟江收拢缰绳道:“家主,像是水生的声音,是水生,另一个倒听不出来。”

见凡木自牛车上下来,一脸怒色,瞧热闹的人自行让出通道,等凡木进院。凡木走进院落,方才的通道旋即被人堵死,有人争执,有人尖叫:“挤死了!我的脚,我的脚,抬抬你那驴腿不行?”凡木进院后,紧挨看热闹的人屈身蹲下,静听院子里的人挽着衣袖大吵。

“找上门来了!你蹦得再高我就怕你了?有本事你蹿到房顶上去!”水生眼珠泛红道。

“水生,咱得论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我再说一遍,你不能在家里卖木器,都来你这里买,我坐着喝西北风啊!”李黄的声音比水生的高出许多。

“李黄,又不是我让他们来这里买的,人家自愿来买,好说歹说就是不走,我总不能用黄狗撵人家吧?”水生声音意欲压过对方,他将“黄狗”两字喊得尤为高亢。

“你是狗!你就是黄狗托生的。”李黄大约是忌讳“黄”字,干脆骂起水生来。

“你才是狗呢!是疯狗,不是疯狗不会这么咬人!”听见人群中传来嬉笑声,水生一点不饶。

凡木听出两人所为何事骂架,忽觉乃自己失当,当初他并未向二人明确家里是否该卖漆器。既是让李黄在寨子里开店,按说,就不该自做自卖,李黄据理力争情有可原。水生未得凡木明示,自是不会顾及李黄之意。水生跟随凡木多年,这个浑身透着机灵的人,平日里极懂凡木心思,不知为何在此事上犯浑。这是多大个事啊,弄得李黄意气大伤,一旦处置不妥,让众多相邻取笑不说,还有伤他凡家名声。思虑至此,凡木起身走向院中,对着李黄拱手一拜道:“李掌柜息怒,全怪凡木虑事不周!至于周边的人该在哪里买漆器,你且消消怒气,我们稍后再议。”

见凡木此时回来,李黄不由一惊,怎奈怒气正盛,一拱手道:“凡掌柜不必这么说,这一点不能怪你。我李黄开店多年,和气生财之道还是懂的。我找水生无非是讲明道理,他不能在家里随意卖木器。既然凡掌柜不在家,他该让我等你回来再说不迟,可这人出口就伤人,说我是上门找事,我吃饱撑的了?我找什么事了?”

凡木还想劝说时,水生却气昏了头,不顾凡木在场,高声道:“我明明说过,是要等家主回来再做定夺的。只是人家老远跑到家里买木器,不卖给人家怎么好!不就这一次嘛,硬是不让我卖,还不依不饶的。谁说瞎话谁是狗!”

“放肆!水生,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给李掌柜赔个不是。”凡木大声斥道。

水生瞟一眼看热闹的人,嘴里支支吾吾,迟疑着并没道歉,这让凡木一时间怒火中烧,双眼发昏。孟江见状,“扑通”一声跪在李黄跟前。凡木原以为是水生下跪,怒气瞬间消退不少。再看时,李黄已将孟江扶起。水生趁机向着李黄拱手一拜,并低声支吾着什么。见状,李黄纵有再大怨气,自是面色转晴,三人小声说着致歉的话。凡木并没听见,他正想的是,水生被委以大任以来,似乎不像从前了。孟江今日之所为倒让凡木刮目相看,此事与孟江毫无相干,他却能舍下面子,顾全大局,若不是他见机行事,方才僵局只怕难以化解。水生如执意不去赔礼,他凡木的颜面,他凡木的尊严何以维系?想到此,凡木没去理会三人,转身走向屋内。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案子上供着的一册书简,那是卉子当年送给他的。他向着书简深深拜下,而后回想起卉子在漆器店背身时的模样,不觉一阵心酸。卉子买了根雷击木簪子,虽然他弄不懂卉子为何只买一根簪子,可他能想象到卉子对着铜镜,将簪子插入发髻时的样子。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继而是李黄的声音:“凡掌柜,我们能进去吗?”凡木并未应答。接着是水生怯生生的声音:“家主,我知错了。”凡木凝视着暗黄的书简,依旧没有吱声。孟江的声音里带着征询的味道:“家主,大门口的人都已散去,只留一个卖雷击木的老汉,让他进来吧?”凡木緩缓转过身道:“孟江去待客,你们两人进来吧。”说罢,撩袍坐在木榻上。

李黄进来后没敢入座,站立一旁道:“凡掌柜,这事也不全怨水生,我这驴脾气一上来,就按捺不住,其实,就这么点小事,犯不着吵得满寨人都知道。”

水生垂手而立,李黄话音才落,便忙道:“家主息怒,是我错了,水生日后再也不敢造次。家主去昆阳开店,将家里重任托付给我,我辜负了家主厚望。”

良久,凡木示意二人入榻。二人对视一眼,均没敢坐。凡木望着案上的书简,静静说道:“既然都已悔悟,今日之事就算过去。日后但凡来寨子里买漆器者,均在李掌柜的铺子里拿货,宅院大门只对卖雷击木者敞开,闲人不得入内。水生的担子较重,这边的木料把关,漆器出库;油坊那边的原料进来,油品出去,都得一一造册登记,很是烦琐。谁都有难处,谁都不容易,最为关紧的是,各自务必把持住自己,不出乱子,不生是非,而这重中之重,便是相互担待,多为对方着想,如此一来,斗大的事也就成了芝麻一般。”

见二人不住点头,凡木示意他们去了。

忽觉心倦体乏,本想和衣躺会,却见门口探出个脑袋来,李黄在门外迟迟疑疑。凡木问:“你有事?”李黄这才迈步进屋,而后道:“凡掌柜,上次你交办的事……”没等李黄说完,凡木望一眼门外道:“你回吧,晚间我到漆器店看看。”李黄欲言又止,慢悠悠出了屋子。

两个婢女轻轻将晚饭端来后,垂手立于一侧。凡木示意她们下去,而后望着婢女的背影依次消失在灰暗的夜色中。屋门被徐徐关上后,油灯豆大的火苗飘忽数下,随后纹丝不动,像枚花瓣孤零零挂在枝条上。

黑黢黢的街道不见亮光,这边的商铺均已闭门歇业。风,打着旋儿清扫道边草叶,撒欢儿奔寨门而去。凡木举目看时,远远地见李黄的漆器店开着门,青石路面上整齐地印上门框的轮廓,黄黄的像块床单铺着。

凡木进去后,李黄旋即将门关上。才入座,李黄便急不可待道:“凡掌柜,今儿的事我也有错,我不该跟水生争吵,都这把老骨头了,还跟奴婢一般见识。”凡木道:“说正事。”李黄干笑两声道:“也好,也好。这几天我设法打听辛茹的下落,可就是没人知道。没法子,我把田雨请到家里喝酒,趁着他喝多乱说,我绕着话问他,油坊里之前跑掉的那个婢女找回来没有?可别再让奴婢逃跑了,都是钱买的,跑了可惜。田雨笑嘻嘻说,其实一个奴婢都没跑,那个叫辛茹的婢女是被我藏在山里一个猎户家了,没事,那是我远房亲戚,他家正缺苦力。”凡木蓦然插话道:“缺苦力?”李黄着急道:“他是这么说的。我接着问他,山那么大,山沟沟那么多,你这亲戚家到底在哪一片?别看那家伙喝多了,死活就是不说。见我执意打听,田雨揉着眼睛说,李掌柜,别是你也对那婢女有非分之想吧?看来不光我想,谁都想啊,白白嫩嫩,娇小玲珑的。我发誓还没碰她,本来拖到草丛里了,她却乱抓乱叫。那叫晦气啊,偏偏这个时候,听见几声狼吼,吓死人了。我说田雨你缺德不缺德啊!他说他是缺德,还说凡掌柜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早想把辛茹弄到手,他偏不让你得逞,凭什么你凡木样样都比别人强!后来田雨问我,李黄,你是不是在替凡木做事?我说,我吃饱撑的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正事还忙不过来呢。他便不再怀疑。我生怕他多心,就没敢再往下问。”

凡木起身逐一端详店里的漆器,忽然问道:“为何都是些小件?怎么不将大件漆器摆在这里?比如屏风、箱柜。开业这几天主顾多吗?”

李黄的心思尚未从方才的话题里移开,听凡木如此突兀地扭转话题,赶忙回道:“这间铺面地方窄小,放不了大件,大件都在后宅呢。才开业就有不少主顾过来买货,卖掉不少了。雷击木漆器,听着就稀罕。”

凡木点头应着,来回踱着步子,忽然脚下被绊,踉跄一下险些跌倒。李黄赶忙起身道:“小心,小心,铺面太小了。”

凡木站稳身子道:“辛茹在山里做苦力?”

凡木这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问话让李黄极不适应,回道:“田雨是这么说的。”

“李掌柜,文寨西南三里地有片林子,林子里有块空地,明日午前你设法将田雨约到那块林间空地。”凡木说完,径自去了。

李黄怔怔立在原地。去林间所为何事?他该如何约田雨?田雨听他的吗?这太难了!不约田雨吧,这满屋里摆放的可都是凡木的漆器。李黄独立门口灯影里,久久没有离去。身影被暗光拉出老长,幽灵般一动不动。

第八章

凡木林间会田雨 李黄深山救辛茹

一大早,李黄才将漆器店的门板卸去,便有一个买漆器的妇人登门。此人挑来拣去,问了再问,让李黄心生烦躁。眼见日出数竿,非但此人不走,反而又来一人,大约是两人相识,家长里短地说个没完。李黄不时望望外头,再看看后门,急切盼着内人早点过来。终于熬不住,对着后门大喊几声。内人进来时,带着怨气。李黄说要小解,匆匆去了。

小解后,李黄悄悄来到药铺,拉开药柜,取出一個暗红盒子,捏出一只老山参在鼻前闻闻,而后将山参小心放回盒子。他怀揣老山参去往田雨家时,像是被人讹去了数罐铜钱。

上次李黄好酒好肉款待,田雨很是感激,这会儿见李黄夹着东西过来,自是不敢怠慢,遂将李黄让至客厅。寒暄过后,田雨盯盯木盒却不便多问。李黄将木盒打开,捧到田雨眼前道:“这根老参是我数年前挖的,一直舍不得给病人用,更舍不得自己用。上次田掌柜来舍下小酌时,不用把脉,仅观面相,便知田掌柜身子虚弱。生意繁忙,内人年少,不补补如何是好!迟疑多日,舍不得也得舍,今将这根老参给你送来,不图别的,只求你家要买漆器时,务必去我店里,不要去找水生,找他也是一个价。你是知道的,去我店里买,我是按件提成的。”

(未完待续)

董新铎:河南平顶山人。在《阳光》《莽原》《奔流》等期刊发表小说。出版长篇小说《临沣寨》《半扎寨》《风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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