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个读者都有自己心目中的“贾宝玉”“林黛玉”“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与南锣鼓巷有过交往的人,也必定会有自己心目中的“南锣鼓巷”。
从革命圣地走来的艺术沃土
这所位于东棉花胡同39号的中央戏剧学院,其前身乃是“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晋察冀边区“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南京戏剧专科学校”等。1950年各校联合组建了中央戏剧学院,随后又改为专门的话剧学院。及至特殊年代,这里曾更名为“中央五七艺术大学戏剧学院”。1978年再度恢复中戏之名。该院的首任院长是戏剧大师欧阳予倩(其故居就在张自忠路北侧),副院长乃曹禺。第二任院长是表演艺术家金山。
据说,就在中央戏院建立以前,于同一位置上,曾住过民国时代的国务总理靳云鹏。我对此人的最初印象,是通过在报国寺市场内,淘换到的一枚民国时期的人物邮票。靳爷在其中露了一次脸。
要说起来,这位靳云鹏,早年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就其求学的经历而言,算是袁世凯的“门下弟子”并不为过。他也确实得到了袁世凯的信赖,进而担任袁世凯时代的山东都督之职。靳云鹏曾两次出任国务总理,掌握军政大权。他是段祺瑞为首的皖系骨干分子,却跟直系掌门人曹锟拜了把子,又与奉系首领张作霖结成了儿女亲家。就在靳大帅于仕途上顺风顺水之时,买下了东棉花胡同西口的这片宅邸。在他的授意下,一部分四合院被拆除,继而建造起几座西式楼房。当然,靳云鹏于此地并未住上多久。待他在民国十年(1921年)辞去要职以后,开始长期居住于天津,直至1951年去世。到了1960年代,靳云鹏所建造的洋楼尚存。再过些年,樓宇便片瓦不剩了。
一方碑石与南锣鼓巷由来
南锣是在至元四年(1267)到至元二十七年(1290)间建成,这与元大都的建造时间基本一致。到了明代,南锣鼓巷的巷名为“锣锅巷”。至清乾隆十五年(1750)绘制的《京城全图》上,已经将“锣锅巷”更名为“锣鼓巷”。“文化大革命”时期,南锣鼓巷曾一度改称“辉煌街”。后因使用不便,又恢复了原名。
话说回来,明代的“锣锅巷”之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呢?有学者指出,这应该与此处地形特殊有关。南锣鼓巷南北两头低、中间高,路东各胡同西高东低,路西的胡同东高西低。
2006年8月,南锣鼓巷在进行市政道路改造时,在75号和77号院墙外出土了一块“水准点”石碑。
所谓“水准点”,是指一个地区海拔高度的基准点,所有地形图,各种小准包构建筑物以及各等高程控制点,都以此为基准。
北京的水准点始建于1914和1916年之间,是北京地区首次进行的近代水准测量,起算点为正阳门的将军石,当时全市共埋设了81块水准点石碑。根据资料显示,南锣鼓巷的水准点的高度为50.071米,在此埋设水准点石碑表明此地是北京城里地势高点之一。而75号和77号院位于南锣鼓巷中段西侧,恰恰说明该巷中间是这一地区的最高点。
以南锣鼓巷为主干,巷内东西两侧如蜈蚣手足般地伸出八条相对平行的胡同。路西由北至南依次为:前鼓楼苑胡同、黑芝麻胡同、沙井胡同、景阳胡同、帽儿胡同、雨儿胡同、蓑衣胡同、福祥胡同;路东自北及南依次为:菊儿胡同、后圆恩寺胡同、前圆恩寺胡同、秦老胡同、北兵马司胡同、东棉花胡同、板厂胡同、炒豆胡同。16条排列有序的胡同,被民众俗称为“蜈蚣街”。据说以前在南锣鼓巷的最北端有两眼古井,恰好就成了这条蜈蚣的两只眼睛。
与南锣鼓巷“有缘”的洪承畴
南锣鼓巷59号,据说是明末清初将领洪承畴家族祠堂的所在地。但从目前的建筑式样来看,大体属于清代中晚期。
洪承畴受到崇祯帝赏识,是从镇压高迎祥等部的农民起义时开始的。大明王朝的内患频仍,崇祯帝却不能一门心思地应对。就在此时,关外的清军已然能够随心所欲地“进出关内”了。到了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清军第三次南下,陷真定、广平、顺德、大名、高阳等地,负责抵抗清军的朝廷重臣孙承宗、卢象升皆亡。至次年正月,清军又抢掠山东济南诸城。实际上,按照清军将领们当时的想法,占据北京也可以办到,但被皇太极否决。他所采取的方式,是来回扫荡京畿地区,将北京孤立起来,“砍倒大树,先斫两旁”。
清军的第三次南下,总共俘获四十六万人,掠得黄金百余万两。面对皇太极的攻势,崇祯帝不得不从西线将主帅洪承畴调来入卫。时隔未久,洪承畴调任蓟辽总督,带着屡胜农民军的陕西兵东来。此时,在崇祯帝的眼里,洪承畴不只是“救命稻草”,他简直就是“钢铁长城”。
“钢铁长城”是否坚不可摧,松山一战见分晓。崇祯十四年(1641),清军第四次南下。皇太极重兵围困锦州,打算攻破明军于关外的最后防线。蓟辽总督洪承畴亲率十三万军队支援,结果与清军“邂逅”松山。皇太极调集兵马围攻,洪承畴寡不敌众,兵败被俘。至此,皇太极认定“明军精锐已尽”。
崇祯帝得到消息,说是洪承畴战死疆场、为国捐躯。于是,悲痛之中的崇祯帝决定,在正阳门下最热闹的关帝庙边,再建一座用来祭祀洪承畴“亡灵”的庙宇。而当庙宇建成,遵照皇帝旨意进行的一系列丧仪全部举行之时,崇祯帝却得到消息:洪承畴不仅未死,而且还投降了满洲人,做了个“贰臣”。这还得了,甚为尴尬的崇祯帝,下旨拆除小庙不是,留着亦不是。最终,在大臣们的提议下,改祭祀庙为观音大士庙。
从此,民谚中“九门九庙”之说,便被改成了“九门十庙”。这多出来的一座庙,便是一座带有尴尬色彩的观音大士庙。其实,观音菩萨本身并不会“尴尬”,应感到尴尬者,实乃崇祯帝是也。
洪承畴是怎么降清的?他在被俘之后,曾绝食数日,拒不肯降。皇太极命大学士、吏部尚书范文程前去劝降,看他是否果有宁死不屈的决心。范文程也不提招降之事,只是跟他谈古论今,同时悄悄地察言观色。谈话之间,梁上落下来一块燕泥,掉在洪承畴的衣服上。洪承畴一面说话,一面“屡拂拭之”。范文程不动声色,告辞出来,回奏太宗:“承畴不死矣。承畴对敝袍犹爱惜若此,况其身耶?”皇太极接受范文程等人的意见,对洪承畴倍加关照,恩遇礼厚,最终打动了洪承畴,成为带领清军南下的急先锋。
后世对于洪承畴的评价,是由乾隆帝一锤定音的,那就是“贰臣”。其实,这个“贰”字既有贬损之意,也带有一丝尴尬与无奈。毕竟,在历史长河中,总会有相当多的官员经历过改朝换代之痛。他们的人生选择与悲剧命运,是所处时代造就的。
一座小院,不凡主人与“北京猿人”
作为洪承畴家族寓所一部分的南锣鼓巷59号,在数百年之后,又成为著名的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裴文中教授的寓所。
作为周口店“北京猿人”头盖骨的发现者,裴文中教授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或多或少是与“北京猿人”相关的。在特殊年代里,裴文中教授的居住条件十分简陋。他的南锣房舍低矮、窄小、拥挤。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外孙女,甚至没有安放床的地方,只好睡在废弃的卫生间中的澡盆里。
居住条件的好坏,似乎并不是裴文中教授最为关切的。于他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事情的分量能超过“北京猿人”。在那段特殊年代里,裴文中对审问他的人讲:你们说我是“叛徒”,我可以承认;你们说我是臭老九,我也承认;你们说我是反动学术权威,我还是承认;但你们说第一个“北京猿人”的头盖骨不是我发现的,我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
特殊年代過去,裴文中搬到中关村,生活条件也得到改善。然直至1982年去世前,裴文中心心念念的,仍是寻找“北京猿人”的下落。裴文中教授在弥留之际的最后话语,是“死不瞑目”啊。
“万庆当铺”和它的主顾
位于南锣鼓巷中段路东的“万庆当铺”,是家旗人开设的买卖。东家曾在内务府当差,掌管着皇家金库,居住在南锣鼓巷的蓑衣胡同。由于家中有钱,附近居民称其“金王家”。
按照清廷对旗人的要求,除了为官、当兵之外,从事工商业、农业是一律禁止的。清雍正年间,俗称“内府官当”的皇室内府典当业创办,用以解决八旗兵丁“人口日繁”而造成的日用困缺、生计艰难等问题。到了清末,许多内务府官员和太监间接经商,与汉民合营并由其出面,开设钱庄、票号、当铺等。到1900年前后,北京当铺多达200多家。
当时,南锣鼓巷东西两侧的达官显贵,是万庆当铺的基本客户。晚清之际,这些人家因钱粮俸禄日减,不得不将祖辈遗留下来的值钱物品送进当铺,以维持日常生活。进入民国,“铁杆庄稼”无存,遗老遗少们进出当铺更加频繁。此等业务,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前夕。
2006年7月,南锣鼓巷胡同整修过程中,工程队拆出了老当铺的门脸,“万庆”字样的两块砖雕也露了出来。
高申,北京城市发展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 ,北京史研究会会员,北京市史地民俗学会会员。
中国文联出版社签约作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财经之声”栏目、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乐行京津冀”“文化之门”“运河”节目嘉宾。北京日报客户端“光影记忆”“旧京图说”“胡同冷知识”客座嘉宾。
著有《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建筑》(北京出版社)、《带着课本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图书,于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并接受《人民日报》等媒体访谈。
我对北京有情,因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对历史与考古有意,因我用脚步丈量着这座城市。但是要把“城市”与“考古”相融,却从未敢想。如今,不妨带着考古的视角,寻胡同、找名人、观沧桑、感人情。
编辑 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