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阿兰·德波顿
威廉·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写道:“如果可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此: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游,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他丝毫的关注。当他出现时,其他的人甚至都不愿稍稍侧身示意;当他讲话时,无人回应,也无人在意他的任何举止。如果我们周围每个人见到我们时都视若无睹,忽略我们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相对于这种折磨,残酷的体罚将变成一种解脱。”
爱之缺乏如何影响我们?为什么被人漠视让我们如此“愤怒”“绝望”,乃至最残酷的体罚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他人对我们的关注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原因便在于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我们的自我感觉和自我認同完全受制于周围的人对我们的评价。如果我们讲出的笑话让他们开怀,我们就对自己逗笑的能力充满自信;如果我们受到他人的赞扬,我们就会开始留意自己的优点。反之,如果我们进了一间屋子,人们甚至不屑于瞥上我们一眼,或者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的职业时,他们马上表现出不耐烦,我们很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当然,在一个理想世界中,我们可能更坚强一些。我们会固守自己的底线,不管别人是否在意我们,也不会顾虑别人的臧否。可能有人曲意奉承我们,但我们并不因此而自鸣得意;同样,只要我们对自身有清醒的认识,清楚自身价值之所在,他人不公允的看待也不会伤及我们,因为我们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境遇。然而,我们对自己的特性和品质的认识总是在一些相互矛盾的评价中飘忽不定。一会儿觉得自己聪明机巧、幽默风趣、一言九鼎,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蠢笨如牛、了无情趣、一文不值,在这种摇摆不定的情状下,我们对自身价值的判断完全受制于社会的态度——若得褒扬,我们就会感觉良好;反之,则痛不欲生。仿佛我们对他人的情感负有亏欠似的。
我们的“自我”或自我认知可以用一只漏气的气球来打比方——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他人的爱(对气球而言,便是源源不断的氦气)来填充自己的内心,而经不起哪怕是针尖麦芒大的刺伤。我们的情绪变得难以理喻,一会儿因他人的褒扬而开心,一会儿为他人的漠视而伤怀。同事的一句心不在焉的问候,几通没有应答的电话就可能使我们闷闷不乐;而如果有人记住了我们的名字,或送来一只果篮,我们又会觉得生活洒满阳光,人生何等惬意!
从感情和物质这两方面来看,我们通常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焦虑,这并不奇怪。我们的地位决定了我们可能赢得多少世人的爱,而世人对我们的关爱又是我们看重还是看轻自己的关键。地位对我们都是至关重要的,它是打开关爱之宫的金钥匙:没有了他人之爱,人类将失去自信;没有了他人之爱,我们将难以按自己的秉性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