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诗中的“商山四皓”

◎文/寒岩

一

商山四皓，乃是对当年深隐于商山的秦末四博士的通称。具体指的是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以及甪里先生周术。仅“商山四皓”这一称谓，就演绎近三百年方尘埃落定。

最早记载商山四皓的是司马迁的《史记·留侯世家》。在描述汉高祖刘邦欲易太子时提到，“天下有四人者，年老矣。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虽为最早，仅仅局限于“四人者，年老矣”，也就是说商山四皓是四个老人而已。

延后百年，杨雄在诗文《自嘲》中尽数历代高士名流时，言道“四皓采荣于南山”，进了一步，将四位老人雅称为“四皓”了。紧跟杨雄其后，班固在《汉书·王贡两龚鲍传》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述：“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洛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由此判定四皓隐居于商洛深山。

直至汉魏之交，曹植赋诗《商山四皓赞》，终于拍案定论。诗曰：“嗟尔四皓，避秦隐形。刘项之争，养志弗营。不应朝聘，保节全贞。应命太子，汉嗣以宁”。曹植乃诗坛奇才，加上大魏王子的身份，其诗文一经出手，便举世传颂。自此，“商山四皓”风靡天下，便成为当时及后人对此的专用称谓了。

可见这商山四皓，实为秦时隐士，汉代逸民。他们是秦末七十博士官中的四位，职管古籍文典。身居朝廷中央，目睹风云变幻。后来为躲避暴政，在当朝焚书坑儒施政前夕，冒险出逃隐于商洛深山。

二

商山四皓学识渊博，精于世故，通古今，辨然否，惊险逃脱于惯看刀枪剑戟、骤现血雨腥风的是非之地，来到秦岭千山苍苍罩四野、泉石青幽皆含情的人间净土，该是何等的气定神闲，怡然陶然！遂决意“岩居穴处”，“紫芝疗饥”，不问世事，潜心修炼。期间做了多少学问，不得而知。只是仅有一首《紫芝歌》，流于世间广为传颂。诗曰：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贫贱之肆志。

这一传世之作，不仅文学价值极高，亦可见其“洁己修道，非义不动”的处世信条。史载刘邦仰慕四人的才干学识，多次邀其出山，但碍于刘邦的人格品德，他们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后来刘邦登基后欲换掉太子、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储君，忧及秦皇废扶苏、立二世的灾难性后果，基于定国安邦，商山四皓才在太子、吕后的多次盛情相邀下出山辅佐，使太子刘盈得以上位。

据记载，刘邦在太子身旁看到四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跟随左右，各个看起来才学渊博、学富五车，一问竟是商山四皓。回到皇宫，刘邦与戚夫人相拥而泣，认为连商山四皓这样的德高望重之人都为太子出山，说明太子已是人心所向、地位不容撼动。自此，他彻底放弃了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太子的打算。商山四皓的地位可见一斑。

然而，汉惠帝刘盈登基后，商山四皓毅然告别了高官厚禄，重返商山隐居直至故去。这种高洁立身、桀骜不驯，审时度势、进退有度的风范，深得士人名流的敬仰尊崇，也广为史书歌诗所赞颂讴歌。

三

官家民间称他们为“四皓”，墨人骚客则简而统之，昵称其“黄绮”。

早先，对黄绮崇尚有加、讴歌最多的当数晋人陶渊明。陶氏折腰彭泽令后，于南山脚下隐居。他的《桃花源诗》，正是取材于四皓的故事而创作的。诗曰：

嬴氏乱天纪，

贤者避其世。

黄绮之商山，

伊人亦云逝。

在陶渊明其后的隐居生涯中，或纵情于山水，或沉溺于逸情，一时兴起，唯有一醉了之。他亦有《饮酒·其六》诗云：

行止千万端，

谁知非与是。

是非苟相形，

雷同共誉毁。

三季多此事，

达士似不尔。

咄咄俗中愚，

且当从黄绮。

诗文言尽世事之诡谲，是非毁誊瞬息万变，世人瞠目莫衷一是。唯有像黄绮那样，遁世隐形，眼清耳净方心安。

至唐代，歌诗中涉及黄绮的更为常见，仅《全唐诗》中就收录有50多首。张九龄罢相后，心有所感，在《骊山下逍遥公旧居游集》言之谆谆告诫后人：

往事诚已矣，

道存犹可追。

遗子后黄金，

作歌先紫芝。

李白在流放夜郎期间，闻好友张衡出镇荆州，忧而赋诗：“荣乐一如此，商山老紫芝”。杜甫在病居草堂期间，更是忧心忡忡，旧情殷殷，在《朝雨》中感叹不已：“黄绮终辞汉，巢由不见尧。草堂樽酒在，幸得过清朝”。几番感慨，几多情思，均源于对四皓的不尽思念。

在这众多诗人中，情之痴念之深的，莫过于白居易了。无论居官、会友、赠别、赋闲，都会情不自禁地缘及四皓，或怀念祝愿，或自诩作比，情真意痴，一发而不可收。诸如“昨日三川新罢守，今年四皓尽分司”、“优稳四皓官，清崇三品列”、“四皓再除犹且健，三州罢守未全贫”，难以尽数。

在《对镜》一诗中，白居易感喟自己晚年尽享欢乐，而念及当年四皓隐居深山积贫积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忧心如焚。“静中得味何须道，稳处安身更莫疑。若使至今黄绮在，闻吾此语亦分司”。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灵犀相通，情如我矣。

毋庸讳言，在讴歌四皓的大合唱中，免不了杂音相伴，其典型人物，就是一生着意标新立异的晚唐诗人杜牧。在众人于四皓的赞许中，杜牧自然别有高论。在《题商山四皓庙》中，他义愤直言：

吕氏强梁嗣子柔，

我于天性岂恩雠。

南军不袒左边袖，

四老安刘是灭刘。

真乃惊世骇闻！略察其部分史实，似乎杜牧其言极是。正是由于吕后的强势，养成了太子刘盈怯懦的天性，扶持这样的人登上大位，势必社稷堪忧。事实上汉惠帝刘盈继位后，腹无韬略，几无新政，不久便为吕后所替代。

但从历史发展的浩瀚长河望去，刘汉之初，稳定乃是第一要务。刘邦受戚夫人唆使欲易太子，国内群臣反对，几股政治势力亦蠢蠢欲动；境外匈奴日夜虎视眈眈。在此情势下易太子，弄不好势必动摇国基天下大乱。

商山四皓正是从秦始皇易太子的教训中，深谙此理，站高望远，强挽危局，全力扶持太子上位。终于稳住了阵脚，巩固了大汉的一统天下。在这个角度上审视，四皓实属功莫大焉！

江河日下，青山常绿。商山四皓的修身风范和历史功绩，在深受世人讴歌赞许的同时，也启发激励着多少人安贫乐道奋然前行，成为一道永不褪色的亮丽风景，受到后人不尽的追思与崇尚！正如明朝诗人万寿祺在《入沛宫》一诗中所描绘的盛景：我亦远随黄绮去，东山重唱《采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