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子
【名词解释】敦煌遗书是1900年发现于甘肃省敦煌县莫高窟藏经洞的4至11世纪多种文字的写本,及少量印本、拓本文献,总计6万余号,内容涵括宗教文献、四部典籍、官私文书和非汉文文献,涉及中古时期几乎所有學科,被誉为“中国中古时代的百科全书”。敦煌遗书发现后流散于海内外,现分藏于中、英、法、俄、日、美等10多个国家的100余家公私机构,引发了世界学术新潮流——敦煌学。
道真和尚的“古籍修复室”
《佛名经》在敦煌遗书中是极为常见的一种经文,但《佛名经卷第十三》(BD05788)卷尾的题记“沙门道真修此经,年十九,浴(俗)性(姓)张氏”却使这件展品极不寻常,其背后隐藏着三界寺道真和尚发下弘愿,修补佛经的故事。
19岁的沙门道真在敦煌遗书《三界寺见一切入藏目录》中留下了修补佛经的发愿文: “长兴五年岁次甲午六月十五日,弟子三界寺比丘道真,乃见当寺藏内经论部袟不全,遂乃启颡虔诚,誓发弘愿。谨于诸家函藏,寻访古坏经文,收入寺中,修补头尾,流传于世,光饰玄门,万代千秋,永充供养。”可谓虔诚一事,字字铿锵。
跟据学者对敦煌遗书的研究,道真仅在他19、20岁这两年,就至少寻访修复佛经共计166部,并抄写《报恩经》《大佛名经》各一部。我们可以想见,道真一定是经常杖锡负箧,往返于莫高窟的三界寺与沙州城,收集废坏佛经与古旧纸张。在道真的“古籍修复室”里,一定堆满了修复好与待修的佛经,“修复台”上摆放着毛笔、砚台、墨锭、纸张、糨糊、麻绳、锥子、剪子、芨芨草、竹竿等各种修复工具与材料。
有一种观点认为,敦煌藏经洞就是三界寺的佛经储藏室,敦煌遗书与道真修补佛经的活动有着密切关系,我们可否假设,如果道真19岁那年没有发下修补佛经的弘愿,是否就没有后来的敦煌遗书与藏经洞,也没有一代代敦煌学者为之苦心孤诣的敦煌学?
“心中不忘汉家城”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了沙州,敦煌至此进入了吐蕃统治时期,《李陵变文》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李陵的故事在《史记》《汉书》中都有记载:西汉将军李陵率步卒五千被匈奴八万余骑包围,弹尽粮绝,被迫投降。汉武帝族灭李陵全家,李陵最终客死匈奴。
所谓“变文”是当时流行的一种说唱艺术,有散有韵、有说有唱,有时还会配合图像,相当于现在的脱口秀加rap,外加投屏幻灯片。不同于严谨的正史,《李陵变文》中充满了各种怪力乱神与历史错乱。比如为了渲染战前的诡异气氛,讲述三条黑气,化作两个少女,降于马前,李陵下令斩杀,本来击打都不响的军鼓突然不打自鸣起来。作为历史错乱,与李陵作战的军队有时称“匈奴”,有时又变成了“九姓”“突厥”。单于的老臣伊祑訾平章,这是唐朝才有的宰相称号。这种错乱也许是因为变文的作者历史水平所限,亦或是作者故意使用这类当时沙州群众喜闻乐见的名词,让观众能够快速进入故事情节。
正如《三国演义》虽然与三国时期的史实有一定距离,但其中精彩的情节能让我们最真实地了解明朝人对战争、阴谋的理解,《李陵变文》为我们了解当时沙州百姓的精神状态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不知道台上的先生绘声绘色地说唱到“天丧我等”“吾今薄命,天道若此”“身虽曲节匈奴下,心中不忘汉家城”,台下的观众是否也会感同身受,或怒发冲冠,或喟然长叹,或垂泪不止。
穿越文字遇见年轻的自己
《逆刺占》是一部关于占卜的书,20岁的翟奉达在抄写完这部深奥的专业论著后,又即兴创作了三首叙述自己雄心大志的诗:
“三端俱全大丈夫,六艺堂堂世上无。男儿不学读诗赋,恰似肥菜根尽枯。”
“躯体堂堂六尺余,走笔横波纸上飞。执笔题篇须意用,后任将身选文知。”
“哽噎卑末手,抑塞多不谬。嵯峨难遥望,恐怕年终朽。”
虽然这三首诗内容上都很正能量,但从专业艺术的角度来看,诗文与书法水平都不算高。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年迈的翟奉达偶然翻出了这卷《逆刺占》,看到自己20岁时的文字,再次题记两行“幼年作之,多不当路,今笑,今笑。年廿作,今年迈见此诗,羞煞人,羞煞人。”
翟奉达是幸运的,作为当地的豪族,他生前吃喝不愁,身后又留下了大量的信息,他有著作传世,修过石窟,壁画上留下了他作为供养人的肖像。翟奉达也是不幸的,可能在题记《逆刺占》前不久,他的结发妻子马氏先他而去,翟奉达为亡妻做“七七”“百日”“周年”“三周年”追福功德,并虔诚地抄写佛经。也许正是由于晚年的孤独,才使得翟奉达有机会找到这件遗忘已久的年轻时的作品。
(作者系国家图书馆展览部副主任、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