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丽华 李艺
歌剧艺术是巴洛克时期,意大利人文主义者为复兴希腊戏剧传统所创造的艺术形式。从1599年雅各布·佩里创作的《达夫尼》起,歌剧艺术经过长期发展,已成为以戏剧、音乐为主,综合文学、舞蹈与表演艺术的综合艺术。我国歌剧艺术从黎锦晖创作的儿童歌舞剧开始,历经百年发展,逐渐形成了多类型、民族化且具有独特美学品格的艺术体系。歌剧电影是以歌剧或歌剧演出为创作蓝本进行拍摄、制作的电影,通过综合歌剧及电影艺术的表现手法及魅力,形成了独特的电影类型。中国精神是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有机融合的生动体现。在中国精神与歌剧艺术交融糅合进程中,歌剧《江姐》以彰显民族精神为基础,以时代精神为指引,通过凝聚、升华特有的优异品格与精神力量,在相对有限的舞台空间内,不断创新融合,既唱响了英雄赞歌,更通过生动、细腻地演绎江姐的英雄人物形象,使民族精神、英雄基因能持续地滋润观众。
一、中国精神与歌剧电影融合表达的叙事美学
从歌剧到歌剧电影,再到歌剧的新演绎,歌剧《江姐》以呈现最佳艺术效果为目标,通过融入时代审美,传递红色精神,实现了写实与写意、现实与立意的融合表达。歌剧《江姐》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将中国精神、歌剧电影美学融入剧本内容、叙事结构、歌剧样式、音乐应用等领域,通过跨越宏大的叙事主题,拓宽了美学的表达空间,共同谱写了革命历史题材歌剧的“经典之作”。
(一)叙事内容的一脉传承
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作品是以真实历史事迹为基础,选取一定视角进行艺术化创作的,是塑造英雄人物,诠释独特精神力量的综合文本。196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部文工团以罗广斌、杨益言创作的小说《红岩》为叙事文本,对其中有关江姐的故事进行提炼,通过融合川剧、越剧、京剧等音乐元素,在彰显戏剧性、民族风格的基础上,用优美、流畅的曲调,刻画了鲜活、立体的英雄形象。经过近六十载的演绎,歌剧《江姐》先后经历万馥香(第一代)、孙少兰(第二代)、金曼(第三代)、铁金(第四代)、王莉(第五代)[1]等的多次复排,表演者通过将个人理解、体验融入其中,塑造了有血有肉、深入人心的江姐形象。歌剧与歌剧电影具有互补优势,以大众审美认知为基础,杂糅了多元艺术,将歌剧作品改编为歌剧电影,在塑造人物、推动剧情发展的同时,实现了审美理念与情感的生动释放。当然,歌剧电影并非歌剧的“电影”外化形式,而是歌剧传播的一种手段、媒介。因此,通过创作歌剧电影,自由切换歌剧艺术的幕、场、曲,将在“声画结合”的基础上,借助蒙太奇的电影创作手法,全面增强表演内容的感染力。1978年上海电影制品厂以同名舞台演出剧本为基础,由黄祖模、范莱执导,杨维忠、孙为敏等人主演了舞台歌剧电影《江姐》。影片以1948年解放军全国战略反攻为叙事背景,讲述了地下党员江姐带着指示奔赴根据地,途中听到丈夫牺牲的消息后,在华蓥山带领游击队开展武装斗争的故事。后来,由于叛徒出卖,江姐被捕。尽管江姐在渣滓洞集中营遭受了各种酷刑,但她仍然坚定革命信仰。解放前夕,为了保护同志们顺利完成越狱计划,江姐毅然走向刑场。最终,山城迎来了解放,获得了新生。与歌剧版《江姐》相比,歌剧电影通过剪辑画面、丰富镜头语言,借助特写镜头、远镜头处理,突破了歌剧表演的场景限制,在延伸审美意境的同时,实现了真情实感的生动表达。
(二)红色叙事的创新品格
歌剧的审美功能建立在与题材选择与主题表达之上,更好地呈现了歌剧艺术的美学风格、审美形态,需要在坚守歌剧精神特性的基础上,通过创新叙事方式,合理设置矛盾冲突,切实增强舞台表现力。营造精神共同体是影视艺术作品升华主题、增强感染力的重要方式,歌剧《江姐》突出表达了江姐对革命的信仰,演绎了崇高的革命情怀,通过将不畏牺牲、革命至上的精神理念以合理的方式融入、整合到歌剧作品之中,夯实了支撑歌剧叙事的根基,实现了精神图景与叙事文本的深度融合。为破除同类型题材歌剧相对固化的叙事模式,改善歌剧演绎、表达的视觉效果,歌剧《江姐》注重彰显艺术的形式美感,通过采用空间运用、推移等创作手法,多线并行的非线性手段,在多元场景中不断闪回,最终实现了流畅、自由且完整的视觉表达。在戏剧结构上,本剧以线性叙事为基础,通过合理设置“动”“静”相宜的银幕空间,以张弛有力的叙事节奏,创造了生动、丰富的审美表达空间。在人物塑造方面,本剧以刻画主要人物“江姐”为重点,通过塑造彭松涛、孙明霞等人物,描述其共同为实现革命理想而牺牲的形象,成功塑造了英雄群像。在叙事情节方面,通过采用真实历史与艺术虚构相融合的叙事策略,在解放山城重庆的宏大叙事框架下,通过加入艺术化的小情节,讲述了更加鲜活、生动化的历史故事,增强了该剧的情感张力,进一步凸显了艺术审美,彰显了革命先烈的伟大形象,提高了整体的可看性。
(三)红色主题的生动彰显
思想性是歌剧艺术创作的内核,也是审美表达的基础,通过采用写意的叙事手法,诠释真挚情感,实现了叙事主题的多元表达[2]。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的有机融合,不仅使歌剧作品从原本的时空走向现实空间,也实现了对红色主题的深刻表达。歌剧《江姐》以红色主题为基调,采用个性化、艺术化的叙事方式,自然地表达了民族精神与时代的感召,在赋予观众独特审美体验的同时,实现了从作品叙事向艺术真实的生动转化。该剧以彰显革命理想为主线,用诗意化的创作手段将现代审美意识、全新舞台形式贯穿、融入舞台设计与美学表达的全过程,通过采用精神提取、符号重构的创作手法,生动承载了红色题材所蕴含的精神理念,重点表现了人物的深层心理、创作者的主观意识与创作技法,在超越“写实描述”现实场景的同时,使表演者能根据情节发展自由切换、流转表演状态,彰显了歌剧整体蕴含的中国精神。
二、中国精神与歌劇电影融合表达的音乐美学
作曲家许舒亚认为:歌剧的根本就是塑造音乐形象。①音乐在歌剧作品中处于核心位置,歌剧作品通常利用音色来塑造、展现不同的人物形象。因此,歌剧的艺术魅力主要源于音乐情感,通过采用交响性手段构建歌剧音乐结构,以音乐解构歌剧的创作思维,生动展示戏剧冲突。歌剧《江姐》采用“英雄式”音乐美学来塑造江姐崇高的人物形象,用极具感染力、极富个性的音乐美学增强了歌剧的人文质感,用彰显红色基因的主题曲形成了贯穿性结构力,用细腻丰富的音乐手段实现了歌剧艺术的真实表达与理想叙事的完整统一。
(一)“英雄式”的音乐风格
与威尔第的《纳布科》、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以及我国歌剧《刘胡兰》一样,歌剧《江姐》以特殊的革命时代为叙事背景,采用“英雄式”音乐风格进行叙事,生动展现了革命先烈的精神信仰。“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献”选段是歌剧《江姐》第六场的重要唱段,也是利用音乐艺术塑造江姐不畏牺牲形象的独唱选段。该选段通过借鉴戏曲艺术“紧拉慢唱”的手法,在声音技巧的支撑下,融入了曲折、复杂的内心情感,刻画了江姐崇高的思想境界。选段从抒情的慢板开始,采用叙述的口吻,唱到“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人御风寒”时,通过采用舒缓的音乐曲调、柔和的音色,以诉说的方式,用“春蚕”隐喻自己的奉献精神与大无畏情怀。紧接着,一句“一颗红心忠于党”,用更加紧凑的音乐曲调,更加激昂的情绪展现了江姐的革命情怀,最后一句“为革命粉身碎骨心也甘”,进一步反映了江姐“视死如归”的精神力量,升华了江姐的思想境界。该选段通过合理保持音高、控制气息,将节奏、音域与情绪的表达相结合,用充满力量的音乐唱段、激昂奋进的音乐节奏,来表现江姐的革命精神、坚韧的意志和崇高的英雄品格,推动剧情走向高潮[3]。
(二)艺术审美的唱段选择
美国音乐学家约瑟夫·科尔曼在《作为戏剧的歌剧》一书中提出音乐是歌剧中最根本的艺术媒介,以音乐承载戏剧是歌剧的真谛。②人物唱段是歌剧的艺术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基础。通过采用以独唱为主的咏叹调,交代叙事情节,描述人物内心情感的具体变化,最终全面展现人物性格。歌剧《江姐》通过采用《巴山蜀水要解放》《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等抒情段落,多角度展现了江姐的人物性格与英雄形象。“五洲人民齐欢笑”作为全剧的核心唱段,是江姐牺牲就义前的绝唱,也是江姐人物形象升华的重要唱段。唱段开始部分,用“不要用哭声告别,不要把眼泪轻抛,青山到处埋忠骨”三句歌词,渲染了江姐在生死离别之际,以大无畏精神向战友告别的壮举。“云水急、卷怒潮”,诠释了革命者不畏反对派的屠杀,毅然决然投身革命的决心,激昂高亢的音乐曲调,烘托了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唱段最后的“笑”字,将拖腔融入高音区,充分展现了江姐“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三)情深意美的“主题赞歌”
19世纪德国音乐家瓦格纳在歌剧创作过程中,使用“主题音乐”,提出了“贯穿主调”的概念、个性化唱腔是歌剧艺术塑造音乐形象,铺陈叙事剧情的重要手段,通过采用个性化唱段,赋予歌剧艺术独特的美学气质。[4]歌剧《江姐》以正歌剧音乐风格为前提,设计了符合人物形象的个性角色,将红色精神与音乐叙事有机融合,在诠释革命先驱不畏牺牲情怀的基础上,彰显了人性化、人情化的温暖一面。主题歌《红梅赞》是江姐丈夫彭松涛去华蓥山当政委时留下的诗,其中既包含了爱人的真挚情感,也包含着来自战友的鼓励。“红梅”是不惧严寒、雪中怒放的植物,象征了革命者“不屈风骨”的红梅形象,通过对江姐形象的设计贯穿主调,形成了“一人一格,听音知人”的音乐个性。歌剧从头到尾,出现了大量八度向上大跳,用密集、高音的同音反复手法,生动展现了江姐的英雄气概。演唱者通过熟练应用演唱技巧,使用“清板”的艺术手法,真情抒发了个人内心情感,在彰显音乐美学的同时,用八小节相对有限的空间,表现了江姐非凡的气质,彰显了其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诠释了中华民族独有的精神气质。
三、中国精神与歌剧电影融合表達的舞台美学
法国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在《罗丹艺术论》一书中提出:“有性格的作品才是真正美的作品”。①在歌剧艺术中,舞台美学既是构建叙事结构的工具,也是叙事表达的重要途径。创作者利用舞台元素营造了写意与写实一体融合的场景空间,从而实现了“传情达意”的理想表达。歌剧《江姐》在探寻最佳舞台美学呈现效果时,以写意的现实主义为创作基调,以审美表达与舞台艺术有机衔接为重点,使用写意手法来构建舞台场景,通过灵活应用表演技巧和舞台场面调度,在技艺、美学与文化氛围的一体融合中,实现了思想性、艺术性的有效表达。
(一)舞台美学的呈现
根据斯特法诺·波达的歌剧艺术理念,在歌剧艺术中,演员的动作、元素都有现实意义,演员穿着的服装更是演员人物个性与命运的象征。舞台使用的灯光,不仅点亮了表演舞台,更是剧情发展、人物内心变化的生动写照。[5]以2021版歌剧《江姐》为例,在舞台呈现方面,通过打破传统舞台的设置格局,将原本在幕后的合唱、伴唱统一呈现在舞台之上,在增加视觉元素的同时,为歌剧的叙事表达提供了丰富的“情感性背景”。在色彩对比方面,歌剧《江姐》为了更直观地体现黑暗与光明的对比,通过设计“黑”与“白”的舞台色彩,用舞台的“黑色”象征暗区活动,用舞台的“白色”象征自由行动。比如,在第一场第一幕“黎明之前,重庆朝天门”中,为了清晰展示敌我双方暗流涌动的场景,在舞台调度时,通过突出素描的线条质感,用强烈的线条描绘了城门、竹林等元素,在打破单一灰色调的基础上,用线条的立体感和明暗关系,体现了人物角色的内心变化。在展示报童等人物的活动状态时,则使用路灯的光线来衬托光明。黑、白、灰是歌剧《江姐》的主色调,通过设计时黑时白、时而灰暗的色调,隐喻了歌剧中敌我关系的复杂变化,象征着敌我对抗的激烈状况。
(二)舞美设计的超越
歌剧《江姐》在舞台美学设计与表达时,以独特的“写意戏剧观”为基础,以中国精神为表达重点,通过弘扬家国情怀,设计“写意性”美学舞台,展现人物真实性格,全面超越单一的叙事内容,实现了革命精神与歌剧艺术的完美融合[6]。在舞台视觉设计方面,该剧借助多区域影像视频并置、重叠的方式,用现代审美意识、全新的舞台形式来诠释中国精神,在跨越写实时空束缚的同时,设计了城门、华蓥山、集中营等具体场景,实现了从舞台场景到心理认知的自由切换。舞台借助色彩对比,描绘了革命者的精神力量与人物形象,在为演员提供充分表演空间的同时,为观众提供了极具美感的视觉画面,实现了象征性寓意的生动表达。本剧通过构建厚重的布景装饰,使用鲜亮的服饰色调,在烘托人物性格的同时,为观众提供了极具感染力的观赏体验。在美学格调方面,通过采用多媒体投射、布景设计等方式,使布景本色与色光在融合、碰撞中,创造了超出意料的视觉效果,形成了具有独特美学气质的“诗化意象”。
(三)审美情绪的延伸
歌剧《江姐》以碎片化叙事为基础,注重彰显舞蹈艺术的视觉性和审美特质,通过巧妙使用色彩、光影、音乐、场景、服装等多种舞台元素,以灵活的场面调度和舞美编排等方式,营造了充满情感张力的沉浸式场景,实现了舞台之外的美学表达。[7]红色是中国精神的生动写照,也是革命力量的恢宏象征。本剧作为中国精神与歌剧艺术生动融合的经典作品,该剧将“红色”与创作意图、表达意图密切融合,始终用“红色”串联全剧,使内在情绪转换为外放的视觉体验,在增强作品历史质感的同时,奠定了厚重、神圣的审美基调。该剧开场部分,江姐以身着红围巾、红外套的形象登场,象征了其纯粹的革命精神。在《绣红旗》唱段中,有倾泻而下、贯穿整个银幕空间的红色瀑布,《红梅赞》唱段中使用了红色灯光等等,通过使用红色,生动表达了民族血性、希望憧憬和自由信仰等内容。在本剧最终结尾的部分,大片红梅跃然而起,既升华了江姐的英雄形象,也象征着光明的到来。在展示红梅时,以写意美学为基础,以塑造氛围为重点,采用灯光烘托的手法,以写意的手法向观众展现了漫山遍野的红梅花,诠释了浪漫的革命主义情怀。
结语
歌剧《江姐》从歌剧艺术表现的审美需求出发,探寻了中国精神与歌剧审美的平衡点,用符合中国人审美的歌剧创作范式,借鉴歌剧电影的创作逻辑来补充、扩展歌剧艺术的表达空间,通过生动讲述革命性、历史性的话题,成功唤醒了观众对中国精神的深层理解。事实上,歌剧艺术与其所处时代、信息技术的应用之间存在一定的美学关联。伴随着更多新技术、新理念在传统歌剧艺术中的不断渗透,我们要在坚守中国精神底蕴的前提下,精选歌劇艺术的创作素材,丰富音乐唱腔,创新歌剧的表达范式,实现技术与艺术韵味、歌剧艺术与电影艺术的完美融合。
参考文献:
[1]张伟芳.从多代“江姐”看民族歌剧演唱的变化和发展[ J ].音乐创作,2017(11):177-178.
[2]邓笑然.“中国形象”在纪录电影中实现视域融合的效度——基于阐释学的共同体精神建构[ J ].当代电影,2018(12):152-155.
[3]徐文正.春风吹放花千树——新时代中国民族歌剧创作述评[ J ].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20(01):20-33,4.
[4]张国廷.《运河谣》美学解析及对中国歌剧发展的现实观照[ J ].戏剧文学,2020(11):78-82.
[5]李静涛,袁怡.基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探讨华语电影中的隐逸情怀书写[ J ].电影评介,2021(01):68-71.
[6]李凯强.新感性时代:新主流党史题材电影的情感价值生产与意义感知[ J ].电影文学,2021(19):4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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