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
恐婚的童小芸与单亲爸爸舒杰组成了一个散装的三口之家。她将全部的爱给了没有血缘的儿子舒克。没想到,舒克12岁时,生母跑来抢夺孩子的抚养权。夺子大战一触即发……
以爱之名,拼装的三口之家温情满满
十月金秋,国庆之后的第一个周五。那天童小芸和以往一样,晚上下班后,去超市大采购了一番,拎着满满当当的菜品和零食,喜滋滋地踏进家门。 这一天,是她住校的儿子舒克每个礼拜回家的日子。
晚上刚过七点,童小芸丈夫舒杰就将房子打扫得窗明几净,可本该那个点到家的儿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童小芸和舒杰等到七点半,俩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慌忙联系班主任,班主任很快回复:“大概六点五十分,舒克在你们家小区门口那个公交站点下的车,和平时一样呀。”
班主任老师的话揪紧了童小芸的心,他们赶紧跑到小区门卫处,请求帮忙调监控。大门外的监控的确拍到了穿校服的舒克,可他从校车上下来后,并没有走进小区,而是在校车离开站台后,穿过车流,去了对面那条马路,再往后的画面,监控就拍不到了。
童小芸和舒杰的心沉沉下坠,俩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找儿子,遍寻无果,立马去了辖区内的派出所报案。
由于舒克才12岁,是未成年人,所以即便监控显示是他自己离开的,警察还是帮他们登记了信息,安抚他们先回家。一来怕舒克贪玩后到家没看到他们着急;二来也是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那是个不眠夜,童小芸和舒杰吃不下喝不下,发动一切关系找孩子。大概深夜十一点的时候,她的手机上突然来了一条邮件提醒,竟然是儿子发来的,内容很简单,他说:“我走了,我亲妈就不能为难你们了。我宁愿当流浪儿童,也不和她回去,我只有一对爸妈,爸爸叫舒杰,妈妈叫童小芸。”寥寥数语,让童小芸和舒杰当场崩溃。
童小芸、舒杰和舒克,其实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散装三口之家。在遇见舒杰和舒克之前,童小芸一直都坚持这辈子不结婚生子。
父母离婚都各自成家,她成了最尴尬的存在,高中毕业后就早早步入社会,从十七岁打拼到二十七岁,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但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孤单下去,却没想到,舒杰和舒克会在她的生活里掀起涟漪。
2017年5月下旬的一天,扬州城暮春与初夏交接,风都是暖的,童小芸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屏幕那端的人说,他想给孩子配一个助听器,问能不能帮着挑一挑。
童小芸一听,这是顾客找上门了,内心狂喜,当即就约了下午在店里见面。下午三点钟左右,舒杰带着舒克过来,一照面,童小芸就发觉舒克和寻常孩子不一样。瘦瘦小小的他,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缩在舒杰身后,像个小可怜,而舒杰紧紧牵着他的手,时不时弯下腰,靠在他耳边说些什么,那模样,一看就是在安抚小不点的情绪。
舒克情绪稳定下来后,舒杰将他带来的检查报告给童小芸看,又配合给孩子做了听力测试。调试的过程中,舒杰紧张万分,一会儿叮嘱童小芸轻一些,一会儿小心翼翼问舒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到这,童小芸心里越发确定,舒克可能不光是听力上有缺陷,念及此,心里竟然没来由地冒出来一股心疼。调试成功后,童小芸教舒杰怎么养护助听器,主动提出加了微信。
时光轻淌,一晃就过了整个夏季,9月的一天晚上,童小芸突然收到舒杰在微信上发来的四个字:“你好,在吗?”
原来,舒克的助听器不小心掉进了热水里,舒杰想问她怎么紧急处理,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最后轻轻问了句:“能不能用吹风机吹一吹?”
“千万别,万一进水在表面,你一吹,吹进去了,那就糟糕了。”童小芸赶紧制止,她听到电话那端舒杰恍然大悟的声音。
翌日清晨,舒杰带着舒克,第二次来店里找童小芸。时隔三个多月,童小芸发现舒杰瘦了,也黑了,舒克倒还白白嫩嫩的,看着比上次胖乎了些,他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但比起上一次的惊恐,这次的情绪明显稳定多了。
等机器烘干得差不多两个小时,出于感激,舒杰主动邀请童小芸去吃早点,吃着聊着,似乎关系近了些。
那晚临睡前,童小芸收到舒杰的微信,说再次感谢她前一晚拦住他动用吹风机的想法,不然他的钱袋子怕是捂不住了。那一刻,童小芸觉得这个男人还挺幽默,之后开始对他的朋友圈格外关注。
舒杰的朋友圈内容特别單一,一色的都是他带着舒克在路上奔波的状态:有时是去医院,有时是去超市卖场,还有好几次,她发现他转发了关于儿童自闭症的医学文献,唯独没有舒克的妈妈。
检修助听器后不久,童小芸去县残联送新的宣传单页,碰到舒杰父子,他脸上藏不住的惊喜,说:“是你呀,我上回找你就是在这看到的名片呢。”
偶遇让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些,那天之后,他们的联系便多了起来。有好几次,都是舒杰给她拍视频,让她看在残联门口有多少人去研究她放在那儿的宣传单。
夺子大战,12岁儿子深情写下自白信
从初秋到深冬,终于在十二月底,童小芸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舒杰面上是笑的,眼底却是淡淡的忧伤。
舒杰和前妻分开快两年了,舒克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们结婚以后好几年都没怀孕,去检查才知道是舒杰的问题,他们最后选择用医院精子库的精子人工受孕,舒克就是这么来的。舒克4岁的时候,他们感情破裂分开,前妻带走孩子,2017年初又给他送回来,说婆家不喜欢舒克。
孩子回来一段时间,舒杰才发现不对劲。从前活泼开朗,现在敏感畏缩,不爱说话,见人就躲。带去医院检查,舒杰才发现他身上有旧伤,骨折过,耳朵的听力也因为受伤下降不少,还有轻微自闭。后来舒杰质问前妻,她默认了是她现任老公打的。
童小芸钦佩他的担当,欣喜于他的坦诚,开始想要参与他的生活,于是之后的日子里,她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陪着舒杰去带舒克做检查做复健。日子久了,舒杰从她的靠近里瞧出端倪,开始有意避着她。
2018年2月15日,是除夕夜,童小芸一大早就给舒杰发信息,暗示能不能一起守岁,可直到下午他都没回,于是她索性提了肉和饺子皮,去了他家。
童小芸还记得舒杰打开门时脸上那震惊又欣喜的表情,那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钻进厨房忙活,剁肉和陷一气呵成,一边包饺子,一边给舒杰讲她的过去。或许是她的坦白让舒杰疏散心结,又或许是她凄风苦雨的过去让他生了同情,总之那天的结局,是舒杰放下他所谓不想耽误她的执念,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28岁“高龄”的童小芸,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滋味,还是和一个带着生病孩子的男人谈恋爱,她是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困难的,可进展要比她预想的顺利。
舒克的自闭症并非天生,她和舒杰便努力给他营造一个松弛有爱的环境,让他情绪得以舒缓,从而放下戒备。
皇天不负苦心人,2019年夏天,舒克的病情评估有了突破性进展,医生说,以后他们可以不用再去做复健,药也可以渐渐停掉。
这个好消息像是打开了他们的幸福之门,在随后的日子里,好事接踵而来。
恋爱的第三年,舒杰求婚。婚后,童小芸搬到舒杰的房子里,她自己那套房子租了出去,租金用来贴补家用。同年,舒克入读了他们县里最好的一所初中。
看着儿子日渐开朗爱说爱笑,童小芸和舒杰无比欣慰,可他们想不到,意外会在这时候降临。
国庆节前,舒杰的前妻,舒克的亲妈找上门来,说要把舒克带走,并扬言要上法院争取舒克的抚养权。原来,她的现任老公出了一场意外,失去生育能力,婆家要她把舒克领回去,说会当亲生的对待。
这一个礼拜以来,童小芸和舒杰都为这个事儿愁眉不展,想着周五,他们本打算和舒克好好聊一聊,却没料到,舒克竟然选择离家出走,只为了不让他们为难。
收到儿子发来的邮件,童小芸和舒杰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目前安全,忧的是,儿子心思太重,怕他真的一去不返,于是连夜又去了派出所。
舒克所在的学校给每个学生都配了一个平板电脑用于写作业,邮件应该就是用平板电脑发出来的,所以他们和警察商量,是不是可以追踪邮件的发送地址,从而查出儿子在哪里。
但很可惜,邮件是定时发送的,IP地址定位到了学校,所以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与此同時,警察出动了警力,开始连夜摸排附近的监控,童小芸和舒杰也发动所有亲友帮忙找孩子。
那三天,他们几乎水米未进,到处贴寻人启事,还录了小视频在朋友圈发散,希望儿子可以自己回来,可他就好像在这个巴掌大的县城里消失了一样,踪迹难寻。
儿子失踪的第四天,舒杰的前妻第二次登门,威胁他们要告他们,不光要带走孩子,还得找他们要赔偿。
多日的忧思过虑,童小芸瞬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等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医院里,身边陪着她的,除了舒杰,还有儿子。
童小芸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舒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才确定,儿子真的回来了。
12岁的小伙子,个头快和她一般高了,他委屈地哭着说:“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看到爸爸录的视频,他说你晕倒了,你要好好吃饭,我不走了。”这是四天以来,童小芸听到的最让她安心的话。
就在舒克回来的第五天,他们收到了法院寄来的开庭通知,舒杰前妻上诉抚养权一案,将在半个月后开庭。童小芸和舒杰顿时如临大敌,愁得不行。
他们深知,他们都与舒克没有血缘关系,而抚养权这种事,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来说,法庭首要考虑的就是这层关系——所以,他们不占先机。
他们犯愁的同时,舒克也没有闲着。他拉着童小芸和舒杰郑重其事地说道:“爸爸妈妈,我问过我们班两个爸爸妈妈离过婚的同学,他们说,小孩儿八周岁以上,法庭会考虑我们自己意见,看我们想要跟谁一起生活。”并表示要写一封自白信呈给法官。
但童小芸和舒杰知道,没有血缘关系,是他们跨不过去的坎儿。
峰回路转,真爱战胜血脉重获幸福
11月7日,案子第一次开庭。
那天是周一,前一天舒克请求童小芸和舒杰帮他请假,说要和他们一起出庭,但他们不想让孩子看见他们与他亲生母亲唇枪舌剑,跟他解释了很久,保证会将他的自白信带上法庭,保证会打赢官司,他这才同意去学校。
争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抚养权,这件事,童小芸自己都无法想象,但它真的发生了。她和舒杰坐在被告席,互相握着手,给对方打气,对面的原告席上,舒杰前妻一脸志在必得。
案子并不复杂,就是亲妈要求将寄养的孩子接回去。对方律师一上来就咄咄逼人。首先拿出舒杰和前妻的离婚协议,证明舒克的抚养权当时划归了前妻,之后又拿出前段时间童小芸和舒杰张贴的寻人启事和小视频,证明他们并没有将舒克看管到位,反而是让孩子陷入了危险境地。
对方律师做完陈述后,童小芸和舒杰恨得牙痒痒的,恨她避重就轻地略过中间环节,可对方不提,童小芸和舒杰也不打算说,中间的那几年,是舒克曾经患病,是舒克曾对这个世界畏缩恐惧,他们不愿把那些细节公之于众,不想让舒克遭人非议。
而且,舒克并非舒杰亲生这件事,也是舒杰的隐痛,童小芸舍不得让舒杰因为这个活在外人的口水里。于是面对前妻那边的步步紧逼,他们只是委托律师呈现他们一家三口这几年的幸福画卷。
这当中有他们的温馨日常,有舒克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的画面,有他名列前茅的成绩单,有老师们对他的一致好评,还有舒克自己写的那封给法官的信。在信里,舒克明确表达了想要继续和他们生活的意愿,这成了法官考量的关键证物。
舒杰前妻眼看自己的优势渐渐与童小芸他们持平,她似乎有些急了,激动地和律师耳语了什么,之后对方律师就说,要呈现新证据。
新证据竟然是舒杰的无生育能力证明。观众席一片哗然,童小芸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她拼命想要守住的秘密,就这样被舒杰的前妻公开了。
舒杰的脸面,他们一家的温暖,都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童小芸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他们的律师尽力周旋,总算争到了延期宣判的权利。童小芸和舒杰在议论纷纷中走出法庭,心有千斤担。
二次开庭在一个月之后,那一个月时间,童小芸和舒杰暴瘦。他们急于寻一个可行的方法,想要将舒克留在他们身边,可遍寻不着。
不光身边亲友规劝,就连童小芸和舒杰请的律师都连连摇头说:“虽说法庭会考虑孩子的意愿,但那是在原被告双方都有亲缘关系的情况下,现在对方手握有力证据,孩子也不满十八周岁,如果我们没有能翻盘的点,这案子很大概率是赢不了的。”
很快,二次开庭的时间到了,童小芸和舒杰都没能商量出一個好办法来,只是收集了更多邻居和舒克老师同学的证词,还将舒克离家出走时发给他们的邮件打印出来,想佐证他不愿回到亲妈身边去的决心。他们想,舒克不愿意,法庭总不能强迫他回去的。
12月8日,童小芸和舒杰去出庭,结果到了法庭外,发现儿子竟然背着书包等在门口。看见他们,他走上来,只说了一句话:“爸爸妈妈,我来陪着你们。”天寒地冻的,童小芸的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舒杰摸摸她的头,笑她没出息,可她分明也看见了他眼里的泪花。
这次开庭,舒杰前妻那边没有提交新证据,而童小芸和舒杰这边所谓的新证据,也明显威力不足。眼看着他们渐渐处于下风,一直坐在观众席上的舒克突然站起身,笔挺地立在那,一板一眼地说道:“法官叔叔,我就是他们要争的那个孩子,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舒克很镇定,且思路清晰。他先是讲了这几年和童小芸他们生活得很开心,然后回忆起从前,说他之所以被送回来,是因为亲妈的现任丈夫不接受他,还打他。
“那时候我6岁,已经记得很多事了,他说不想养别人的孩子,我亲妈就把我送了回来。我爸带我去医院检查治疗,每个周末带我去残联做康复,后来有我现在这个妈了,他俩一起陪我治病。”
说到这,舒克停顿了一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堆文件袋和病历卡,还有一个装着助听器的塑料袋,他面向亲妈说道:“这些都是我爸妈带我去医院和残联的记录,还有吃剩下的药,你要看看吗?那时候我耳朵听不见,你管了吗?你没有!你直接把我送回来,是我爸给我治的。这助听器是我妈帮我配的,帮我维护,帮我更换最新款最高级的。这几年也都是我爸妈管我吃饭穿衣读书,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来过,所以,我不愿意跟你回去。”
看着舒克手里的那堆材料,童小芸和舒杰抱头痛哭。那些东西,他们都收在柜子里,并不打算拿出来示人,因为那是他痛苦的过去,可为了留在他们身边,他竟然偷偷翻了出来,并亲手揭开伤疤。
因为有了舒克提供的证据和他的当庭质问,官司的风向发生巨变,童小芸的律师大喜过望,一边埋怨他们这么重要的证据不早拿出来,一边快速调整辩论路数。
后面几轮唇枪舌剑,综合考虑了现实情况和舒克的意愿表达,最后法官当庭宣判童小芸他们胜诉。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后让儿子留在他们身边的关键性证据,竟是儿子自己的勇气。
那天走出法院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舒克站中间,他说:“爸爸妈妈,咱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一阵寒风吹过,童小芸又没出息地落泪,这次舒杰没笑话她,只是搂紧了她和儿子。他们笃定,经此一劫,这个特殊的家庭会越发深爱彼此,即便没有血缘,他们也是最幸福的一家人。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