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
王建斌去美国打工七年,有五年是打黑工,加上疫情阻隔,他有家不能回。而等他远隔重洋被遣送回国后,才知道他已经“被死亡”,身份被注销,妻子另嫁他人……
五金店命案:墙上的蚊子血锁定嫌疑人
2022年8月24日下午,一家五金店内,老板田志刚在给顾客取东西时突然呕吐不止,没几分钟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顾客被吓了一跳,赶紧拨打了120和110。
120医生赶到事发现场之后,发现有中毒症状的不只是店老板田志刚,老板娘陈艳也口吐白沫,蜷缩在后厨的地上,早已昏迷。救护车紧急将两人送往医院,终因抢救无效死亡。更让人悲痛的是,死者陈艳腹中还有一个不到三个月的胎儿。医生在两名死者体内都检测出过量的毒鼠强成分。
办案民警封锁并勘查案发现场,发现出事的这家五金店前面是店铺,店铺后面靠近河边的地方,店主用彩钢搭了一个小房子作为厨房。前面的店铺内,各种五金器件摆放十分整齐,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厨房内的布置也十分简单,进门左边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一米二的简易木床,窗台上的一盘蚊香还在燃烧;靠右边的地方是一张长条桌子,桌面上杂七杂八地摆放着电饭锅、面盆及两副用过的碗筷,桌子下面有两个蓝色塑料桶,一个桶里存放的面粉已经见底,另一个桶里还有半桶自来水。
警方对厨房内所有可入口的食物、水以及餐具一一做了检测,在死者使用过的碗筷、做饭用的电饭锅、面盆以及面粉桶内均发现了毒鼠强的成分。
可警方细致勘查后,并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指纹、头发、鞋印等有助于破案的痕迹。警方试图通过调取监控录像查看犯罪嫌疑人的行踪,可五金店老板只在店内前门的位置安装了摄像头,厨房正好是监控盲区,而且厨房跟店铺还隔着一条小巷子,任何人都能经过小巷子到达厨房,排查难上加难。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警官突然发现白色的墙面上有一个被拍死的蚊子和残留的血迹,旁边墙壁上还可以看到有白色面粉状的物质。警官又看了一眼窗台上那盘还在燃烧的蚊香,再结合厨房所处位置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因为五金店的厨房建在河边,夏天蚊子特别多,五金店老板老板娘在厨房做饭或者吃饭时,总会点上蚊香。但嫌疑人提前潜进来匆匆作案时,肯定不会想到要点蚊香,被蚊子叮咬后直接将蚊子拍死在墙上,从而留下了痕迹。等店老板老板娘稍后回来进厨房做面条时点燃蚊香,因此案发后那盘蚊香还在燃烧中。办案警官于是尝试着从墙上提取了蚊子的血迹并送检对比DNA,发现蚊子体内的血迹并不属于两名被害者,这极有可能是嫌疑人留在现场的关键证据。
有了这个关键证据后,警方走访了周围的商户,了解到死者田志刚和陈艳是一对二婚夫妻,但两人感情特别好。几年前夫妻俩一起开了这家五金店,他们为人和气,很少与人结怨。但在几个月前,有一个个子瘦小的男人好几次在五金店门口跟田志刚发生争执,还发生了肢体冲突,被人拉开后,小个子男人还一直对田志刚骂骂咧咧的,扬言一定要弄死他们。有商户曾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见过这个小个子男人。陈艳的父母也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陈艳的前夫王建斌就是那个小个子男人,他与陈艳、田志刚之间确实有过纠纷。
根据掌握的线索,警方在县城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王建斌,将提取的蚊子血与王建斌的DNA进行比对,最终比对结果一致,又通过他的网购记录,查到他案发前曾购买过毒鼠强,从而锁定犯罪嫌疑人就是王建斌。
然而,警方在核实王建斌的身份时,却发现户籍档案内查无此人——他已经“死亡”,户口被注销。在警方的讯问下,王建斌痛哭流涕地表示,他自己也是受害者,随后交代了杀害田志刚、陈艳的经过。
王建斌原在一家木材加工厂上班。2014年初,25岁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比他小两岁的本地姑娘陈艳。陈艳在县城一家印刷厂上班,长相甜美、性格溫和。王建斌对她一见倾心,经常约她吃饭看电影。渐渐地,陈艳被他的殷勤打动了。
同年5月1日,王建斌和陈艳在县城举行了婚礼。王建斌不会说甜言蜜语,可他把对妻子的爱都表现在行动上。陈艳也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铆足了劲要把日子过好。
偏偏天不遂人愿。婚后不久,王建斌的父亲就被诊断出肝癌晚期。为了救治父亲,王建斌厚着脸皮找亲戚朋友四处借钱。但王父最终还是走了,并给他们留下了24万元的外债。父亲去世后,王建斌的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不到一年时间也撒手人寰。失去双亲的痛苦,加上欠了这么多的外债,压得王建斌喘不过气来。那段时间,陈艳一直在他身边安慰他,陪伴着他走出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被死亡”的人:打洋工归来人财两空
2015年7月,王建斌听说同学李伟经过市劳动局亲戚的介绍,要去美国打工,两年时间就能赚到近40万元,他便动了心思,跟妻子商量想去美国打工还债。陈艳一听要去两年有些不乐意,但最终被说动,同意他去两年。
8月底,王建斌跟李伟一起去了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家工厂打工。初到美国,王建斌的日子过得非常辛苦,每天连续工作8个小时后,他还逼着自己再加班三四个小时,只因为加班工资是正常工资的两倍。
王建斌数着日子苦熬了两年,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略有盈余。眼看着回国的日子马上要到了,陈艳却打电话告诉他,县城的房价在这两年内也开始暴涨,她用还债剩下的13万,又找亲戚凑了12万,买了一套两居室,希望他在美国再多打两年,等还清这12万元欠款,攒够装修的钱再回国。王建斌虽然归心似箭,但转念一想,陈艳也是为了他们一家的未来做打算,就决定继续留下来。
王建斌当初出国时只签了两年合同,期满回国。他想如果能找人帮自己办一个续签的手续,再在这里多留个一年半载,回国以后生活会轻松很多。他便找了在美国生活多年的华人朋友陈磊帮他办理续签手续。陈磊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找份工作,不仅工资高,还包吃包住。”
2017年9月,王建斌的签证到期后,陈磊将他介绍到朋友开的饭店里。陈磊走后,饭店老板找借口拿走了王建斌的证件和手机,扣押在自己那里。直到此时王建斌才知道,陈磊所说的工作就是让他非法滞留在饭店打黑工,而饭店之所以给他包吃包住,就是为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每天六点就得起床,晚上九点才下班,工作时间长达15个小时,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蹲在地上刷盘子。双手因为长期浸泡在洗洁精水中裂开了口子,又遇水化脓,一双手惨不忍睹,他的腰也因为长期蹲在地上发生病变疼痛难忍。如此高强度的劳动,他拿到的薪资,却不足之前的三分之一。
2020年后,受疫情影响,饭店生意更加不好,老板给员工的工资一降再降,王建斌也只得接受。因身份不合法,他平时不敢上街,怕被警察追问。他想给妻子打电话、发信息、写信,也成了奢望。
直到2022年7月13日,王建斌的一个工友因为实在太想家了,装病没去上班,借口买药偷偷溜出去,想给妻子打个电话,不小心碰上了警察,警察上前盘问,发现他拿不出任何身份证件,顺藤摸瓜找到这个非法用工的饭店,随后将王建斌和他的几个工友一起遣送回国内。
2022年7月22日,王建斌在外漂泊七年后,再经过十天的隔离,终于回家,他激动地站在门前敲门喊道:“陈艳,我回来了,快开门!”可给他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他得知陈艳居然在五年前将他们的房子卖给了眼前的女人。她当即拨打陈艳的电话,没想到她的电话已变成空号。
王建斌在街上找到一位老邻居张大婶,哪知张大婶见到他竟吓得连连后退说:“你别过来!你是人还是鬼?”王建斌一听有些生气,说:“婶子,我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张大婶看了他许久,这才试探着上前抓住王建斌的手:“斌子,还真是你,你也别怪婶子,我也是之前听人说你死在了国外,现在你冷不丁站在我面前,把我吓得够呛!”从张大婶口中,王建斌这才知道他在国外失去联系的这几年,居然有人造谣说他死在了国外。
王建斌赶紧上岳父母家寻找妻子,岳父母和张大婶竟是一样的反应。王建斌问他们陈艳去了哪里,两位老人一口咬定不知道陈艳的去处。王建斌只好去和陈艳相熟的同学家里打听情况,同学一开始不肯说,后禁不住他的再三追问,只好告诉他,陈艳和一个叫田志刚的男人在一起,还在县城里开了一家五金店。
王建斌一听妻子居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忍不住怒火中烧,直接去了那家五金店。在五金店门口,王建斌见到了妻子陈艳,当时陈艳正在门口的货架前整理货物,看到王建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迅速躲进店里,王建斌想追进去,却被身材高大的田志刚拦在店门外,他跟田志刚周旋良久也没能进店,陈艳也没有再出来。眼见着天色渐晚,五金店也关门了,王建斌只得强压愤怒的情绪,找个地方住下来,安顿好自己再找机会。
当晚,王建斌在入住酒店时,却被前台告知身份信息不存在,无法登记入住。他只得找到一家条件比较差、不需要登记身份信息的招待所将就着住下。他后续连续应聘了好几份工作,都因为提供不了身份信息被拒绝,最后他只能去建筑工地找了一份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工作。
几天后,王建斌利用午休时间再去五金店找陈艳,这次陈艳没再躲他,而是直接拿出一本结婚证告诉他:“你在国外杳无音讯的这几年,我已经和田志刚结婚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王建斌以为陈艳拿一本假的结婚证糊弄他,一把夺过结婚证狠狠地摔到地上,愤怒地质问陈艳:“我们还没离婚呢,你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陈艳哭着对他说:“如果你一辈子不跟我联系,难道我就得一辈子孤独终老吗?你知道跟你失去联系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王建斌一时如木人般地愣在了那里。
回不去的家:7年相别谁知其中苦
从陈艳的哭诉中,王建斌这才知道,当年他失联后,陈艳给他打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写信也被退回,陈艳以为他死在了国外,每天都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亲戚们得知后,不但没有安慰陈艳,反而催着她还债。这时,田志刚出现在陈艳身边,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
田志刚是陈艳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两人原本感情很好,但陈艳妈妈嫌弃田志刚家里孩子多,家庭负担重,反对他们交往,两人恋情中断。后来,陈艳与王建斌结婚,两人也不再联系。但田志刚一直未婚,之前看到陈艳过得幸福也没敢打扰她,后来得知她处境艰难才出面帮她。陈艳渐渐被打动,两人又重新走到一起。陈艳卖掉房子,还清了欠亲戚们的钱,又在县城开了这家五金店。
得知陈艳受了很多苦,王建斌也确实心疼,他一把抓住陈艳的手说:“你只知道我跟你失去了联系,可你知道我在国外过得有多苦?如果不是为了圆你买新房的梦,我怎么可能被迫滞留国外打黑工,遭受着非人的待遇,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陈艳,以前的事咱俩都不提了,咱们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行吗?”
陈艳抽回自己的手,告诉王建斌,她和田志刚已领证结婚,现在都有了田志刚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王建斌觉得难以置信。
面对王建斌的质问,陈艳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她和田志刚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时,民政局工作人员告诉她必须先离婚,才能结婚。可当时王建斌已经跟她失去联系好几年了,这婚她一个人也离不了。她在田志刚的陪同下咨询了律师,律师查阅了《民法典》第46条的相关规定,建议她在确定王建斌失踪满四年的时候,向法院提出申请宣告王建斌死亡,这样他们的婚姻关系自然就终止了,她就可以与田志刚再婚。于是陈艳在王建斌失踪的第四年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宣告王建斌已经死亡,法院依据程序做出了为期一年的公告,公告期满,王建斌依旧没有出现,法院依法做出了宣告王建斌死亡的判决。之后,陈艳和田志刚才顺利办理了结婚证。
直到此时,王建斌这才知道自己回国后所遭遇的种种奇葩事,一怒之下动手想要打陈艳,却遭到田志刚的阻拦,愤怒的王建斌直接一拳打在田志刚身上,两人扭打在一起。王建斌身材瘦弱,不是身强体壮的田志刚的对手,很快处于下风。周围的商户看到他们发生冲突后,赶紧将两人拉开,王建斌离开前,叫嚣着要弄死陈艳和田志刚。
王建斌考虑到他和陈艳之间已经绝无可能了,于是多次找到陈艳,想让她归还之前她用来买房子的13万元以及她卖掉房子的钱,陈艳却直接拒绝了,后来竟对他避而不见。王建斌回到工地,心里始终窝着一团火。在每天高强度的劳作之后,他躺在十几个人合住的工棚里,忍受着工友们的脚臭味和鼾声,久久无法入睡。回想自己非法滞留国外那些日子里吃的苦受的罪,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在国外最难的时候,他以為回国后一切都好了,可是回国以后却发现家里房子被卖,妻子和别人结婚,还有了别人的孩子,最可恨的是他们还注销了他的身份,让他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和生活。他想要拿回自己辛苦赚的钱,却始终不能如愿。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怨恨。他从网上买来大量无色无味的毒鼠强,准备伺机杀死他们。
2022年8月22日那天,王建斌了解到陈艳他们第二天要去省城进货,便开始谋划自己的投毒计划。23日中午,王建斌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大家午休的时候,怀揣着足量的毒鼠强,悄悄通过小巷子溜到陈艳五金店后面的厨房,用一根细铁丝撬开房门,进去后发现厨房里的布置非常简单,面粉桶和水桶紧挨着放在一起,便将毒鼠强全倒进盛放面粉的桶里。在打开毒鼠强包装的过程中,由于他太过于紧张,不小心将毒鼠强撒在了地上,为了不被发现,他蹲在地上将毒鼠强清理干净,身上却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他随手将蚊子拍死在墙上,随后收拾好现场离开。
王建斌回到工地后第二天,就听说了陈艳、田志刚双双死亡的事,他仔细回想自己在投放毒鼠强的时候,全程戴着手套和鞋套,之后將手套和鞋套烧毁了,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警方居然会从墙上的那抹蚊子血中提取到他的DNA,很快找上了他,将他抓捕归案。
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侦查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针对本案,上海社会学家叶君博士认为:长久的分别,本来就是对夫妻关系的一种挑战,尤其是在一方失去联系后,另一方在不确定对方生死的情况下,想要保持对婚姻的忠贞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生活中的各种不确定因素,以及疫情的长期阻隔,种种冲击之下,人与人之间隔阂加剧,人性也遭受着极大的考验。
近几年来,我国出国务工总人数多达千万人,这就意味着有千万个家庭正在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这一社会现象的出现成为现阶段离婚数量高发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出国务工长期分居两地的夫妻,首先要牢固树立婚姻家庭观念,增强家庭责任感;其次,夫妻双方平时要尽量多联系多沟通,对彼此多一分理解和宽容;最后,相关政府部门应加强对企业监督管理,要求企业给出国务工人员定期安排探亲假,增强对出国务工人员的关怀力度。本案中,王建斌遭遇“被死亡”,完全可以在回国后向法院申请撤销失踪宣告,并要求财产代管人(即他的前妻)及时移交有关财产并报告财产代管情况,通过法律手段夺回属于自己的权益。
在此,叶博士提醒大家:出国务工前一定要充分了解所去工作的国家和地区的相关政策,掌握必要的安全知识和自救技能,接受必要的培训,做好安全防护和自我防护,任何时候都要通过官方渠道处理签证、工作等事宜,避免掉入打黑工的陷阱,遇到问题应与就近的中国驻外使(领)馆取得联系,进行咨询和寻求帮助。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