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妈妈穿过命运荒原：栀子花开少年归

湛鹤霞

多年前，杨莉经历人生剧痛，是儿子邝鼎温暖的呼唤令她振作，娘俩感情笃深，彼此约定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多年后，风霜催老妈妈的容颜，深受震撼的邝鼎在妈妈的期许下，回到家乡，带领农民以栀子花兴农，一路生花——

雪上加霜：一场车祸天人永隔

1999年农历十二月十六，107国道上突然一声巨响。时年36岁的杨莉正在想第二天的工作安排，顿时失去了知觉。

“爱华……”杨莉张口想喊丈夫，可却没喊出声，喉口间撕裂般的疼。努力张望，她才发现，自己在病床上，脑边是滴滴作响的医疗仪器。

医生告诉她：“你现在人在ICU，出车祸了，七根肋骨骨折，下颚骨骨折，颅内大面积出血……杨莉的哥哥满脸担忧地凑上前，她用眼神急切地问：“爱华呢？”哥哥嗫嚅了半天，说：“在另一个病房，他也受伤很严重。”

接受了两次难度极大的手术，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杨莉终于能开口对哥哥说：“推我到爱华的病室去。”哥哥拖了几日，不得不告诉她，邝爱华在车祸那天就走了。杨莉当场昏厥，醒来后哭喊：“我不能没有爱华，我要跟他一起去！”她不再进食，昏沉沉中，身子轻得要飘走……

“妈！醒醒啊，妈！”杨莉陡然一惊，睁开了眼。夫妇俩出事后，家人们一直瞒着杨莉的儿子邝鼎，可眼见杨莉如此，不得不拉来了孩子。杨莉泪流满面。

1963年8月，杨莉出生于湖南省屈原管理区，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20岁那年，汨纺来了招工指标，杨莉把指标让给了待业的妹妹。哥哥姐姐们有不错的工作，担心她将来没着落，一致决定将来家里的三间瓦房归她。杨莉一甩脑后的马尾说：“房子我不要，我要让地里长出黄金！”

杨莉就在镇上开了一个小批发部。22岁时，和邝爱华恋爱结婚，23岁生了儿子邝鼎。批发部生意越做越好。1997年年底，和邝爱华20年没见面的发小何根湘来家中做客，开口借70万至80万元钱。何根湘之前做生意血亏，可眼下有笔稳赚的买卖，资金到位就可以翻本。

杨莉很担忧，可邝爱华认为，他和发小多年感情，不能见死不救。最终，邝爱华将手上所有的活钱78万元全借给了何根湘。结果，何根湘被骗，外出躲债了。见丈夫难受，杨莉劝他，钱没了可以再赚。夫妻俩相互鼓励，谁料，1998年年底，因一次错误的投资，他们手上全部的现金包括借的款合计70万，血本无归。

悲观绝望时，邝鼎学唱了一首歌：“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一家三口含泪抱在了一起。家是根，只要家在，爱在，一切都会好的。

1999年，躲债两年的何根湘终于回来了。邝爱华和杨莉租了台出租车，赶往何家。何根湘再一次拖延，承诺过完年后还钱。谁料，返程路上发生严重车祸，杨莉和丈夫天人永隔。

邝鼎红着眼眶，用勺子给妈妈喂水，说：“妈，快点好起来！爸走了，你还有我呢！”杨莉哭到颤抖，上有高堂，下有子女，她得撑下去。

杨莉康复出院，已经是第二年初夏。回家第三天，公公婆婆担心她再嫁后财产旁落，打算先把财产要到手，将来好转交给孙子邝鼎。杨莉眼眶红了，请来公证人，把邝爱华遗产的一半算给了公公婆婆。邝鼎心都碎了，含泪对爷爷说：“你们不相信妈妈，但我永远相信她！”

杨莉没绷住，流泪了。家里没有钱，只有债务，但她还是抠出26万元给了公公婆婆，并再次踏上了讨债之路。何根湘低头垂泪说：“爱华兄弟，是我害了你！”一无所有的他决定卖房还钱，可这房子是四代人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场所，何家老的老，小的小，老人默默抹着泪。

半晌，杨莉长叹口气，说：“罢了。”让一大家子流离失所，她实在于心不忍。失魂落魄空手而归，邝鼎早已候着，飞奔过去抱住她。她以为儿子会问讨到债没，但邝鼎只说了一句：“妈妈回家了！”一切都没有“妈妈回家”重要，一无所有又怎样？为了爱自己的人，必须撑下去。

邝鼎和楊莉先后出事，批发部却一直没有关门，供应商冲着杨莉的人品继续赊货；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员工却没有一个辞职走人。批发部的资金链已断，她决心找政府帮忙。大清早，她急匆匆准备出门，邝鼎开门出来问：“妈妈要去哪里？”邝鼎24小时都在关注着她的动态，生怕她想不开！

为让儿子放心，她带着他一起去找了区政府，协调之下，杨莉向银行贷款了50万元。她对儿子说：“以后我们俩分工明确，我负责把批发部搞好，你负责把学习成绩搞好。”邝鼎拿出自己所有的压岁钱1万3千元，说：“以后，我只负责学习，钱的事，归妈妈管。”杨莉再次泪奔。

批发部活过来了，邝鼎也一路优秀。

2001年，邝鼎被湖南师大附中录取。杨莉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打算请人打理批发部，自己去省城长沙陪读，邝鼎笑言：“妈妈，你犯规了。说好了各负其责的。”这小子！杨莉伸手在邝鼎的脸上掐了一下，邝鼎夸张地哇哇大叫。

各负其责：单亲妈妈穿过命运荒原

儿子去长沙后，一个周六的晚上，杨莉做了个噩梦，梦见邝鼎被一群社会青年围殴，她急得哭醒了。不知他在学校吃得好不好；天气变凉，有没有及时加衣；跟同学关系处理得好不好？

凌晨4点，她打了台出租车直奔长沙，校门还是关着的，她蹲得双腿发麻，校门一开，就赶去儿子的宿舍楼下。谁料，宿管阿姨回复：“邝鼎昨晚一夜没回宿舍。”邝鼎的室友说，他昨天下晚自习后一直没回。杨莉双腿直发软。这时，邝鼎睡眼惺忪地回来了，看见妈妈，紧张地问：“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杨莉强忍住泪，严厉地问：“你昨天晚上去哪了？”邝鼎老实回道，昨晚，他有几道化学题没消化，便去找化学老师求助，回宿舍时已晚，宿舍门关了，就在操场的台阶上睡了一晚。傻孩子！杨莉心疼极了，一把将邝鼎搂在怀里。邝鼎怪不好意思地说：“妈妈……同学会笑话我的。”她酸着鼻子笑起来了：“干吗，害羞啊？妈妈抱抱怎么不可以啦？”

返程路上，杨莉思绪万千。这些年，她像个陀螺一样忙，儿子是她最亲爱的人，是她最大的安慰，还没抱够，还没亲够，他就长大了。她一会牵牵嘴角笑起，一会又瘪着嘴流泪。

2004年，鄺鼎考上了长沙理工大学，4年后又考上了中国矿业大学研究生，他说：“这些年，我管我的学习，管得还可以吧？”杨莉竖起大拇指，打开一扇柜门说：“我也不赖！”那是满满一柜子表彰：岳阳市第一届十大杰出青年、湖南商学院的优秀学员、湖南省三八红旗手、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抗震救灾先进个人……

妈妈是邝鼎的骄傲，可看着杨莉两鬓冒出的丝丝白发，他心疼地说：“妈，批发部太辛苦了，你有考虑过放手吗？”2009年，杨莉真把批发部转让了。邝鼎以为妈妈准备到北京和她团聚，哪知杨莉哈哈笑道：“你还不了解我？盖棺材盖那天我再退休。”

她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农民。她要带领家乡农民搞种植，实现她最初的梦想——泥巴地里长黄金！批发部转让后的资金有近两千万，她决定全部投入到农业种植业中去。

三年的时间，她尝试了六七种种植业。2011年4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邀请杨莉到上海参加食品安全法执法检查。那次行程中，一条消息引发全民关注——上海出现了“染色毒馒头”！

晚上，杨莉和儿子发消息讲述了白天的事，邝鼎的回复让杨莉陷入了深思：“不染色不好看，食物就不好卖吧？”色素事关食品安全问题，通过调研，杨莉很震惊，大部分出售的食品都添加了人工色素，超量的人工色素有毒、致癌。天然色素价格高，当时，国内连上规模的天然色素厂家都没有。

经了解，栀子花是提炼天然色素的最优物种，她决定，由此入手，带领农民搞栀子花种植。

此时，邝鼎已经研究生毕业了，顺利进入了北京一家高薪的外企工作。2011年年底，他正在公司加班，妈妈居然来了。母子俩吃了顿东北饺子，杨莉抢先买单，邝鼎眼珠子一转，问：“老妈有事相求？”

杨莉哈哈笑道：“没错！妈妈老了，经常想你，以后，你能不能每半个月坐火车回去一趟？”这，不是亲妈的画风啊！邝鼎抱肘道：“说实话！”杨莉乐了，说：“是实话啊，麻烦你每次回家前‘顺便去中科院帮我取营养基，权当是孝敬老妈了！”

此时，雷厉风行的杨莉已在家乡成立了“栀子农民专业合作社”，带领社员们种植栀子。

普通的栀子利用价值不高，养殖优质的栀子花品种需要采取细胞育苗法培植，而营养基是育苗的关键！中科院的王亮生教授有项专利技术，其营养基申请了专利，他同意杨莉取用，却不便分享配方。

邝鼎乐了，说：“养儿多年，是时候用上了，没毛病！”第一次送营养基回家，邝鼎很是震撼——他本以为，妈妈只是带着农民种种花，可眼前是一整座占地2000多亩的山。这是杨莉承包的用以建“栀子种质资源基因库基地”。不仅如此，她还租了个废弃的厂房，并投资了1000多万元建了个国家级高科技农业实验室。

母子二人有约在先，邝鼎虽很忧心，但没有多说什么，他相信，妈妈能行！可不久后，姨妈打来一通电话：“你妈妈两天没吃饭了，坐在实验室的地上一个劲儿哭！”这次培育的一批苗全部死了！是啊，组织细胞育苗，这种世界先进技术，一个普通农民怎么会搞？

邝鼎连夜赶回老家，实验室外墙上，新写了15个大字：“一字不差，一寸不离，按照教授指示办！”“你怎么回了？”杨莉正在里外奔忙，伤心劲儿已经过了。妈妈的性子，不能硬劝，他只得关心第一批苗为什么会死。原来，实验室装修时，教授特地强调，必须用全封闭石膏顶，防止细菌入侵，可杨莉装了普通花格顶，省了8千多，亏了60万。

杨莉以最快的速度沟通好了新的装修方案，全封闭石膏吊顶很快就要完工了。邝鼎无比震撼，他举起拳说：“妈妈，加油！”

这以后，育苗工作进展顺利，栀子花新品挂果确实比普通的多。

并肩作战：栀子花开少年归来

一次，邝鼎又去取营养基时，王教授喊住他，慎重地说：“营养基的配方我是不外传的，但我真的被你们母子感动了，我决定把配方告诉你们！”邝鼎激动落泪。

2013年秋，基地的栀子树上挂满了果。当地的百姓都过来看稀奇：这种栀子果是普通的三倍大。杨莉和王教授一道，为这种新型栀子取名“林海1号”。经中科院检测，“林海1号”富含藏红花素，其含量与藏红花的含量相等，是普通栀子含量的4倍。此外，还含有几十种生理活性物质：天然色素、藏红花酸、角鲨烯、植物甾醇、栀子苷、栀子油等。

看到检测报告上的这些数据，母子二人几度鼻酸，杨莉一字一句：“栀子产业，是长在我们自己家乡土地上的产业。我们以前定的‘各负其责的约定，应该终止了。妈妈希望你能回来，和妈妈一起做栀子产业。”

邝鼎早已动容，但另外一个自己在说：“你一个堂堂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飞不出母亲的怀抱，算什么男子汉？”他没有立即表态回来，但同意注册公司。2013年，他成为生物科技公司的法人。

12月的一天，邝鼎从北京回家看妈妈，杨莉捂着两床被子，正在打吊针，一问吓了一跳：杨莉背着大捆的栀子苗去山里，结果不小心跌进池塘里，幸得一位老农相救，但因挨了冻，发起了高烧。

“哎，老了，走得好好的也能掉水里，几天没恢复！”杨莉咕哝着。邝鼎看着她的头发，她的皱纹，妈妈老了，她的汗水，她的情怀，她的梦，成了她脸上的纹路，脸上的笑。

邝鼎压住沸腾的眼泪，等妈妈完全康复后，他才启程返京，临走时，他说：“妈妈，我决定了，我回家乡来发展。”但又说，“但我不是回来投奔你的。我可能会干自己的事业。”

2014年，邝鼎辞职回屈原。他刚回岳阳，就遇到一个名叫周南西的养牛专业户，他说，养牛才能更快地带领乡亲们致富。邝鼎考察后，商定投入资金，周南西投入技术与管理。

杨莉得知后脸色大变，这个周南西口碑很差，可邝鼎还是坚持与他合作，杨莉只得严密监控儿子的账目。两年下来，邝鼎和周南西的合作彻底崩盘：周南西报虚账假账，邝鼎亏损了200多万，这些年在北京打拼的积蓄打水漂了。“好了，受了伤了，人也清醒了，妈妈累了，来帮帮妈妈吧？”杨莉耐心道，她的淡定和从容极大安抚了邝鼎焦灼的心。

2015年，邝鼎正式加盟妈妈的公司，杨莉说：“我要的是你独自高飞，而妈妈成为你的臂膀！”

杨莉要邝鼎到基地去，戴上草帽，扛起锄头，亲手种栀子。白天，邝鼎下地干活，晚上研读专业科研资料。在基地劳动了一年，他通过了王教授对他的技术考试。他的学识，不亚于王教授手把手带的研究生，成了海泰博农生物科技公司最渊博的农业专家。

2020年，实验室的最新品种“屈原黄栀子”获得了国家地理标志，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对母子二人科学兴农进行了报道。

杨莉说：“以后，我们还是各负其责。我负责合作社，带领农民种栀子；你负责栀子的深加工。”邝鼎乐道：“当真？”杨莉赶紧补了句：“姜还是老的辣，你如果有大的动作，还是要跟老姜商量一下嘛。”细心的杨莉感觉，儿子有新想法。果然，没过多久，邝鼎就向杨莉报告，他引进了一位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准备投资1.2亿元，建立深加工生产线，构建一条从种植到加工生产的全产业链。

“好！”杨莉竖起了大拇指。没有质疑，而是力挺。经过数年发展，在邝鼎的带领下，他们的团队创建了三个全国第一：打造了中国最完整的栀子全产业链条；创建全国唯一的由农民投资、建在农村、服务农民的国家级高科技农业实验室；组建了全国第一家集栀子科研、种苗培育、示范植于一体的国家级农民合作联社。种植栀子不但美化环境，还能让农民们富起来！

如今，他们的产业链以年产值1亿的速度稳步前行，母子俩真正实现了“土里长黄金”的梦想！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