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老龄化的国际传播难点与突破——以《中国日报》智库版实践为例

□ 刘夏

2022年11月15日，联合国宣布世界总人口达到80亿。2023年1月17日，全国最新人口数据发布，中国2022年人口出现85万负增长。根据联合国标准，当一国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超过10%，或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超过7%，则认为该国进入老龄化社会（aging society）。当这两个指标翻番，即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超过20%，或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超过14%时，则认为该国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aged society）。由于人口基数大，中国老年人口的绝对数量居世界首位，占世界老年人口的1/4，占亚洲老年人口的2/5。预计到“十四五”期末，中国将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

我国人口正在加速老龄化，出生率下降、老年人口比例增加，与人口结构转型伴生的是日益严峻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如：医疗、社保支出增加；居住环境不适老、不宜居；明显扩大的数字鸿沟；农村养老保障体系不完善……总之，人口老龄化的“中国特色”以及由此产生的复杂性，表现在老龄化、城镇化、数字化并行发展、同步共振，更需要放在“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乡村振兴战略、“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等背景下加以阐释。

中国的老龄问题已经引发国内、国际舆论高度关注。2021年4月7日，《外交事务》杂志《家庭结构巨变迫在眉睫，中国怎么办？》一文称：“中国正在发生剧烈的人口变动，这将影响中国未来几十年的经济、社会和地缘政治前景”“中国家庭结构的这种变化已经威胁到中国未来几十年的强国梦想”。2021年4月14日，央行在其官方公众号推送了一篇题为《关于我国人口转型的认识和应对之策》的工作论文，表达了我国人口转型情况的严峻性，文章中连用了三个“更”：“时间更短、老龄化更迅速、少子化更严重。”

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是全球共性、中国现实存在的真问题，但老龄化不必然带来国家竞争力的丧失和社会经济的震荡。作为《中国日报》智库版（以下简称智库版）老龄选题的编辑，我秉持长线思维，立足阐明中国人口政策成绩和进展，澄清国际社会对于中国人口发展状况误读，下文主要针对2020年9月1日至今两年多刊发于智库版的专家署名文章进行归纳，从议题设置、稿件邀约、对外话语构建、传播等层面总结了三大实践策略。

一、长线跟踪政策进展、深度挖掘学界成果，“借脑”发声

有别于报纸、杂志敢于亮剑、宣示立场、讲求新锐的热点快评，智库版期待撰文作者怀抱重大关切，具备深入思考、切近问题核心的能力。智库版编辑的工作，需要基于对特定领域、专业学科长线跟踪，摸清专家研究兴趣、立场站位，主动沟通磨合，与撰文作者形成一定互信，进而实现“借嘴”“借脑”表达。一方面，专家得以将专业领域内的研究成果发表于大众传媒平台，借助《中国日报》扩大影响力，触达全球潜在的读者群；另一方面，我们也实现了就关键议题融入国际学术共同体、讲好中国故事的初衷。

（一）主动接触学界专家，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学术大咖、国内顶尖人口学者搭建智力交锋的平台

《人口大逆转》是一部全景式解读人口结构变化对全球经济影响的作品。中文版本由中财办副主任兼财政部副部长廖岷、外汇管理局首席经济学家缪延亮担纲翻译。我在了解到该书的重要性和影响力后，基于书中涉及的中国相关内容，主动邀约两位作者古德哈特和普拉丹撰文讨论中国如何应对未来人口挑战。中文译文《中国出生率下滑、老龄化加剧如何破局？》在今日头条上阅读量达到8.5万（英文原文传播未做相关统计）。文章指出，为应对未来人口挑战，政府应尽快采取行动，完善适老化基础设施和医疗服务体系，创新鼓励生育政策，促进经济增长模式转型。200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大学教授詹姆斯·赫克曼也在智库版刊文中认为，壮大高素质劳动力队伍从娃娃抓起，契合产业升级需求，对中国未来长期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采用颇具分量的外籍学者署名文章，可以提升智库版作为承载平台的整体含金量，也因此有利于撬动领域内更多专家的撰文热情和动力。

在一定程度上，智库版还起到了宣介中国人口学者学科成果、协助扩大影响力的作用。如：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蔡基于国内多年的研究实践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奇迹曾得益于人口红利，但今后，需积极挖掘“改革红利”；复旦大学人口与发展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彭希哲指出，对于老年人群的歧视问题，“中国文化有尊老敬老的传统，不能只从工具理性的角度来看老年人有没有价值”；南开大学老龄发展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新的文章《应对人口老龄化战略：发展与分配是“双翼”》被收入公共政策研究机构盘古智库出版的图书《人口老龄化与老龄社会100问》。

（二）紧扣人口领域重大政策发布、关键时间节点推出解读，借势提高关注度

每年世界人口日、中国人口日等重大纪念日，智库版都邀约高质量的专家撰写文章。

围绕2021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对外公布的关键节点，在发布前，我邀请人口专家就各自专攻领域进言献策；“十四五”规划纲要发布后，紧跟重点解读，以求覆盖社会不同层面。2021年5月11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结果，从“六普”到“七普”这十年间，显示中国人口继续保持低速增长态势。我即以“七普”数据发布为窗口期积极组稿，以中国人口学者的研究成果及时回应各界关切。

“三孩政策”是中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重要生育政策，其实施进展、配套支持和成果收效，成为国内、国际的焦点。2021年7月2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发布，指出要降低生育、养育、教育成本；今年两会期间，完善三孩生育政策配套措施的提法进入了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针对国家一系列政策组合拳，我们迅速刊发专家解读和具体建议。例如：建立长期、包容和全面的人口政策，提升生育意愿；布局医疗保健产业，促进健康与经济协调发展；从“人口红利”到“教育红利”“人才红利”的转变；发展普惠托育服务，减轻家庭养育负担等。

二、敢于直面国际关切，以事实、数据彰显中国应对老龄化魄力

老龄化已成为今后一段时期的中国基本国情，也是目前客观存在、不容忽视的问题。针对或强烈抨击，或合理质疑的外来声音，我们的基本态度是不能避而不谈：有人口领域来自一线深入调研的成果，就能够做出权威扎实的文章。因此在稿件处理上，会特别注意避免空洞的批判文字，要求专家基于研究，以数据和事实说话，有理有据，且尽可能给出具体可行的建设性意见。

另外，中国社会经济发展阶段与发达经济体存在实质性不同，我们在组稿当中也有意阐明中国发展进程中的现实困难，为那些对于中国本无恶意，但由于对中国国情不甚了解、受到误导的国际受众，提供事实真相和关键信息；更重要的是，以此有力彰显我国从不缺乏“啃硬骨头”的精神和步入改革深水区的勇气。

比如，“未富先老”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必经阶段，若横向国际比较，却具有特殊性。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当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达到7%，就意味着进入了老龄化社会。2000年刚步入老龄化社会时，中国GDP刚刚突破1万亿美元，人均GDP尚不足1000美元；发达国家则是在人均GDP达到5000-10000美元水平步入老龄化社会。相比发达经济体，“未富先老”无疑给我国带来了更多艰巨挑战，包括对于社会保障系统的考验。我们邀请多位专家撰文，解读中国正在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一系列措施：南开大学老龄发展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新从宏观角度认为，做大“经济蛋糕”是基础，公平分配“经济蛋糕”是手段，保障群众生活改善是目标；毕马威中国健康养老行业主管合伙人董梅呼吁，建立多层次的养老金体系，并以金融手段撬动；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学研究所研究员王桥重点介绍被称为“第六险”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以提升失能、半失能人员的护理水平和生活质量，促进就业和养老服务业的发展。

再如，老龄化水平城乡差异，也是横亘在中国发展进程中的难关。高速增长的城市经济加速农村人口外流，农村老龄化特征日益凸显。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也反映出了这一值得关注的结构性问题，乡村60岁、65岁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别为23.81%、17.72%，比城镇分别高出7.99、6.61个百分点。[1]中国农村比城镇更早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深刻影响我国实现共同富裕、乡村振兴战略的成效，也因此成为对外传播难点。面对养老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滞后于城镇，养老服务存在更大缺口的现实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杨舸在文章中提出，未来中国农村养老政策应该着眼于完善农村基本养老、医疗保险制度，加强农村医疗卫生服务，建立涵盖居家、社区、机构等在内的农村多层次养老服务体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陈明则认为，城乡二元的制度性壁垒已经在逐步打破，农民工开始主动选择在城市安居，未来城乡人口老龄化水平扭曲的现象有望得到改变；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向晶指出，2022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是中国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指导方针，农村地区正建立灵活高效的用才平台，让“引才”和“育才”同时发力。

三、善用共情传播，展示全球老龄化难题的中国探索和解法

正因为人口老龄化是全球普遍存在的待解难题之一，痛点让国际读者感同身受，围绕该题目做文章可以引发强烈共鸣，达到共情传播的效果。一方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通过国际比较研究，我国专家从发达经济体已在实施的举措中获得借鉴，撰文当中参考汲取了别国的丰富经验，如：日本制定清晰的发展路线图、各级政府统筹支持、鼓励各方广泛参与；新加坡的“育儿优先配屋计划”和“育儿短期住屋计划”，给予育儿家庭在购房和租房方面的优先权；在法国，一名妈妈第一胎可以享受20周的全薪产假，第二胎则可以享受40周的全薪产假。另一方面，我国突出的老龄问题使国际社会产生了共同研究、讨论比较的兴趣，中国通过多年探索也产生了有益的实践经验、理论成果，经由学者提炼总结，是贡献给人类社会的共同财富，容易形成国际传播的亮点。

比如，“老龄化”和“城市化”是正在改变当今世界的两大人口趋势。到2050年，世界上将有2/3的人口在城镇生活，同时，老年人将占据全球人口16%，这意味着世界上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个人超过65岁。老龄化和城市化的趋势是全球性的，但对于中国而言，显得尤为紧迫。通过对老龄选题的跟踪，我注意到亚洲开发银行于2020年12月发布的《中国的健康和老年友好型城市》和世界银行2022年4月发布的《银色光晕：建设适老型城市》，两份报告皆重点提及中国城镇化与老龄化趋势叠加的挑战，也都认为只要政策得当，这两种趋势也可以转化为机遇。我抓住借助“外脑”发声的机会，随即向两份报告的撰写团队发出邀请：三位世界银行专家联手撰文《建设适老型城市，中国要优先解决三个问题》，提出建设适老型城市不仅能够为老年人带来便利，也能创造出巨大商机，直接推动经济发展。亚洲开发银行高级城市发展专家饶士凡则表示，城市未来规划和建设会向更宜居、更健康、更适老，更具环境可持续性和社会包容性发展。

再如，中国的互联网产业发展迅猛，数字经济先于其他经济体腾飞，由此带来的一个结果是——中国“老龄化”与“数字化”进程几乎同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数字鸿沟的加深。但这也从另一方面意味着，中国在“智慧养老”上率先投入相关研究，能够提供解决方案供国际社会借鉴。如：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杨帆提到5G、物联网、人工智能和其他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为长期护理行业带来的数字化改变：使用云技术的健康管理设施可以帮助老年人进行体检，并提供量身定制的健康干预建议；使用智能技术的辅助设备，如康复机器人和平衡训练车，可以帮助处于功能残疾早期或中期的老年人完成基本生活任务。盘古智库老龄社会研究中心近年来都在从事“代际数字鸿沟”的研究，中心主任梁春晓注意到，现有数字化产品和应用很少从老年人角度开发和设计，老龄群体信息不足、行为受阻、表达缺失，放大了代际群体间生活方式和情感表达的差异，他倡导建立以全龄包容为导向的设计、评估与服务体系。

但智库版面向国际读者组稿也存一些常见问题。例如，具备多年研究背景的撰文作者往往出于学术研究的惯性思维，在行文逻辑、语言表达上面无法脱离学术论文、会议报告的固有模式。为了满足面向大众读者的传播需求，避免“过度专业”造成可读性差，编辑需要介入沟通和处理，在细节方面，特别是在遣词造句上下足功夫。在“长期护理险”的撰文当中，作者倾向于用较大篇幅去清晰描述保险标准、保险评估管理服务机构作用等专业概念，编辑必须说服其进行简化处理。同样的道理，原文撰写方式的中式表达、难懂晦涩的部分必须进行“转译”。为了贴近国际前沿热点，从提升读者新鲜感和知识增量的角度，有意引入了一些概念和解释。如：“积极老龄化（age friendly ）”“原居安老（aging in place）”“时间银行（time b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