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财经》记者 王静仪 郭怀毅
编辑 / 李皙寅
要政策、谈生意,连“吃了啥”都能上热搜,马斯克的访华之旅马不停蹄。
很少有哪位外国企业家来华,能像特斯拉首席执行官伊隆·马斯克(Elon Musk)一样,获得政界、商界乃至普通网民的普遍关注。
5月30日上午,马斯克的私人飞机从美国飞抵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当天,国务委员兼外长秦刚在北京会见了马斯克。
《财经》记者从多个交叉信源独家确认,在结束与秦刚的会见后,马斯克与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见面。这是马斯克本次中国行见面的第一位企业家。双方探讨了包括且不限于动力电池供应的问题。
第二天,马斯克马不停蹄。5月31日,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金壮龙在京会见马斯克,双方就新能源汽车和智能网联汽车发展等交换意见。商务部部长王文涛也在同一天会见马斯克,双方就中美经贸合作、特斯拉在华发展等议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流。
6月1日,在造访特斯拉上海工厂后,马斯克从上海启程返回美国,结束了这次历时3天,总计40余小时的中国之旅。
但即便返回美国,马斯克访华的热度依旧不减。特别是他在社交媒体上表示,中国政府将寻求在国内启动人工智能监管。
在行程之外,马斯克在抵达中国当天就在微博上赞美了中国航天:“中国的航天计划远比大多数人意识到的更为超前。”
在社交媒体上,此番来访的关注度极高,连“马斯克到北京第一天吃了啥”都在5月31日一度登上百度热搜第一位。
这次来访意义不凡。据《经济日报》报道,当地时间5月27日,拜登政府宣称,“印太经济框架”14个成员国基本完成了“提高供应链韧性与安全”的协议谈判,将加强芯片、关键矿物等基本材料的供应链,以“减少对中国的依赖”。而马斯克此刻访华,无疑坚定了投资中国产业链的信心。
外界普遍预期,他此行将宣布在中国落地新项目,也有可能宣布和调研推出改款Model 3、FSD在中国开展测试、第二工厂选址等。
马斯克此番来访,与中国政界积极互动。
据外交部官网消息,5月30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秦刚在北京会见了马斯克。秦刚表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将创造前所未有的增长潜力和市场需求,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前景广阔。中国将继续坚定不移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致力于为包括特斯拉公司在内的各国企业打造更好的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拿特斯拉汽车来比喻,发展好中美关系,需要把准方向盘,沿着习近平主席提出的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正确方向前进;及时“踩刹车”,避免“危险驾驶”;善于“踩油门”,推进互利合作。
马斯克表示,中国人民勤奋、智慧,中国发展成就理所当然。美中利益交融,如同连体婴儿彼此密不可分。特斯拉公司反对“脱钩断链”,愿继续拓展在华业务,共享中国发展机遇。
5月31日,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在会见马斯克时指出,习近平主席同拜登总统会晤时曾表示,地球足够大,容得下中美各自和共同发展。中美两国经济深度融合,双方应在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原则指引下加强经贸对话与合作,世界经济发展和人类进步需要科技领域的开放合作。
王文涛表示,中国正在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这将为包括特斯拉在内的世界各国企业带来新的发展机遇。中方将继续高效、务实做好服务保障,支持外资企业在华长期、稳定发展。
马斯克赞同美中关系不是零和博弈,感谢中方在新冠疫情期间对特斯拉上海工厂提供的支持和保障,赞扬中国发展的活力和潜力,对中国市场充满信心,愿继续深化互利合作。
马斯克此时与中国政界友好互动,信号意味强烈。
据《经济日报》报道称,当地时间5月27日,拜登政府宣称,“印太经济框架”14个成员国基本完成了“提高供应链韧性与安全”的协议谈判,将加强芯片、关键矿物等基本材料的供应链,以“减少对中国的依赖”。
5月29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对此回应称,全球供应链的形成和发展是市场规律和企业选择的结果,人为干扰市场行为,将正常的经贸活动政治化,对半导体等产业合作人为设置障碍,这才是影响供应链稳定的最大风险。
同时,马斯克也需要修复关系。5月,在中国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介入的情况下,特斯拉一口气召回了超过110万辆电动汽车,接近进入中国以来的历史全部销量。针对备受争议的单踏板模式,特斯拉为车主提供了能量回收模式的更多选择。
马斯克还有诸多业务,如特斯拉FSD、储能产品、星链卫星业务等没有进入中国,都需要本人来“破冰”推广。
外界普遍预计,第二工厂选址、FSD在中国开展测试等都是此行重点议题。
2021年底,关于特斯拉将要在中国建设第二座工厂的消息就纷至沓来。其中,由辽宁省人民政府办公厅主办的“辽宁发布”公众号甚至推送过一篇名为《沈阳市大东区“五抓”并举 争当振兴发展排头兵》的文章。其中提到:“结合文官片区城市更新,拉开工业发展空间,为特斯拉等重大新能源整车项目落地奠定基础。”但是,特斯拉中国方面明确表示上述消息不实。
FSD进入中国,是悬在特斯拉头上的另一大问题。此前,售价1.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0.4万元)的FSD已在北美开启测试。而中国对自动驾驶态度谨慎,包括特斯拉在内的一众车企都只能实现人类驾驶员监管下的辅助自动驾驶。
今年4月,有消息称特斯拉即将在中国开展FSD的大范围测试。5月,上海市经信委智能制造推进处副处长陈可乐表示,上海将进一步深化与特斯拉的合作,推动自动驾驶、机器人等功能板块在沪布局。上述消息都被外界视为特斯拉FSD全面进入中国的前哨。
巧合的是,就在马斯克返回美国后,他在社交媒体上谈及了中国政府将寻求对人工智能的监管。他表示:“中国将在国内启动人工智能监管。”
在马斯克的商业版图中,人工智能并不仅仅是自动驾驶,而是联结他所有企业的“神经中枢”。
前特斯拉加州无人工厂研发负责人的Allen Pan告诉《财经》记者,特斯拉加州工厂将自动驾驶中的感知、决策和控制概念引入到生产线中,这背后是一套通用型人工智能,“如果马斯克的其他公司也需要的话,也可以用在那家公司”。
事实也正如Allen Pan所述,在2022年10月的人工智能日(AI Day)上,特斯拉推出的“擎天柱”(Optimus)人形机器人原型机,大量使用了特斯拉在自动驾驶领域的技术。
虽然FSD入华和第二工厂选址都没有定论,但马斯克中国行本身已足够让资本市场看好特斯拉。
从5月31日马斯克抵达北京到6月1日返美,特斯拉股价连续上涨,马斯克身价也达到1923亿美元,超过法国奢侈品巨头酩悦·轩尼诗-路易·威登集团(LVMH)总裁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Arnault),重新夺回世界首富头衔。
5月30日,马斯克到访中国后会见的首位中国企业家是曾毓群,为什么?
一个是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企业,一个是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制造商,合作让双方实现共赢。2020年开始,宁德时代开始为特斯拉供货,是特斯拉国产化过程中最重要的供应链企业之一。
受益于特斯拉的合作,宁德时代坐稳了全球动力电池产业的头把交椅。据韩国市场研究机构SNE Research的数据,2022年,宁德时代连续第六年登顶全球动力电池装车量第一名,市场份额达到创纪录的37%。
财报数据显示,特斯拉连续第二年成为宁德时代的最大客户。2022年,宁德时代来自特斯拉的锂电池销售收入为380亿元,占总营收的11.59%。
与此同时,凭借着和以宁德时代为代表的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合作,特斯拉全球销量快速走高。2019年,特斯拉全球交付量为36.8万辆,到2022年已经高达131万辆。
但二者之间并非没有矛盾,为了尽可能地降低成本,马斯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一度和供应商关系紧张。曾毓群在一次采访中就曾吐槽:“马斯克整天都在谈论成本问题,一天到晚要求我们更便宜。”
双方此次见面,除了降本增效和深化合作,预计还将商讨宁德时代赴美建厂事宜。今年3月,有消息称特斯拉正寻求与宁德时代在美国合作建立一家电池工厂。据悉,该工厂将会参考宁德时代与福特汽车的合作模式。目前,宁德时代与福特汽车已经达成合作,由福特汽车出资,宁德时代提供技术与服务支持的电池工厂将于2026年投产。
根据美国《通货膨胀削减法案》(下称《IRA法案》)规定,只有汽车企业在美国本土生产和组装动力电池,才能获得能够抵消电池三分之一成本的财政补贴。消费者购买这样的电动汽车,才可以拿到7500美元消费补贴。
但就在6月6日,美国政府网站突然显示,所有特斯拉Model 3车型都符合7500美元的电动汽车税收抵免条件。这也让外界担忧,宁德时代是否不再供应特斯拉北美。
宁德时代表示,上述消息不属实,公司与客户战略合作关系没有发生变化。花旗分析师Jack Shang等在报告中也指出,特斯拉不太可能放弃宁德时代而转向其他电池供应商。但这都没有阻止股价的下跌,6月7日,宁德时代报收207.3元/股,下跌5.4%。
“在没有进入中国之前,特斯拉在美国的供应商质量并不高,用欧洲大众的标准来看,品质表现堪称糟糕。”奥纬咨询董事合伙人张君毅对《财经》记者表示,特斯拉和一些中国汽车行业顶级供应商建立了合作关系,让国产特斯拉的品质和成本得到了进一步优化。
据奥纬咨询的不完全统计,特斯拉在中国的核心供应商数量有近百家,从关键的电池、电机、电控到充电桩、底盘和内饰,几乎涵盖新能源汽车产业链每个环节。
除了改善品控,中国供应链还降低了特斯拉的成本。特斯拉曾表示,上海工厂生产Model 3的单位成本,较美国工厂的生产成本降低了65%。
不同于外界认为特斯拉激活了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张君毅认为,特斯拉和中国汽车产业链之间,实现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这离不开上海工厂和中国本土供应链的贡献”。
如今,特斯拉不仅要在中国市场享受中国汽车产业链的红利,还希望在海外复制彼此间的合作。
6月8日,有消息称特斯拉正在动员不少中国供应链企业去墨西哥建厂。对此,《财经》记者向特斯拉求证,但截至发稿并未收到回复。
虽然上述消息并未得到证实,但在招银国际研究部副总裁白毅阳看来,如果特斯拉产业链企业可以借此机会出海,整体上还是利大于弊。
他对《财经》记者表示,特斯拉墨西哥工厂的产能是增量,而不是对上海工厂的替代,所以对中国企业来说是业务增量。同时,由于美国《IRA法案》对中国企业具有潜在负面影响,而在墨西哥设厂可降低地缘风险,同时帮助中国供应商完成全球化布局。
最后,一部分中国企业目前已经在北美及拉丁美洲拥有部分投资,包括锂资源、整车厂等,未来中国新能源产业有望实现从单一环节向全产业链的完善升级。
不难看出,特斯拉也已经和中国产业链有了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当中国产业链加持了特斯拉的电动车业务后,马斯克又将目光投向了储能业务。
早前的4月,特斯拉宣布将在上海新建一家超级工厂,专门生产该公司的储能产品Megapack,这也是特斯拉在美国之外的首个Megapack超级工厂。
据规划,上海Megapack超级工厂计划于2023年三季度开工,2024年二季度投产。初期规划年产商用储能电池可达1万台,储能规模近40GWh,产品提供范围覆盖全球市场。
这也是特斯拉和宁德时代的潜在合作项目,宁德时代已向特斯拉美国供应储能电池,上海储能工厂还未明确电池供应商。
应该指出的是,特斯拉的储能产品目前并未向中国用户开放。为什么特斯拉会在中国投产一款尚未在中国销售的储能产品?
“储能产业链和新能源汽车产业链高度重合。”白毅阳对《财经》记者表示,例如储能产品需要的电池、逆变器、热管理等零部件,和新能源汽车大同小异。特斯拉又曾受益于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所以新Megapack超级工厂选择依托中国产业链也就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