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义嘉
摘 要:艺术文化多元化的趋势日益彰显,大提琴等西洋乐器已经逐渐本土化,我国也先后涌现出萧友梅的《秋思》、贺绿汀的《摇篮曲》以及朱践耳的《第八交响乐“求索”》等一系列优秀的大提琴作品。作品充分体现了的本土化融合,结构简单、旋律悠扬,与传统民族音乐碰撞出了新的火花,逐渐形成了独属于中国特色的音乐演奏风格。朱践耳先生,是具有鲜明的体验派创作风格的伟大作曲家、音樂家。他的音乐创作灵感,均来自对生活的历练和透彻感悟。用他本人的话来讲,就是悟自生活,本于立意,归乎用笔的境界。本文以朱践耳先生早年创作的大提琴演奏曲《牧羊人》为例,探讨中国大提琴作品中的艺术之美。
关键词:朱践耳;云南民歌五首;牧羊人;大提琴;作品美学
中图分类号:J6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16-00-03
朱践耳先生是中国音乐艺术领域伟大的作曲家和音乐家之一,作品涵盖钢琴独奏、交响乐、管弦乐和室内乐等多个艺术领域,先生的作品极具个人特色和美学影响力。其作品在广大人民群众当中广为流传,也深受各阶层人民的喜爱。其中,最为经典的一首,就是在1963年与词作家姚筱舟结合其早年诗歌和雷锋同志的光荣事迹所联合创作的《唱支山歌给党听》,作品一经问世就受到全社会的广泛欢迎,并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即便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依然出现在许多为党和国家献歌的音乐会和文艺晚会上。与之相似的是,改编自云南地区的山歌《牧羊人》,歌曲以牧羊人的视角和口吻诉说曾经经历的苦难和压迫,但同样表现出穷苦人民对未来美好的向往,歌颂了那个时代劳苦大众苦中作乐、顽强不屈的精神,使人民群众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
一、朱践耳先生的艺术生涯
(一)战争年代的一苇浮萍
朱践耳先生祖籍安徽泾县宣城,出生于1922年的天津。先生原名朱荣实,字朴臣,家中行五。他的父亲朱蓉初是一位爱国商人,在天津开设裕仁面粉厂,期望以实业兴国。在家族观念的沁润下,朱践耳先生自幼就满怀报国之情。在他十九岁这一年,曾在病中书信友人:我宁愿做一只在暴风雨中死去的海燕,也不想在家中苟且偷生。朱践耳从小长在上海,随着父母亲的先后病逝,朱家家道中落。父亲留下的钢琴成为他童年的玩伴,也正因如此,年幼的朱荣实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少年时期的朱荣实以爱国作曲家聂耳先生为偶像和榜样,因此为自己取名为践耳,意在践行前辈之路,完成先生去苏联求学和创造交响乐的遗愿。自此,作曲家朱践耳的音乐人生正式开启[1]。
(二)只身求学的革命少年
前往苏联留学之前,朱践耳投身革命,创作了《打得好》和《翻身的日子》等革命歌曲,并先后为革命题材电影《大地重光》《海上风暴》创作音乐。直到1955年,朱践耳前往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跟随巴拉萨年学习作曲。他在此创作的第一首管弦乐作品《节日序曲》,成为向中国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一部力作。
完成了五年的学习生涯,回国翌年,朱践耳成为上海实验歌剧院的作曲工作者,并在此创作了《接过雷锋的枪》和《唱支山歌给党听》等优秀音乐作品[2]。1975年开始,朱践耳来到上海交响乐团,继承聂耳先生的遗志,开始尝试创作交响曲。十年磨一剑,直到64岁这一年,朱践耳先生才完成人生的第一部交响乐作品《怀念》。
(三)一生求索的音乐赤子
朱践耳先生一生秉持爱国信念,坚持弘扬中华民族音乐文化,在他的《第十交响曲》中,将我国古琴曲《梅花三弄》和唐代大诗人柳宗元的《江雪》进行了巧妙的融合,并采用西洋交响乐方式进行了重塑和定义,作品将传承千年的云烟文化和戏曲文化有机地结合,是中国交响乐史上空前绝后的华章。
晚年的朱践耳先生依然秉持坚定的爱国信念和创作热情,他回到校园,开始学习交响乐。以一腔赤子情怀,先后创作了10部气势恢宏的交响曲、各类交响乐作品近20部,保留了大量自己工整的曲谱手稿。朱践耳先生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室内乐《丝路寻梦》,是为友人大提琴家马友友的丝绸之路乐团所创作的六重奏。
(四)中国交响乐的丰碑
2017年8月15日,著名作曲家、上海交响乐团驻团作曲家朱践耳先生病逝,享年95岁。临终前,朱践耳先生听闻上海要建立一座交响音乐博物馆,便特别嘱咐家人捐赠陪了他整整60年的钢琴。1958年,这架斯特劳斯牌钢琴价值400元,当年是先生与夫人舒群分期付款4个月才买下的。朱践耳先生生前的创作几乎都在这架钢琴上完成。可以说,这架钢琴见证了中国西洋音乐和交响乐的发展,也见证了中华民族和民族音乐艺术长达一个世纪的复兴之路[3]。
先生一生深居简出、性情缄默、为人低调,走完了他继承前辈遗志和与音乐相伴的多彩人生。根据他的临终遗愿,将遗体捐献祖国的医学研究,不设灵堂和追悼会,身后事一切从简,但先生却凭借对音乐事业的一腔热爱和一生奉献,在中国乃至全球音乐界,树立了一座交响乐的丰碑。
二、作品《牧羊人》的创作背景
(一)夫人的启发
朱践耳先生的夫人舒群是云南纳西族人,生前曾任上海音乐学院附小校长,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党支部书记。因为夫人的原因,朱践耳一生中曾多次前往云南采风,受纳西族丰富多样的民间音乐启发,先后创作了《云南民歌五首》《牧羊人》和《纳西一奇》等优秀的纳西民族音乐,先生也曾打趣说,这都是纳西女婿的补课作业。
(二)纳西族民歌
《牧羊人》等作品的创作灵感,来自纳西民族在春耕劳作季节哼唱的山歌。云南驻守祖国的西南端,内临西藏、四川、贵州和广西,外连缅甸、泰国、老挝和越南,是长三角地区富庶省份通商南洋的重要关卡。云南境内崇山峻岭、横跨六大水系,融合独特的高原和热带气候,形成了矿产、水产和农耕种植资源都极其丰富,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却也正因如此,彼时的云南外患殖民侵略、内患军阀割据,当地人民始终生活在枪炮裹挟、权贵压迫的恶劣生存环境中。也正因如此,才在口口相传的艰苦岁月中,让一个朝不保夕的苦难牧羊人形象跃然于眼前。
(三)歌曲内容
朱践耳先生的大提琴作品《牧羊人》,原载于《音乐创作》期刊1957年第3期中。作品主题采自云南的一首山歌,并进行了改编和加工。歌曲中描绘了高原上,阵阵牧笛声悠扬入耳,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一片恬静田园风光[4],却在此时急转直下,牧羊人开始自述悲惨的生活,他逐渐怒气填胸,又由怒转悲。将那个时代背景下,贫苦阶层长期饱受剥削压榨,内心压抑和挣扎,又终因无力反抗而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内心思想斗争和生存现状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牧羊人陷入了短暂的麻木和放空。此时,远方悠扬的笛声再度传来,他也整理好了思绪,不再愁云惨淡,劝慰自己,未来一定有美好的生活在招手,幸福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结合这一段的生动刻画,将一位风雨飘零中坚强不屈的贫苦人民形象描绘得更加丰满立体[5],也借由曲子传递出振奋人心的力量,鼓励深陷逆境和迷茫的人们保持乐观、重整旗鼓,相信美好的生活就在前方。
三、大提琴演奏《牧羊人》激发的讨论
有人说,艺术是历史的镜子和名片,艺术作品极大程度地体现了一个时代人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的真实状态。其实,这种说法在朱践耳先生的作品中,也有很好的体现。在先生早期的作品《打得好》和《翻身的日子中》,可以看到土地革命胜利后,工农阶层的欢庆场面。整首曲子都充满了朝气和力量感,透过钢琴演奏技法的运用和曲子在旋律上的变化,使得每一个音符都铿锵有力,让听众仿佛听到一片欢呼雀跃中的锣鼓声。人们跳着灵活的舞蹈、唱着活泼激昂的民歌,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眼中都闪着希望的光芒,一想到未来真正要当家做主,过上只能在戏本中听说的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的美好生活,那是恨不得做梦都要笑出声音的兴奋和激动。
而后来创作的《牧羊人》与之相比,则可以看到而立之年的朱践耳先生有了成长和沉淀。像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热情退却过后,人们都开始以忆苦思甜的方式思考和对比,换了一个角度去感受当下的幸福生活。《牧羊人》可以见证一代人,他们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后,不禁对过去的自己和生活产生怜悯和心疼,甚至会陷入幻想和深深的后怕中,假如战争没有胜利,人们没有迎来解放,如今的生活,将是怎样的凄惨和悲凉。
和许多那个时期的革命歌曲,感谢党和国家的歌曲一样,作曲家感谢党和国家,因为伟大的胜利而充满力量,虽然人人都曾是“牧羊人”,广阔天地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悲惨“牧羊人”,但最终,在党和国家的带领下,牧羊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终于得偿所愿。
与朱践耳先生回国早期的许多音乐作品相同,《牧羊人》这一作品在创作之初,也是钢琴曲形式。该曲子最大限度地还原了云南民歌的旋律和风格,应用其娴熟的编曲和演奏技巧,通过调整调式节拍、和声复调,以指法和力度来突出音色和音乐的表现力。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学成归国的初期,先生已经开始探索融合西洋乐器和中国民族音乐的发展路径了。但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这首《牧羊人》多次被演奏和重新定义。大提琴的加入也使得这首曲子更加饱满,充满意境之美,让故事情节和主人公的情绪表达得更加细腻和直观。如果钢琴演奏的优势在于音色的突出和氛围的恢宏,那么大提琴则以独有的细腻和飘逸让听众的状态更加沉静投入,可以细细品味作曲者和演奏者巧妙的设计和情感的递进,让作品更加厚重和饱满。
四、《牧羊人》的独特艺术美学价值
(一)听众审美价值
音乐作品的美学,体现在其创作内容和表现形式这两个方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词曲和表演两个部分。音乐家创作的钢琴曲,曲子本身拥有实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曲谱。但演奏本身没有实态,无论选择钢琴还是大提琴,都能演奏出曲谱上的曲子,但却因为发声方式、演奏特色和演奏者自身对作品的理解和感悟,会呈现出不同的演奏风格,与听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和认同。二者讲究形神结合、叙事合一,兼有氛围和画面感,给听众以美的享受。
(二)作曲中的艺术之美
《牧羊人》这首曲子,在作曲上运用了很多的巧思。朱践耳先生在作曲和编曲时,素来以结合实际生活感悟和尊重民族文化艺术特色著称。这首曲子是改编自纳西族的民歌,以第一人称自述的形式展开,曲中描绘了高原的风光、牧羊的场景和牧羊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曲子前段曲调悠扬,中段曲调低沉幽怨、如泣如诉,却在歌曲最后的一部分重复展示了悠扬的笛声和清新的山涧,这种结构对仗形式正是典型的纳西族《诉苦歌》曲种,先倾诉劳动人民的苦楚,再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很多山歌、民歌中常用到的艺术表现形式。
(三)高超的演奏技巧
好的演奏,可以使听众形成画面感,让人闭上眼睛,就仿佛已经身临其境当中。曲子中用温柔有力量的大提琴演奏代替山谷间悠扬的笛声,区别于管乐器清幽,大提琴的演奏更有日照丰富的高原环境中阳光普照的温暖和厚重感,当然这一部分在个别作品中,也以双簧管演奏来呈现。对其中反复出现的轻快莺啼和潺潺流水,则选用音域更广、更具穿透力的快速往复演奏的钢琴节奏来呈现。得益于朱践耳先生在前期编曲中,就充分保留了歌曲自身矛盾又真实的情绪递进,采用交响乐团和室内乐中常见多乐器协奏的方式,如双簧管和单簧管等。个别时候,考虑到改变原曲的民族和地域特色,还可以选择将传统的唢呐、古筝等中国民族乐器引入交响乐和室内乐的舞台,代替小提琴和双簧管的首席,起到氛围渲染和定音、定节奏的作用。例如,在朱践耳先生1989年创作的协奏曲《天乐》中,就引入了嘹亮的唢呐,依托其嘹亮的音色和活泼的民族特色,以婉转的曲调和顺滑的变音,体现中华民族豪迈、潇洒的气概,呈现出直入云霄的磅礴气势。
(四)中西方音乐融合之美
云南省,尤其是纳西族的民族文化和民族音乐,给朱践耳先生的创作生涯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和启发。与此同时,先生也是见证中国交响乐从默默无闻走向百花齐放的一代人。他经过多年钻研,发现中西方音乐在底层逻辑上的区别。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国人的审美和西洋乐之美之间搭建了艺术和文化融合的桥梁。比如,云南系列和纳西系列作品,充分展现了中西方融合的音乐之美,既有东方的绵延和悠扬,也有西方的强烈节奏。朱践耳先生多年来始终将有机融合作为创作重心,结合自身的艺术文化修养和高超的演奏技法,使二者完美融合,让东方音乐更有质感,让西方音乐更有意境,对于全球音乐领域的发展都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五、结束语
朱践耳先生的作品之美,体现在每一句歌曲的编写和每一处演奏细节的反复推敲。正因先生严谨求学、持续探索的伟大精神和坚定的爱国信念,才在短短几十年内,推动了我国包括大提琴在内的多种西洋乐器和西洋乐种的生根发芽。同时,给传统民俗音乐和古乐器提供了更大的融合演奏空间和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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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谢光禹.近现代大提琴音乐作品演奏技法解析——朱践耳《第八交响曲“求索”》大提琴演奏技法[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13(04):103-109+5.
[4]吴春福.渐变式速度布局在中国当代音乐创作中的应用——以曹光平《第九交响曲》和朱践耳《玉》为例[J].中国音乐学,2020(01):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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