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峨眉山月歌》是众多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中的经典之作。歌曲打破传统,采用非方整性曲式结构,通过在钢琴伴奏中植入固定音型结构,借鉴节奏序列技法,依诗写曲、依词行曲,词曲交融、相得益彰,既融入个人写作特色又保护了古典诗词应有的韵味。演唱这类音乐与内容皆有一定深度的作品,需要演唱者了解诗词的内涵,了解诗词的平仄、辙韵、节奏、声调,配合灵活的呼吸支撑,才能做到诗乐一体,完成对音乐形象的准确塑造。
关键词:古诗词艺术歌曲;《峨眉山月歌》;音乐特征
中图分类号:J6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10-00-03
一、《峨眉山月歌》作品概述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时期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有着“诗仙”的盛誉。李白长于蜀地,少时广学博览,诗赋多首。他一生辗转,闲时吟诗饮酒、习剑修道,又四处求索、建功若渴,放荡不羁的外像下又希望成为一代贤臣,为官献世。
《峨眉山月歌》约作于公元724年秋(开元十二年),于逾弱冠之年自水路出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此诗清雅婉转,神韵十足,被称为“千秋绝调”[1],蜀江秋色被描绘得灵动至极。
全诗释义为:秋夜里,幽静的峨眉山高耸入云,隐隐地探出一弯弦月;月影映入了平羌江的水流中,在滚滚涟漪中波光浮影。半夜时,顺着水路乘船从清溪驿直奔三峡;在去往渝州的路途中抑不住心中的思念。诗中抒发了诗人离乡的愁绪,又将行船之途写得轻快昂然,可以看出诗人此时是愁情与激情相融的。
二、《峨眉山月歌》的音乐特征分析
(一)曲式与和声结构
《峨眉山月歌》为单一部曲式,采用非方整性曲式结构,速度标记为慢板(Lento)。引子部分(第1-5小节)调性为d小调,伴奏部分创新性地使用兴德米特作曲理论的和声连接方法,并与中国民族调式相融合。引子部分开始,左手的伴奏从F宫系统的D羽音切入固定音型,右手出现了兴德米特和声理论A类和弦中的Ⅲ组和弦和Ⅴ组和弦。兴德米特把全部和弦分为不包含有三全音的A类与包含有三全音的B类之后,又根据其他因素再将全部和弦分为六个组[2]。
A乐段(第6-20小节)共分为了三个乐句。a乐句(第6-12小节)在第10小节处出现了调性的转换,进入了G大调,又在b乐句(第13-16小节)的开头回归到d小调,但旋律走向则不大相同,最后又在a乐句(第17-20小节)出现了转调倾向。
尾声部分(第21-25小节)调性为?B调,左手和弦在A类和弦中的Ⅰ1、Ⅰ2、Ⅲ2三组和弦上交替使用,结束在了Ⅰ2和弦上,最后的旋律高音和伴奏高音都落在了?B音上。
(二)词曲交融的旋律
笔者建议演唱者从诗词格律和平仄关系入手,以现代标准汉语的读音对全诗进行吟诵,切实地感受《峨眉山月歌》的格律、节奏、声调等,再代入旋律演唱。长短相间的句式和字音的平仄韵律与音乐的旋律、节奏相呼应,这些都是古诗词艺术歌曲音乐创作的依据[3]。
峨眉/山月/半轮秋,(平平平仄仄平平)
影入/平羌/江水流。(仄仄平平平仄平)
夜发/清溪/向三峡,(仄仄平平仄平仄)
思君/不见/下渝州。(平平平仄仄平平)
全曲的小三度音程使用较多,如“峨眉”“山月”“江水”“渝州”,其音响黯淡柔和,略带忧伤,把握住音准,也就能把握住《峨眉山月歌》中的点点乡愁。“峨眉”“清溪”“思君”等平声词,在旋律上都用了简洁的音程变化和节奏来表达,避免复杂的装饰音和音程变化让平声字的声调改变,产生听觉误差。
旋律的波动起伏也与歌词相关联。“峨眉山月”高耸入云,此句的音高也逐步上行,以弱贴合夜的幽静,为了突出山的巍峨,力度也从弱逐渐推起。月影潜入江流,“影入平羌”级进的音程仿佛影面拉长。“江水流”的旋律最具韵味,十六分音符和三连音相配合,如舟行泛起的水波。一路浩气“向三峡”,劲抛群山,三峡的险峻激起了诗人想探遍祖国大好山河的万丈豪情。“思君不见”是诗人的核心情感所在,也是全曲力度最强之处,思乡、思人亦思前途。力度减弱、旋律下行,渐渐又回到“下渝州”的现实中。
全曲旋律线条清晰,中國传统风格依字行曲被体现得淋漓尽致。罗忠镕通过此方法有机地把旋律与唱词结合,从而更生动形象地刻画歌曲中的景象与情感,也使得词曲高度融合[4]。
(三)钢琴伴奏分析
钢琴伴奏有着罗忠镕开拓创新的巧思,罗先生在钢琴伴奏中植入了固定音型结构,从左手开始又在尾声处渐渐移到右手。这样的固定音型通过连线(Legato)的承接一共组合了十九次,F宫系统内的D羽音(五次)、G商音(四次)、C徵音(两次)、F宫音(两次)、A角音(两次),?B宫系统的F徵音(三次)、C商(一次),最后落到?B宫系统的主音上。这样的固定音型从各个主音切入,十个十六分音符为一组,以这样的模式发展并贯穿全曲,好似“向三峡”“下渝州”的渺渺水路。
从右手和弦来看,罗先生借鉴了阿尔班·贝尔格的弦乐四重奏作品《抒情组曲》中的节奏序列技法,以每四个和弦为一组序列,全曲共出现十次[5]。这种和弦组的特点是节奏依次递减/递增后延长(该谱例为递减后延长),表现为四分附点音符、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和二分音符的拼接组合。它们相互呼应,固定音型似滚滚向前的平羌江水,变化的和弦仿佛舟下的涟漪散开,又似夜半的钟声、鸟鸣、弦月。钢琴铺垫着李白月影江舟的行路远景,人声旋律则表达了李白离乡求志,思乡满怀的心情。
三、《峨眉山月歌》的演唱分析
(一)气息强弱的控制
唐代音乐家段安节在其所著的《乐府杂录》中留下一段传用千年之语,其载:“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间出,至喉乃噫其词,即分抗坠之音。既得其术,即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6]中国声乐演唱通常采用胸腹式联合呼吸法,胸腹式呼吸能让声音更加饱满、立体,它不仅要求气息进入胸腔,内化用于“脐间”,还要求腹肌和横膈肌力量的协调使用,一些字词、句读的处理也依靠气息的支持。
首联“峨眉”两字应作轻声高位,缓缓渐强;在“山”字上送气;“半”字可用气息强调双唇音“b”,形成一个爆破音的效果,加强气韵并贴合渐强的力度记号;“轮”的拼读由边音到鼻韵母,切莫全部归于鼻腔之中。颔联的“影入平羌”应注意胸腔位置,起音饱满不虚,气息下叹,寻找两肋扩张感觉,“水”和“流”这两个字的韵母要用气息包裹住,仿佛气息是一條小舟,而两肋、横膈肌和腰背肌肉是宽广的平羌江面,气息稳稳地在江中缓行。
在弱起节奏后,颈联需要用到两次“快吸慢用”,即快且深地吸气并均匀地使用。第一次,“夜发清溪”的“夜”字要在快吸气后发得不突兀,保持小腹的紧张。第二次在“向三峡”前,为保证高音的完美,可设计一个气口。此三字应注意气息的饱满度和力度控制,都要紧密地与横膈肌推动做好配合。尾联是气息使用的高潮,“思君”二字要保持气息支撑,腰背肌肉将横膈膜和两肋扩张,以保证两字不扁不挤卡;“不见”到“下渝州”有一个气息下叹的过程,送气中要哼住高位置并过渡到较弱的音量,营造出半夜水路行舟的幽静。
(二)咬字中的辙与韵
中国声乐传承着我国传统的声乐美学,其中有一精妙之点,即“字正腔圆”,它也广泛地运用在中国声乐演唱的咬字当中,谈及汉字的咬字、吐字,便不得不提到“十三辙”。“十三辙”讲求的是字的拼合,在不同的速度、力度要求下,字的拼合速度有着细微的差别。这无处不在的细微差别,决定了民族声乐演唱韵味的有无[7]。
全诗二十八个字,有言前辙四,由求辙、中东辙、姑苏辙、江阳辙、发花辙各三,梭波辙、灰堆辙、人辰辙、衣齐辙各二,乜斜辙一。《峨眉山月歌》的韵脚为下平声十一尤韵,此韵以悠长之感为其特点,表现出悠远、婉柔、幽隽之意。全曲节奏比较简单,所以在咬字归韵时不能缓慢拖沓,先要做到“字正腔圆”才能实现“声情并茂”。
首联,应注意“山”字的舌尖后音强调,软腭的力量要将韵母立住;撮口“月”为入声字,可适当添加一个装饰音的润腔。颔联中的“羌”“江”都是三拼音节的江阳辙,“羌”的时值较短要注意归韵速度,“江”字可在附点节奏中有较清晰的归韵;“水”字的处理是作曲家以旋律表达诗人在水路上行驶的妙笔,演唱者需在前十六分音符中完成拼读,并在三连音中咬住韵母“ui”行腔。
颈联中的“向”在韵母上打开通道;“三”的舌尖前音“s”应有清晰的字头;“峡”字需注意声母、介母、韵母的拼合速度,强调字头后快速行腔到韵母“a”,将力度和情绪推起。尾联“思君”的韵母“i”和“un”用高位置哼住,且二字皆为阴平声调要避免滑音。
全曲意韵之重是“秋”“流”“州”三字,它们都是下平声十一尤韵的代表字,都在复韵母“ou”上完成归韵,虽都有着弱或减弱的表情标记,但需大胆咬字,仿古琴“吟”“猱”之技寓于演唱之中,在长音上做出音腔的“摇声”,塑造秋月之高、江流缓缓、轻舟行远的形象,将意境表达完整。
(三)音乐形象定位与情感把握
《峨眉山月歌》是一首具有流动、迁移,又因着“不见”所思,而有生命缺憾内涵的佳作[8]。从诗词与音乐中我们能感受到:前两句交代了时间、地点和环境,旋律平缓,意境清远,含蓄地诉说着蜀地的秋夜江景,为全诗的氛围作渲染;后两句渐渐托出了“人”的身影,在昂扬的高音上把“思念”倾吐无遗,情感是倾泻的、激昂的,又在爆发后渐渐收回,略带悠扬、轻巧之意。
从音乐形象上讲,它塑造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离乡青年形象,在乡愁与仕情间矛盾,怀天下之志而离家远游。不少声乐演唱者在歌唱中着力表现“怀愁者”的形象,其实不然,李白此时年少英姿、壮志凌云,他对此行心生愉快,对实现理想抱负充满信心。
李白在开元十五年初游湖北安陆时,曾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写下:“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正如他自称为“青莲居士”一样,李白有着一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优秀品质[9]。由此可见,《峨眉山月歌》的情绪是向上的,轻狂骄逸的少年李白怀揣着宏图大志,他的志向如大鹏一般“激三千以崛起,向九万而迅征”(李白《大鹏赋》),并非满怀愁绪。若论愁,笔者认为有两种:乡愁和仕愁,乡愁源于他年少离家、不知前路又难见归途;仕愁源于他一生都在“干谒求途”,他因身份而无法参与科举,唯有求人引荐,但这些都未曾消磨他的爱国情怀和政治热情。
所以演唱者在塑造音乐形象和把握情感时,是略带愁思但鹏志不衰的。应化为诗人,拟态一位思念故乡,但却渴望得到赏识,能够从政济世的游子,对施展才干以安定社稷充满憧憬,体会“酒入豪肠,酿月啸剑”的气概。
四、结束语
古诗词是中华古典文化的瑰宝,是“取之有韵,用之有味”的宝库,罗忠镕先生结合中国与西方的作曲技法,精妙地使用在古诗词歌曲当中,《峨眉山月歌》音区不宽,如此精悍短小的一首歌曲,蕴含了极高的艺术内涵和理论价值。
在创作古诗词艺术歌曲前,需结合古人的诗兴诗意进行分析,其古典意韵和辙韵声腔需要一字一字地推敲。如今的古诗词创作歌曲泉涌而出,依词谱曲的同时,需辨析旋律、节奏是否贴合诗文本身的情感与格律,演唱者不仅要尊重现代作曲家的理论技法,也需注意对原诗的理解和音乐塑造。中华诗与乐同宗同源,诗乐本为一体,切不可重乐而轻诗,为体现乐与声的境界而忽视了诗词的写意,既要演绎专业的声乐演唱,也要竭力实现古诗词歌曲的艺术追求。
参考文献:
[1][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M].
[2]于苏贤.论兴德米特的作曲理论体系(上)[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1(02):17-27.
[3]彭芳.古诗词艺术歌曲吟诵风格探究[D].湖南师范大学,2017.
[4]王帅.罗忠镕《峨眉山月歌》的音乐特征与演唱技巧[D].湖南科技大学,2020.
[5]王丹.罗忠镕《峨眉山月歌》的分析与研究[J].中国音乐,2010(03):94-100.
[6]唐·段安节.乐府杂录[M].
[7]杨丽.论中国民族声乐演唱中的“十三辙”[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7(03):146-153.
[8]王隆升.论李白渝州诗《峨眉山月歌》的生命情调[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4,28(12):27-32+47.
[9]曹化根.李白的明月世界[C]//.中国李白研究(2001-2002年集)——纪念李白诞生13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1:315-327.
作者简介:陈继阳(2002-),男,重庆人,本科,从事古诗词艺术歌曲演唱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