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青
知名社会学者李银河在某次访谈中曾说过一段令人难忘的话。她说,个人的生活对宇宙没有意义,人类整体的生活对宇宙也没有意义,唯有诗意地栖居,对自己有意义。我觉得,这句话不仅睿智,也恰好契合《四个春天》的主旨。
听说,作者陆庆屹出版这本书之前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的文字远不够印刷。事实上,有幸读过这本书的人懂得,他的文字,可能浅白,却虎虎有生气,比如,他会描绘自己的家乡“山长水远,青翠连天”“群山翻翠,发出隆隆涛声”;形容老爸的书法“字形柔和,隐隐有坚韧洒脱之气,亦如他的性格”;记录打野菜的父母“阡陌纷乱,他俩的草帽在花海里一纵一跃,时隐时现,有时转个弯便没了踪影”……水平呢,应该还是不能和同名纪录电影相媲美,却也出乎意料地令人又惊又喜。是可爱的文字的学生,坦然呈现可爱的不高不低的水平,带着扑面而来的天真和坦诚,令我们这些受到过多年文字熏陶的人亦颇有自惭形秽之感。
当然,触动我们的,不单是文字,还有字里行间的自省和诗意内核。“想必大多数的独山人和我一样,概念里的独山只是一座小城,一座不断出现新的路新的楼、隔久不见就感到陌生的小城。而城外那些秀美的山水,无疑是陌生的。”陆庆屹借此提醒我们:并非熟悉的身边没风景,问题是,你有没有放在心上。不仅仅是欣赏美景,熏香肠,包粽子,养蜂,种花,刺绣,打野菜,对他们来说,家务劳作本身即构成了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充满乐趣和成就感,就像他们爱唱的山歌: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文娱是蠢材。既朴拙又诗意。
挚爱亲朋在陆庆屹的笔端饱含深情,脉脉动人。陆爸与陆妈的狗粮,随处可见,恩爱长情又富有生活情趣——诗意地栖居分明就是他们的寻常生活;他的同学老师,一个活在俗世生活里的理想主义者,辛辛苦苦修电器、种葡萄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供养他的文学梦想;吴叔和谢叔,一个给自己修坟墓而花光积蓄,一个娶了当地布依族姑娘开了家米粉店,两人却硬是倾其所有,合资买了把萨克斯,还组团演奏齐秦、苏芮的歌……掩卷纳闷,为何他的生活里有如此多令人拍案的传奇人物?还是,只要成为他,像他那样热爱生活,其实我们的生活里也可以?
書腰上是作者的自剖:“我是一个怀旧然而记忆短暂的人,贪恋美景,会被一瞬间的明暗与色彩击中。耽于柴米油盐中的烟火气,为滚烫的人情心下动容。一直以来,太多美好的事物闯入我的生活,我的生命。”131000字的随笔集记录了四个春天里,陆庆屹最为从容、详尽、美好的记忆碎片。透过日常的观察与反思,他深信“人类没有苦难,只有经历”,唯有“温柔才能带来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我们都在烟火里穿行,很容易就被磨灭得颓败不堪,看到一家人“随时随地唱起来的”的状态,会觉得所谓的幸福温暖大抵如此吧。可除此之外呢?——陆庆屹在《四个春天》中有了更深层次的触及,他真诚细致的笔端反复提醒着人们,每个家庭都有他的诗意,每一种生活都值得凝视,也由此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闺女于去年生日那天,给自己放假,非常悠闲地读了《四个春天》。合上书,竟然说:“总感觉很像你的风格”。——听闻此话,默默流汗之后,不由得心生窃喜。我一向觉得,你真的好不好其实并不重要,对方觉得你好最重要。
我亦清晰记得,在那之后,初读这本书时,正值深秋。彼时,寒风渐起,早晚微凉。不过,读陆庆屹的散文,我可以一整天,陷在一种化不开的温柔里,暖意无边。
更远之后的某天,大概今年4月中下旬,偶然邂逅陆庆屹父亲已然离世的新闻链接,手指顿住迟迟无法点开——原来这是一个遥远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骤然心碎。
他的悲痛,我感同身受。曾经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不能动笔,几乎只字未着,为此,还辜负过对我有期许的老师和同事。在此之前的几个月里才逐渐有所改善。原因只有一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母亲离世,让我明白,世上至悲至欣,若非亲历则绝不可能感同身受。而我也暗中庆幸,陆庆屹可以早早完成这本书,不然,书的格调和内核,或许会有所改变吧。甚至如果他也如我般脆弱,书的命运更加不得而知了。
惊闻陆庆屹父亲离世那段时间,头脑中经常闪回书中难以计数的如诗画面……今年春天,是母亲离开后的第三个春天了,大家心照不宣地悉心照料着花草树木和蔬菜,我家院子里依然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一如母亲仍在精心打理,从未离去。
然后,在某一刻,我释然了。就像没有一个春天会缺席人间,我也坚信,只要内心不遗忘,亲人就会一直陪伴在身边。如同迪士尼电影《寻梦环游记》中的那句经典台词:我们相亲相爱,生命不灭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