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伊·德里科特诗选

【美国】托伊·德里科特　李海/译

水貂

在诺伍德我们家后院，

整齐排列着五百只铁笼子，

每只笼子里放了一个

盖着焦油纸的木箱子；

内部分两层，铺着稻草

当床。有时，水貂会狂暴地

来回踱步，想找到出路；

有时水貂会躲在它们的小木屋里，就连

我们供奉在餐盘里的生马肉也视而不见，仿佛

它们知道自己美丽不可方物

想剥夺我们的眼福。

春天，文静的水貂宝宝

睁着无神的双眼开始喝奶。

有时，母水貂会突然发狂

猛地咬断幼貂的脖子。

我叔叔会揭开焦油纸盖，就像天神

随意揭开我们家屋顶那样，从高空俯视我们，

然后把我们带到某个安全场所。

偶尔，会有一只水貂侥幸逃脱。

我叔叔就四肢匍匐在地，

用手电筒瞄准，像射出

一颗光的子弹，希望逮住

水貂泛着金光的橘黄色眼珠。

他穿着硕大的皮靴，戴着特别厚的

手套，水貂的细牙压根没法咬穿。

“水貂性子野，”他常说，“千万别信任它们。”

每天下午，当我舀起一勺富含鸡蛋和维生素的生肉

放入它们的餐盘时，

我会对每只水貂打招呼。

它们瘦削的小脸蛋就会望过来，似乎有点好奇。

秋天，一辆货车会把它们运走，返回时它们

已被收拾干净，成对摆放，毛皮挂在巨大的金属

挂钩上，下颚被钉了起来。

每当有客人来，我叔叔就把它们拿出来

把水貂皮披挂在自己的胳膊上——最讨人喜欢的货品。

他会沿着毛皮轻轻吹气

水貂绒毛就会顺着气息往两边分开

露出里面闪亮的底子，

如同灵魂在发光，它赋予我们每个人

以个性和美。

认识少年们

在你拥有母亲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那时你像一只蝾螈，游动着，

水里的一颗令人恐惧的大脑。

当你的亲属都是你自己的后裔时，

我就认识你了，

那时你没有任何可与之勾连的

历史，

藤壶，

那时没有金属供你吸收

也没有船只载你去旅行

那时你只能待在同一个

地方，小心踩踏着问题；

我认识你时，你整个儿

是眼睛，是一汪鸡尾酒，

那些眼茫然一片，如同心灵的天空，

是一块根茎，既非地栖动物，也非胎盘动物；

尚未进化到

因划破身体而流血，或对痛苦

感到惊讶的那一步，你眉心处

有一只可怕的眼睛向黑夜

张开，转动，而群星

像猫一样眨着眼。在我们

还不知母乳为何物时，我们游动

在最后一股香槟的细流中——我们

共同度过壁橱的夜晚，

寄生虫们

逐渐朝我们的拇指印靠近，

我们在一本黄色的书里被抹黑。

孩子，我们是没有嘴的

橡木，未被雕琢，我们是

屹立在记忆面前的勇士。

未被遺忘的

我喜欢黑蚁对待死去同族的方式。

它们像勇士一样将死蚁扛在自己钢铁般坚硬的

背上搬回去。它们耗费数小时艰难地把死者抬起，

拖走（和我们人类不一样，把死者运回去吃掉

于它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骇人之事），

这样，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各尽其用。我想起

我丈夫来到他父亲的坟前——

野草已盖住

墓碑，碑上的人名漫漶不清。他掏出

小折刀，把野草砍掉，他拿手帕

擦拭墓碑，让碑文变清晰一些。“我们也将这样

被人遗忘吗？”然后他俯身朝坟头跪下，痛哭起来。

边缘

或许那是蝙蝠的翅膀

在你眼角处，正值

眼球滚动

回到眼窝的那一刹。但是当

你的瞳仁转动到

你以为眼白看见它时，

那里只有空气与金光，

现实——正如你妈妈下的定义——

（加牛奶/不加牛奶）。直到多年以后

你才懂得“渴慕”一词，

直到那时，你才看见这只蝙蝠——

只有双翅上的流苏

在扑动，背负一袭沉重的

黑斗篷。

托伊·德里科特

托伊·德里科特（Toi Derricotte），1941年生于美国密歇根州的汉姆特拉克，美国当代著名非裔女诗人。著有诗集《“我”：新旧诗选》《葬礼承办人的女儿》《温柔》等。

李海

李海，英语文学博士在读，译著有：《成为拿破仑》《有爱，有明天》《秘密天堂》《荷兰现代短篇小说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