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伟
营业部主任告诉我丢失一张百万元汇票时,我正处于从行长助理晋升支行副行长的考察期。
查看监控,发现前一天下班后,营业部主任误将装汇票的信封当垃圾扔掉,第二天早上又被环卫工人从垃圾桶收走。我没有按照规定将事件上报行长,只想私下赶快找到后免除责任,以免前途泡汤。
我俩很快就找到那位工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破旧,木讷少语。问起他时,说纸张类的东西都挑出来捆扎好卖给了收购站,至于里面有没有一个大信封,就记不清楚了。我们将信将疑地端详着他,着急忙慌地奔去收购站。
废纸张和旧书籍堆放在收购站一间小屋里。工作人员说早上的确来过一个卖废品的环卫工人。于是我们信心满满地翻找起来。但直到日落西山,仍旧一无所获。失望之际,我猛然想到,会不会他在卖出之前发现了那张汇票,觉得或许有利可图,暗暗把它藏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拒不承认,那岂不是要有大麻烦了。
时值三伏天,小屋里的霉烂气味扰乱着我们的呼吸,新生的念头又瞬间将我们笼罩在慌乱与恐惧之中,随之又产生出对环卫工人深深的痛恨来。
商量一番后,我们在临近天黑时找上了他的家门。家里陈设朴素整洁,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很难想象这会是他家的模样。年迈的父亲依偎在一张躺椅上,母亲端出了茶水,招呼我们坐下,与老伴一脸疑惑地想弄清我们的来意。
环卫工面带笑容,但仍旧木讷,仍旧重复着上午说过的话,一副无奈的神情。
我们僵硬地客气着,竭力掩饰内心的鄙视与愤恨,做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告诉他只要把那个信封和汇票交给我们,一定会重重感谢他的,甚至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想这对于他和他们这个家庭来说,肯定会有很大的诱惑力。
见他一再吞吞吐吐地坚持,我们渐渐由厌恶变得惱怒起来,说话的音量随之提高,警告说留着会惹上麻烦,要让公安人员来的话,就会有牢狱之灾,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我看出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应该全靠他来支撑,来点硬的吓唬吓唬或许管用。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但救命的解药没有拿到,我们仍然没走。他父亲显然听懂了我们的谈话内容,愤愤地、含糊不清地为儿子辩解着什么,慢慢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挡在我的面前。突然间,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杖,直向我的脑袋打来,他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变得扭曲,浑浊的眼神透露着怨恨的冷光,这目光就像一道闪电,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手杖带着风声打在我的肩上。情急中,我还想争辩些什么,但脚下一绊,踉跄了几步,却说不出一个字,只逃也似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俩狼狈地抖落满身余悸,再次来到回收站。借助昏暗的灯光,不顾蚊虫叮咬,近乎疯狂地在闷热的小屋里寻找着。主任的惊呼声让我们从窒息的边缘回转过来,终于在窗户的夹缝中发现了那枚信封,和一沓废纸捆在一起,拆开后看了下金额,正确。
那一刻,在如释重负后,我竟没有一丝喜悦。想到因我的固执偏见伤害了一对父子,心情陡然间就变得无比沉重。
第二天我去见环卫工人。他得知东西找到后很高兴,高兴起来仍旧木讷,让我别因昨晚的事和老人计较。我羞愧地想道歉,又急着想感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把准备好的五百元钱硬要交给他,他坚决推辞,追到车上,把钱塞回我手里。我又一次在他面前狼狈地离开。
许多年后,我任职某银行支行行长。夜深人静时,我有时还会抚摸曾经挨过打的肩膀,它仿佛仍在隐隐作痛中提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