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锋
各就各位
声音一喊,体育场就突然下沉。
“各就各位。”
庄严浑厚,狂野奔放,极富穿透力。
像来自一朵云,来自飓风,来自闪电,来自沙漠,来自巨浪,来自江河,抑或峡谷……
反正就是与场馆无关吧。却在第一时间牢牢地统揽场馆全局。
各就各位。是的。運动员就运动员的位,裁判员就裁判员的位,观众在屏气凝神。
再好的天赋,再快的速度,再高的水准,都要从那一声“各就各位”开始。
这是各就各位的功劳。它给所有的开始划定了一个标准。
达到了这样一个标准,你再预备,地表将为你的发挥上升。
结果还没出来,但比结果更精准的应验是:跑在最前头的两位来自研究生院,均是物理学出生,数学是他们的强项。
三千米——七个半圈——分解成速度,时间,爆发力、耐力各占的比重……在他们的换算中反复。
结果已在运算范围内。他们的奔跑反倒成为假象,等同于把算好的公式,重新在跑道上誊写一遍。
跳高
经过预赛和初赛,最后在决赛站住脚的,只有三位同学。
隔着体育场外沿栏杆,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三位究竟跳得有多高。杆子似乎跟他们的胸齐平了,杆子又跟他们的肩膀齐平了,大抵就是这样。
每一轮对决下来,台上的同学都会发出一片惊呼。
奇怪的是:观众席明明设在上方,观看的姿态却是一致仰望。
仰望,仿佛又是对的。
翻身,越过。翻身的瞬间形成一道弧,弧顶点的高度,越过去,决定每一跳成功与否。
惊呼一再向上。
赛场之外,也有余声:
谁的经历中没有过这样的弧呢?
不管最后我们有没有越过去!
篮球场
因脚踝伤势,最终退赛。
赛前,在参赛人员名单里划去自己的名字,手跟带伤的脚踝一样,不稳。
有多少次跑向球场,有多少次拿起篮球。亲爱的篮球!
没有人知道。虽然这不值得过多在乎。
还可以穿上球衣,球鞋。我在乎的是我还可以做的事。
“10”,我第一次走上球场的年龄;球衣上的号码清晰得像我拥有篮球的岁月。
再次将它穿着于身,等待我的已不是披挂上阵。
难得。看得见场上的局势,却不能把握它、掌控它,我为此高兴,以至泪流满面,忘却原有的疼痛。
原来,只要疼痛忘却,其余的就都是原有的。
当你爱上一件事,面对它越来越清晰的局势,明知自己无能为力,你还爱它……
熟悉的背影
体育场的西北侧,是一个棚子。
那里站着一个人。
棚子的石棉瓦掉落得一干二净。墙壁上的瓷砖也没有一块是保持完整的。
棚子和它下面站的那个人年龄相仿。
粗糙的眉梢,泛白的胡须,额头被时间一点点向上推。
像如今目光里那些斑驳的身影。他也曾置身其中。时间在他额头上推动过的,也曾在他的肌体里推动。
风雨,阳光,多么美好的光景。
转瞬就成了站立的沧桑。
他也被时间定格过,又被时间默默移开。没有人可以永远保持一种姿态。
要是校运会延续几天就好了。他肯定是这样愉快地想着的,并支撑这固定的站立,固定的目光,看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不管他情不情愿走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