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飘飘，温暖了白雪

兰笔芯

1

初二开学第一天，我们班换了个新的语文老师。第一节课恰好是语文课，同学们在下面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新来的语文老师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凶不凶？

突然，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一袭淡黄色连衣裙，双手交叉，捧着语文课本和教案，嘴角扬着微笑，缓缓步上讲台。全班同学齐刷刷地抬头，端正就座，迎接老师的到来。

“同学们好！我是咱们班新的语文老师，大家可以叫我李老师，很高兴陪伴大家进入初二的语文学习，希望我们相互学习，共同成长……”

我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我浑身的细胞都被她的头发吸引住了。我从未见过如此乌黑柔亮的头发，长度垂至腰间，粉色蝴蝶结头绳半扎着，发尾随着她的步伐在腰间轻轻摇曳，在微弱的阳光下发着光，是女生都会羡慕的不毛糙、不分叉的完美秀发。

李老师在做完自我介绍后，正式上课，她想找一位女生朗读课文，只见她的眼神落在讲台上，轻轻扫了一眼还不熟悉的班级名单，叫道：“林白雪。”

没回过神来的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匆忙拿起课本凑到胸前，低垂着眼睑，声带还未发出第一个音节……

“不好意思林同学，你的名字太像女生了。坐下吧，我重新找一位女生。”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爱起哄的同学大声说：“老师，她就是个爱剃平顶头的女生！”

我的脸涨得通红，耳根子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脚趾抠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2

五年前，妈妈永远离开了我。平顶头，一个予我方便又给我带来无形伤痛的发型，也已经伴随了我五年。

在爸爸多次面对我的长发茫然失措之后，在叨扰邻居阿姨帮忙扎头发却屡遭婉拒之后，在某次翻遍家里再也找不到一根头绳之后，我选择剃了和邻居男孩一样的平顶头。在那个爱臭美爱打扮的年纪，我终日像个假小子一样跟随爸爸生活。

在这段日子里，我对长头发也动过心，经常一个人偷偷溜进饰品店，在角落里厚着脸皮地拿起一个个最新款式的发饰，想象着它们戴在我头上的样子。之后，又提醒自己回到现实，乖乖地将它们放回原位，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低头偷偷溜走。

课后，李老师叫我去她办公室。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说：“哎呀！多俊俏的女孩子，刚才对不起了，是老师没看清楚！”

我低着头，拽着衣角，缓缓冒出一句：“没关系，李老师。”

“答应我留长发好吗？我想一定会特别漂亮的！”李老师温柔地说。

“我妈妈不在了，爸爸不会帮我扎头发的……”我的声音小到近乎只有我自己可以听到。

李老师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双臂环抱着我，单手伏在我身上轻轻拍打着，一时间恍若梦境，我想起了妈妈的怀抱，想起了那份爱与温暖，感到无比心安。

但我不敢在这怀抱中停留太久，也不愿在人前流泪，我想宣告：剃平顶头是我自愿的！

我挣脱了李老师的怀抱，跑出办公室，钻进厕所，憋着哭声，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流，任由自己的情绪在潮湿、狭小的厕所隔间里释放，仿佛要把这五年的委屈哭个精光。

我没有对李老师的话做出肯定答复，虽然我的内心有些动摇，但为了不给爸爸添麻烦，我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诉自己已经习惯了“平顶头式”的生活。

放学回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向爸爸要了零钱。这次，我的头发剪得更短了。面对爸爸的疑惑，我还笑着说：“剪短点，多凉快啊，洗头也不费劲，还能省洗发水呢！”

第二天的语文课，李老师换了一个发型，编了整齐的鱼骨辫，清爽干练，阳光照上去，她头发轮廓处像镀了层金边，一闪一闪的。她几次想跟我眼神交流，微笑着示意我，而我怕被她看穿心思，只顾着闷头看书。

第三天，李老师又换了个发型，扎实高挑的马尾辫，没有一丝碎发，讲课讲到动听处，她的头发轻微甩动，会跳舞似的。她仍努力尝试着与我发生眼神碰撞，而我只有听到粉笔发出“嗒嗒嗒”的声音，确认她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字时，才敢抬头欣赏一下她的秀发。其他时候，我仍选择闷头看书。

第四天……

第五天……

……

李老师每天的发型都不一样，时而温柔、时而干练、时而俏皮、时而成熟，深深吸引了我的眼球，而这些欢喜，我都藏在心里，不曾有半点流露。

周五放学后，李老师又叫我去她的办公室。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什么话都没说，往我书包里塞了一个小包裹，接着就让我回家了。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一堆漂亮的发饰散落在我眼前，红白格子相间的发箍；水滴形、五角星形、爱心形的发夹；装饰着百合花、玫瑰花、月季花的头绳……五颜六色、精巧别致，一个个都是我梦寐以求的宝物。我的瞳孔像是受到了惊吓，忘记了如何对焦。包裹里还留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和我一起留长发吧！”

那晚，我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中，抱着这些礼物进入甜甜的梦乡。

3

周一上午，在语文早读课上，同学们正背着课文。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纤瘦，一袭淡黄色连衣裙。仔细一看，是李老师。可是！可是！她的长发怎么不见了？她怎么剪了和我一样的短发？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整个早读课，我都沉浸在极度懊悔中。我怪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狠心，那么冷漠，不给李老师肯定的回复，我怪自己毁了李老师一头漂亮的长发……

我終于明白了李老师那张纸条的含义。我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我决定和李老师一起留长发！

也许是有了李老师的陪伴，我不再因为平顶头而在人前快速溜走，我不再光顾理发店，我的头发好像也在守护着我和李老师的约定，和我的身体一起疯狂生长。

很快，我的头发长到了齐耳的长度。我用李老师送给我的发夹夹住前面的一缕发丝，以免它们遮挡住我的眼睛。

令我感到惊喜的是，李老师那天也跟我一样，用同样的发夹夹住额前的碎发。课堂上，我和李老师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我们相视一笑，她不知道我心里乐开了花。

渐渐地，我的头发和李老师一样，长到了肩膀的位置，可以扎起来了。

那天，李老师扎了个短小的马尾，前面佩戴着红白格子相间的发箍。她在晨读还没正式开始时，悄悄叫我去了她办公室。我享受着她为我扎马尾的过程，轻柔又有力。最后，她还为我戴上了红白格子相间的发箍。我给李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转身跑进教室，大声背诵着课文。

自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提前十分钟到学校，李老师也会提前十分钟上班，我们相约在她的办公室，她会给我扎和她一样的发型。她说，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拥有双倍的快乐！

时而一缕高挑的马尾辫在我脑后晃荡，时而一根蜈蚣编发从头顶攀至我脖颈，时而两根马尾辫在我耳边蹭来蹭去，时而一颗丸子头顶在后脑勺，给予我夏日清爽……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可以站在镜子前转圈自恋的女生，不再是那个整日顶着平顶头的“男生”了。

李老师一边给我扎头发，一边还会跟我解说如何扎不会松散、怎么扎能够和谐漂亮。在她的指导下，我变成了一个会自己扎头发的臭美姑娘，还时不时端坐在镜子前研究新发型，等到第二天和李老师分享，这成了我和她之间的小秘密。

终于，我的头发从齐耳、齐肩至飘于后腰，日日蜕变，我的内心也变得越发阳光、丰盈。

又是一年开学季，我的头发乌黑柔亮，垂至腰间，粉色蝴蝶结头绳半扎着，发尾随着我的脚步在腰间轻轻摇曳，在微弱的阳光下发着光。

上课铃声响起，我小跑着和李老师一起走进教室。李老师笑着和我打招呼：“好巧呀，我们的发型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