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敬老院的女院长带着哭腔说,他们发动职工足足找了一天,也不见那个哑巴郭老西儿的人影。
派出所人手很紧,根本就抽不出警力去帮忙找人。所长灵机一动,想起正在办理退休手续的老所长肖银就是张村人,就打电话恳请他跑一趟。肖银爽快地应下。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北风嗖嗖的,就像是迎面泼来的凉水。肖银骑着警用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张村驶去。一路上他都在猜想这个郭老西儿能跑到哪里去。郭老西儿,肖银打小就认识。他父亲是山西人,“郭老西儿”这一称呼本属于他父亲,自从他父亲没了,这“头衔”就传给了他。因为聋哑,他从十几岁时就开始给生产队放猪,接着放牛、放马、放羊,与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也打了一辈子光棍。后来村里逐步实现农业机械化,又搞封山禁牧,村里最后一个牛倌儿——郭老西儿失业了。这时他的年岁也大了,村里想送他去敬老院,但他死活不去。村委会做了许多工作,连拖带拉他才去了。
你說你一个孤寡老人,去了就好好在那儿待着吧,玩什么失踪啊!
肖银一进敬老院,女院长就迎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委屈。肖银让她冷静,详细说下郭老西儿在院里和走失时的情况。
院长说:“这老头自打进了敬老院,几乎就没有消停过,他和院里所有的老头老太太都合不来,三天两头闹着要出去。没办法,有时候我只能让工作人员陪他出去转转。”
“他出去干什么呢?”肖银问。
“说出来让您见笑,他专往有大牲口的人家跑,见到人家的马呀、驴呀,特别是牛,那个亲呀。前天村里的最后一头牛死了,他就像有感应似的,又闹着要出去。去了就抱着牛那个哭啊,就跟他的亲人死了一样。后来我们把他强拉回来,他不吃也不喝,就那么傻呆呆地坐着,夜里也不知道啥时候偷着跑了……”
肖银坐在那里抽了一支烟,然后说:“嗯,我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了。院长,你派个人跟我走吧。”
“肖所,这黑灯瞎火、冷天冻地的,不行明天再说吧。”
“正因为天冷,才不能等到明天。人命关天呀!”
肖银骑上摩托车,载着一个保安出发了。摩托车在夜色中疾驰,车灯明亮,一路劈开黑暗。肖银在这一带长大,又在镇里当了大半辈子警察,对龙山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第一个目的地是养猪场。
“哎呀,肖所,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来了?快进屋暖和一下。”
“不进去了。我问你,今天,郭老西儿到你这里来过没有?”
“哦,来过。是上午来的,他到这儿转悠一圈,看看猪,然后就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他一个聋哑人,也没法问他呀。”
“他那么大岁数了,一个人从敬老院跑出来,你怎么不给敬老院的人打个电话呢?”
肖银说着发动了车子,摩托车继续在乡村公路上奔驰。
这次是一座养羊场。
在这里养羊的是个外地人,他不认识肖银,但是肖银一说找一个哑巴老头,他马上说:“来过,来过。中午我们正吃饭呢,他来了,直接就去了羊圈,对羊又摸又抱的。我们也不知道他要干啥,就把他撵走了。临走他连哇哇带比画,我们这才知道他是个哑巴。”
“你们没留他吃饭?”
“我们不认识他,看他怪怪的,哪敢留呀!”
肖银只好又继续上路。这回走的时间长,最后在一家养牛场门口停下来。此时已到午夜了,里面的人都睡了,叫了半天才有人出来。
“肖所,您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郭老西儿,他来过没有?”
“哦,来过,下午来的,他一来就钻到牛圈里不肯出来。后来我们就哄他过来吃饭。吃完饭,就让他走了。”
“哎,也没人给敬老院打个电话说一声,人没回去,敬老院派人到处找。你们看到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没注意,他出了门我们就没再管了。”
肖银心中一动,说:“把牛圈的灯打开,我们进去看看。”
凛冽的寒风中,几十头西门塔尔牛卧在一起取暖,还不住地倒嚼。走到近前,肖银蓦然发现,就在那群卧牛之中,郭老西儿蜷缩着身子,头枕牛脖,睡得正酣。
肖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了一下。这个放了一辈子牲口的老人,这是又跑到牛群里来寻找温暖、寻找记忆了。
肖银让大家先不要惊动郭老西儿,他掏出手机给敬老院打电话,让院长赶快派车来接人。
院长很高兴,一迭声说着感谢的话。
肖银却好像没那么高兴,他说:“人是找到了,但是有些东西,我们好像还是没找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