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郝霞
摘 要:以敦煌文献为代表的中古写本文献是一座研究宝库,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很多“遗案”或可藉助其得以解决。变文即是中国文学史上尚未研究完全的一种文体形式,其定义、特点和范围尚有争议,敦煌文献中哪些是变文,现在仍不能完全确定。通过对现阶段被认为是敦煌变文者的藏地、编号以及对敦煌变文所在写本遗留信息的分析,可以发现变文有被归类成集的情况,这主要表现在有些卷号上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变文文献,或为全本,或为残文,或有篇题名;在敦煌文献各收藏地中,有紧邻或邻近卷号均为变文的情况。这说明变文写本抄写者和整理者存在着有意无意地以“因类相从”思想将敦煌变文结集的行为,这一行为的出发点是为了更方便抄写者和整理者阅读与学习。“变文集”的确认又可以重新审视学者对变文定义、特征、意义的论证是否合理。
关键词:写本;敦煌变文;结集;卷号;藏地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3)02-0050-10
历代书目不载变文,以往的文学史材料中也极少深究此文体。变文实物只出现在中古时期的写本文献中。作为写本的变文,有着丰富的可供考察研究的物质形态、书写形态和题材内容等材料。
学界在对变文定义、文体特征的研究,对变文字词语句的考释和变文对后世说唱文学的影响诸方面已展开过非常多且精彩的讨论①,但对作为写本的变文,其作者传抄书写时在纸本墨书的细节中所体现出的分类意识,学者少有探究。通过对敦煌文献中各變文篇目抄写、存放的规律进行探讨后,我们可以发现,早在其生成阶段就有被人为归类成集的痕迹,主要表现为多篇同本或多本放置在一起。这种“变文集”的出现实与抄写者和整理者方便自身阅读和学习的需要有关。
敦煌变文抄写和存放的过程中,各文本之间单抄、合抄、丛抄、合集等不同的组合方式及后三种方式留存在写本实物上的抄写顺序、放置顺序、同异、删改、缩略、题记等有主观意图的创制形式,实际反映了时人“因类相从”的文体分类意识,展示出在古代“集部”形成确立过程中,变文的相同文体特征在当时的被理解与被认同。古人归类成集的变文又会给我们研究变文的特征及其定义、产生和发展提供宝贵的第一手材料。研究敦煌变文在古代成集的可能性对文学史的研究有特别的意义。
一、作为写本的变文
写本是中国中古时期重要的知识文化呈现与传播的实体,“从东汉到五代,继简帛之后,写本文献流行了一千多年,是这一时期中华文明传承的主要载体”[1]7。探讨中古时期的问题,无法绕开这一载体及其承载的内容,学界研究也充分利用了这些内容,在语言文字学、文献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学等领域产生了一系列突破性成果。写本对中国中古文学演进的研究有着特别的意义:俗语词与后期戏曲小说的密切联系就是在研究写本文献过程中得以层层展现的;以寒山、拾得、王梵志为代表的唐代白话诗派的研究则始于学者注意到敦煌写本对这些白话诗人作品的载录;最早的曲子词集《云谣集》仅在敦煌写本中发现,它极大地补充了词史研究和唐代文学研究的材料。近年来,从写本角度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史的相关问题越来越为学者所重视,郑阿财提出“写本原生态”的概念,认为写本的装帧形态和抄写方式等实际可反映文本的性质和使用功能,在此视野下高僧赞、高僧因缘记与高僧传沿着不同创作用意在各自发展、演进和使用[2];伏俊琏全面总结了前代和当代学者在文学写本研究方面的创获[3],并以写本独具的正背抄写、所抄各篇的关系、增删与改写等特点为切入口,探讨了5—11世纪的中国文学写本的诸多问题[4]1-382。
写本对研究中古集部文献的产生发展也有重要意义。我们今天见到的文集主要以刻本形式留存,但实际结集行为在刻本产生之前的“总集”“别集”中大部分已经过后人整理,与原本旧貌不完全一致。以敦煌文献为代表的大量中古写本则保持了原本原貌,它们的被发现和整理实际给予了我们恢复中古及之前集部文献原貌的契机。这有助于厘清很多文学史上长期说不清的问题,如集部体例的确定。我们也可以藉此重新认识一些文学史上湮没不传的文体的定义及其特征,如变文。
中外学界对“变文”有五种不同的定义,包括“最狭义的定义”“狭义定义”“广义定义”“最广义的定义”“无意义的定义”[5]17,足见论争的复杂性。敦煌文献中其它文体研究范畴的界定,可以“按照原始题目所标明的名称来划分他的文体归属,或从文体格调的分析来考察它的文体归属”[6]83,如敦煌赋有中国文学史上所公认的“赋”的概念和典范性作品作为其文体“格调”的规范,敦煌变文的文体格调却很难凭借以往已有的文学史经验进行甄别;敦煌文献题名又具有复杂性,广为人知的敦煌变文中,名“变文”者有之,名“话本”或“画本”者有之,其它如“文”“记”“书”“赋”“词”“传”等不一而足,十分混杂,从文献题目来进行变文的划分也存在很多的问题。根据内容涉佛教或非涉佛教进行划分的结论则常常被否定。所以,经郑振铎、孙楷第、游国恩、向达、傅芸子、王重民、潘重规、长泽规矩也、周一良、姜伯勤、王庆菽、白化文、张鸿勋、项楚、梅维恒等学者展开普遍而深刻的讨论之后,“广义”的划分广被接受:相继出版的王重民等的《敦煌变文集》,潘重规《敦煌变文集新书》,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项楚《敦煌变文选注》(修订本),周绍良、张涌泉、黄征《敦煌变文讲经文因缘辑校》实际采取的都是广义意义上的变文划分方法,所收篇目绝不限于以“变”或“变文”命题的那些篇目或者区别于“讲经文”文体特征的那些篇目。这些篇目是后人的“结集”,虽对我们研究变文不无裨益,但也可能扩大了变文原初的形态,遮盖了变文真正的特征,对需要从更深层次了解变文的研究者而言,还不是直达其本质根本的途径。我们有必要对变文是否经过了原初的结集——即在其生成之初是否已经有分类集成的痕迹进行分析探究。
二、写本中的集部文献与变文集概念的提出
南北朝至隋唐而宋,总集、别集、选集的编选均呈繁荣之势。陈尚君《唐人选编诗歌总集叙录》考录唐人所选编的诗歌总集达137种,祝尚书《宋人总集叙录》所录现存宋人总集为85种。刻本文献的兴盛期不早于宋,所以唐及以前主要是以写本文献的形式进行文献传播的。
敦煌文献作为中古写本文献最重要的代表,理当保存相当部分的写本文集。敦煌文献中所见除早已成集的经典总集类作品《文选》等,或个人别集如P.3862等卷的《高适诗集》、P.2567唐人选唐诗残存的《李白诗集》等,或唐人选唐诗选本诗歌总集如S.2717和P.3771崔融《珠英学士集》等以外,还出现了在其他地区没有的集部著作,如《敦煌廿咏》、《王梵志诗》、《云谣集》、“陷蕃诗”等,这说明在当时,以文(诗)成集在敦煌地区应该是比较流行的。若变文在当时已是一种比较成熟或特别的文体,按理应有选集编定之事。但从现有传世文献中看不出这一痕迹。敦煌藏经洞所出文献作为数量众多的中古写本文献的宝库,使我们得以一窥“变文”这种在中国文学史上销声匿迹已久的文体的实际面貌,是否也会在其中发现“变文选”结集的痕迹?如果这一猜测成立,古人编选成集的“变文选”中的篇目必是依据其所在时代对“变文”的认知和判断进行甄别之后才入选的。
敦煌文献所代表的写本文献中的大部分是经典原典的抄写本,部分是作者自己的创造性活动的写本。其中的抄写也不是简单的复刻,写本抄写的过程不只是单纯的体力劳动,也有抄写者思维意识活动,写出的过程与传抄的过程一起构成了写本文献的生命,分析写本文献上抄写者留下的种种痕迹,能够帮助我们分析写本有趣的“前世今生”。伏俊琏认为:“我们可以通过写本的物质形态来研究当时的文学编集活动,比如通过字体判断是否为一人所抄还是多人抄写,是先抄后粘还是先粘后抄。通过其格式、抄写整齐度及校勘情况判断是杂抄本,还是作为书籍保存流傳的正式写本。”[7]非常精确地描绘出写本文献物质形态所蕴含的特别的文化意义。如果说现所见传世文献中的“集”是为了传播流行而流传,是刻意的,写本文献中的“集”则更多是为了使用而在某一时期流传,是无意的。现在所说的“集”是为集而集,在一定的选编目的指导之下呈现出特别的面目,而写本时代文献中的“集”是写者或抄者无意识性的结集,在已成事实的文本中隐含着其原则和目的。
“辗转传抄甚至口耳相传,是写本时代文学作品的主要传播方式,一般读者也总是以部分作品甚至单篇作品为单位来接触作家的创作,而不可能像刻本时代的读者那样,可以通过‘别集‘全集的形式去了解作家作品。”[8]前言,10这是针对刻本中规范的“别集”“全集”在写本文献中无法找到的情况而言。既然写本中的集部文献肯定存在,那么写本时代的集部文献的生成是什么样的?我们是否应该重新认识甚至定义写本时代的集部文献,或者将其与刻本时期的“别集”“全集”区分开?
以最为人所熟知的敦煌诗集为例,其编集往往缺乏题名、作者及编者的信息,且无一定的编集思想,编与集的对象间缺乏逻辑关系,而且文字多存在传抄的错、漏、异文。如果我们承认写本文献普遍存在着像敦煌诗集这样特殊编集的现象,其它文献如变文的选本集本与传统认知中的“集”的形式也是不一样的,这必将使我们对变文的认识进入到一个更深入的阶段。因为变文传抄中,也出现了没有确定的编集思想的有意无意“选”“集”的情况:对现阶段被认为是敦煌变文写本者藏地、编号进行分析后,从敦煌变文所在写本上遗留的信息中,我们可得见变文确有被归类成集的情况。
三、敦煌变文篇目与卷号、藏地的关系
《敦煌变文校注》《敦煌变文集》《敦煌变文讲经文因缘校录》和《敦煌变文集新书》等所载变文篇目94种②,其中《八相变》《维摩诘经讲经文》《不知名变文》三种的分篇及个别卷子的定名有一定的争议。这些变文有些单独出现在一个写本上,有些在同一写本上接连出现。一篇变文与其他变文或非变文的文献抄于同一写本(卷)上的情况非常常见。
(一)几个变文篇目共生一本(卷)的情况
敦煌文献中一个卷号中包括多个篇目者,它们在被写成的最初就是在一起的,而它们之所以会被放在一起出现,说明它们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与简短易抄写的诗歌曲词不同,变文一般篇幅比较长,若将多个变文抄写在一起,于时于力的投入都比较多,如前所述P.2418《父母恩重经讲经文》字数近8 000字,用纸在20张以上,除现所见的内容外,学者指出“此前尚有一段经文,本篇盖亦已残去一大段相应的讲经文”[9]979,一个卷号上可能还没有完全涵盖完。但即使如此,敦煌文献中也还是有将两个及以上的变文抄在同一卷号上的情况,这无疑提示了被抄在一起的这些变文之间是有特殊联系的,表明了抄者对它们共同特点的认识和认可。
这种情况又分两类,一是出现在同一个卷号上的两篇或两篇以上的变文有比较完整的内容的,列表1(见下页)统计如下:
其中的S.2440,一面包括《维摩经押座文》《三身押座文》《八相押座文》《温室经讲唱押座文》《维摩经押座文》五种变文(前后两个《维摩经押座文》内容相同,抄手不同),一面包括《押座文》《太子成道吟词》两种变文。正面五种变文是有序抄写,每种开始均有首题,且是由不同的单叶纸粘合在一起形成的长卷,后两种《温室经讲唱押座文》《维摩经押座文》各自开篇处正好是纸叶粘合处。第三种《八相押座文》还有缀补的痕迹:在“八相押座文”的首题上增加贴补了一个小纸条,上有“始从兜帅降人间,先向王宫示生相。九龙齐嗢香和水,争浴莲花叶上身”一句,据黄征、张涌泉所述:“此句伯二九九九等卷《太子成道经》凡二见。”[9]1141该句为从别处剪下贴上去的一块,贴补痕迹很明显;卷面上还有朱笔勾画符号。很明显是经过了精心安排和整理的,肯定是抄写者或者整理者的有意为之。
又如P.2187,一个卷号上有《破魔变文》《四兽因缘》《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降魔变押座文》四个文献;另一个卷号S.3491中亦有《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与《破魔变文》,且两个变文“共同使用同一押座文”[10]769,所以“(P.2187《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原为‘破魔变文,亦有同一押座文”[10]769,即《降魔变押座文》。S.3491是前段抄《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未完后接抄《破魔变文》,在两个文献的最前面,均抄了《降魔变押座文》;P.2187是抄了一段《降魔变押座文》后就抄《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综合S.3491、P.2187两个卷号抄写的实际情况看,抄写者将《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与《破魔变文》《降魔变押座文》抄写在一起的意识非常强烈。
再如P.2122,在佛经《瑜伽师地论十七地中第十一思所成地分门记》背面抄有《维摩押座文》《维摩诘经讲经文》《维摩诘经疏》《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四种,其中《维摩经疏》是倒写的,穿插在《维摩诘经讲经文》(或即《维摩押座文》)及《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之间,更说明了《维摩诘经讲经文》(或即《维摩押座文》)与《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同抄的密切关系。
第二种情况,有时候出现在同一卷号上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变文没有比较完整的內容,有一些只出现了变文的题目而没有具体内容。如P.3716,其正面本抄有《瑜伽师地论手记》,前后残泐,残余378行,有乌丝栏,字迹疏朗俊秀,有朱笔句读、勾乙符号,明显是花费了一定功夫抄成的佛典,其背面是题记作“天成五年庚寅岁五月十五日燉煌伎术院礼生张儒通”的《新集书仪一卷》,以及《王梵志诗一首》《燕子赋一首》《丑妇赋一首》和《百鸟名》,《新集书仪一卷》无界栏,后几种有乌丝栏,且字迹似非出一人之手;《百鸟名》未写完,后留有约半纸叶的空白,应是内容没有抄写完。刘克庄诗《懒》云:“客方接话俄辞起,书未终编已辍看”[11]5,印证了在编选书集过程中,书集常因为编者个人的原因未编写完就被搁置一边,所以抄本中内容未编选抄写完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此一个卷号上实际包括《新集书仪一卷》,以及《王梵志诗一首》《燕子赋一首》《丑妇赋一首》和《百鸟名》五种世俗文献,其中有三种今人认定为变文类文献,同抄在一个写本之上,且为一人所抄,说明写手有意将它们归为一类。
另一个比较典型的是S.5752,该卷号为一叶纸,正背面接续抄写《百鸟名》,又在其前有《百鸟名》(四行)、《晏子赋一首》(一行,题目)、《丑妇赋》(十三行),四种内容字迹基本一致,可以认定这是一种抄手主动地想将变文抄写在一起的意识的反映,前三种内容可能是他在练习抄写,第四种《百鸟名》作为“主文献”,虽未抄写完,但却是他想要抄写的主要内容;而他抄写《百鸟名》《晏子赋》和《丑妇赋》残章句与《百鸟名》于一起,说明其心目中这几种文献是有类从关系的,这些篇目都是变文。但这种以类相从的抄写不是正式的,更像是文化水平不高者的练习。
又如S.3877《下女夫词》,其卷背有三行字作“搜神记一卷、太公家教一卷、孝经一卷、百鸟名一卷,茶酒一卷”,一般被视作胡乱的涂鸦杂写,但我们若换个角度来看,这是否也是抄写者有意将他能想起的同一类型的文献(如变文)的多篇篇名写在一起的一种标志呢?但是这一抄写者的知识水平明显不高,所以才会简写《茶酒论》的题目,书写字迹幼拙潦草,并和其它对他来说非常熟悉能迅速记忆起来的文献内容(如《太公家教》《孝经》)写在一起。
(二)变文与其他非变文文献共生一卷的情况
除有多个变文共生一卷的情况外,亦有一些变文和其他非变文文献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卷号中的,这又包含四种情况:第一,包含变文的一面中所有文献字迹、行款一致;第二,包含变文的一面中有些文献字迹、行款一致;第三,包含变文的一面与另一面的文献字迹、行款一致;第四,两面文献字迹、行款不一致。总的来看,变文与其他非变文文献的抄写者为同一人的情况比较少。
与变文同出现在一个卷号(写本)的非变文文献总体可分为文学性的作品、实用性文书和佛典等,包括《杨满川(山)咏孝经壹拾八章》等十四个卷号近30种(首)诗歌,可归入俚曲或禅宗白话诗的《五更转》等十七个卷号的27篇作品,文学性的赋文及散文,如《酒赋一本》《崔氏夫人训女文》等;实用性散文类书仪、文样,如《社邑印沙佛文》《发愿文》等,账簿、契约、历等经济类文献,如Дх.00285《须大拏太子好施因缘》卷背的《破历》、S.395《孔子项讬相问书》卷背的《甲辰年净土寺麦钞》等,社司转帖,《杂抄一卷并序》《百行章一卷》《失名类书》等类书,《太公家教壹卷》《千字文》等童蒙书,《春秋左传杜注》《庄子》等经典注疏。俗文献外,还有大量的佛经和习字类杂写等。种类之多,可谓是敦煌文献类型学的宝库。它们与变文抄写在一起,或是利用纸张的原因,或单纯是偶然,或者有更深层次的逻辑联系,有待进一步研究。
(三)同藏地邻近编号敦煌变文的情况
现有敦煌文献的编号工作并非是有规律的,或者说编号并不能完全反映敦煌文献原藏的先后顺序。这是因为在流散之前,王圆禄等人曾为寻找藏经洞的“宝物”或清理检点其中的文献进行了四次腾空,这种翻找和挪动,肯定会使藏经洞文献堆放顺序发生改变。
斯坦因、伯希和也都对敦煌文献进行了搬动和选捡。斯坦因曾记录:“到了5月28日的黄昏,我成功地将全部的正规‘藏经洞捆子都搬了出来,并把他们整整齐齐的排列起来,主要是在寺庙的宽敞内室里排列的。”[12]65伯希和还将文书根据自己的判断作出了分类:“但我必须至少是全部打开它们,辨认每种文献的性质,看一下在何种程度上能有幸为我们提供新文献。然后将它们分成两份,其一是精华和高级部分,也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出让的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尽量争取获得、同时在无奈时也只得放弃的部分。”[12]89所以这些文献原本的先后排列顺序究竟是怎么样的,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了。
入藏各收藏机构后的编目,我们一般认为编号的制定是按照打开阅览这些文献的先后顺序进行的排列,也就是从藏经洞取出时的先后顺序。现编号之间确实存在“以类相从”同类文献相毗邻的情况,尤以变文最为明显:S.4128为《太子成道变文(三)》,紧邻的S.4129为《齖新妇文》;S.5437为《汉将王陵变》,S.5439、S.5440、S.5441均为《捉季布传文》,且每个卷号均为册页装的一本小册子,基本都是单个的变文,有些有杂写;S.5529、S.5530均为《孔子项讬相问书》;S.6331为《伍子胥变文》,S.6332为《晏子赋》;P.2647为《晏子赋》,P.2648(可与P.2747、P.3386缀合)为《捉季布传文》;P.3882、P.3883均为《孔子项讬相问书》;P.3909为《下女夫词》,P.3910为《茶酒论》。法藏敦煌文献中,编号直接相连的变文文献不多,但是相隔不远的编号均为变文的情况比较常见,如P.2718《茶酒论》与P.2721《舜子变》,P.3210《温室经讲唱押座文》《佛说阿弥陀经押座文》与P.3213《伍子胥变文》,P.3592《金刚丑女因缘》与P.3595《苏武李陵执别词》等,似乎都能说明它们是被人有意放在邻近的位置的。
关于敦煌藏经洞的性质和封闭原因,学界曾展开过广泛而热烈的讨论。荣新江通过对斯坦因所留记录及图片的分析,指出藏经洞中“佛典是分帙整齐地存放的,其他文字材料和绘画也都分类包在一起”[13]79,所以有学者推测它其实曾是一座“图书馆”③。这种有意放在邻近位置的变文,很有可能就是一座图书馆中从以类相从的分类法放置的结果。
所以,现在虽无法确知这些相邻或邻近的变文是本身就放在相邻的位置的还是在流散过程中被重新编在相邻或邻近位置的,但从实际情况推测,原本就是这样放置的可能性比较大。因纸张缺乏、文献内容较长等原因,写本文献单篇抄写(即简帛时代的“单篇别行”)的情况很常见,《隋书·经籍志》中“别集”类亦有一卷者,亦有一文者。但在传播过程中,同类的文献也有可能被收集在一起而成为了收藏中的“集本”。我们还注意到,斯坦因带走部分的文献中相连卷号出现变文的情况比较多,这可能与斯坦因最早批量带走藏经洞文献有关,所以敦煌变文文献顺序有较大可能地保持了藏经洞封闭前收集者“归类”思想的可能性。
四、敦煌变文的成集:缘于自用与实用目的
与今所见唐人选唐诗有明确的选编目的、选编人及确定的篇目不同,敦煌变文(集)与敦煌诗歌(集)一样缺乏编选的关键信息。正如朱凤玉所指出的:“传世的唐人诗集大抵经过文士编辑、校阅,然后付诸刊印,其形式固定,文本统一。后世翻刻,虽有版本不一的情形,然文字歧异不大。敦煌诗歌以写本形式流传,形态多样,且为读者信手传抄,大抵未经编辑整饬,抄者鲜有编辑意识,因此不存在定本概念。”[6]35李小荣认为“变文由六朝兴起,至唐虽蔚为壮观,但自始至终没有文士的积极参与,因而得不到提高,这种缺憾决定了它不可能持续繁荣的必然结局”[14],虽然缺乏专门进行整理选编的文士参与变文的发展,但作为一种说唱艺术形式,它有着自己的传播者和受众:变文在中下层群体中曾广为流传,在传播过程中,这些中下层人士参与到了变文的发展进程中,并以自己的方式留下了变文归类结集的痕迹。这些中下层人士大多是学郎、学士(仕)郎。
(一)敦煌变文的抄写者多为学郎
从北朝开始已普遍存在“经生”或“佣书人”,他们以职业抄写佛经及其他书籍作为谋生手段,但其专业化程度绝非是我们上述的敦煌变文中的抄手所能达到的。敦煌变文及其“旁出文献”书手的抄写随意、潦草,若为职业抄书人,这样的职业素养绝对无法达到要求。尚永琪将北朝佛经抄写人分为专业抄手和非专业人员两类,前者是经过培训的寺院僧人和经生,后者是信徒或粗通笔墨的僧人[15]。我们认为除上述两类人外,还有一类人参與到了敦煌文献的抄写或传写中,“从变文文字生成的角度看,大量的变文并不是出自于文人学士之手,而是由下层僧俗人众乃至学童们抄成”[16],寺学和其它学校中的学郎甚至更年幼的学童是敦煌变文真正的抄写者。
敦煌变文有的有明确的抄写者,在其题记中有所显露,如P.3627A+P.3867+P.3627B《汉将王陵变》乃“天福四年八月十六日孔目官阎物成写记”,P.2922《韩朋赋》乃“癸巳年三月八日张□(忧)道书了”,P.2718《茶酒论》是“开宝三年壬申岁正月十四日知术院弟子阎海真自手书记”,S.2614《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为“贞明柒年辛巳岁四月十六日净土寺学郎薛安俊写”等。这些变文应是抄写而不是原创的,且抄写者就是一些像孔目官、学仕郎之类的中下层知识分子或者学童。
有些和变文出现在同一个卷号或写本上的文献实际可以看出就是该变文抄写者写就的,有一些题记和杂写中还遗留了他们的个人信息,如P.3716背面为《新集书仪一卷》《王梵志诗一首》《燕子赋一首》《赵冾丑妇赋一首》《百鸟名》,从字迹看为同一人所抄,据《新集书仪一卷》题记“天成五年庚寅岁五月十五日炖煌伎术院礼生张儒通”,张儒通应为抄写者。S.5441《捉季布传文一卷》末题记作“太平兴(国)三年戊寅岁四月十日记,汜孔目学仕郎阴奴儿自手写《季布》一卷”,其前封面处的杂写以及其后接着抄写的《王梵志诗集卷中》的书写者也是此人,而且“阴奴儿”在P.3910《茶酒论》卷端题记“己卯年正月十八日阴奴儿□□子”中也有出现。P.2633包含变文在内的《齖新妇文》、《正月孟春犹寒》诗、《酒赋一本》、《崔氏夫人要女文一本》、《杨满川咏孝经壹拾八章》等多篇文献字迹行款完全一致,为同人所写,其末尾有题记作“辛巳年正月五日汜贠写□□上”。P.3833《王梵志诗卷第三》与后接抄的《孔子项讬相问书》是册页装文献,抄写者也为同一人,在《王梵志诗卷第三》末题后有题记作“丙申年二月拾九日莲台寺学郎王和通写记”。S.4129《齖新妇文》《崔氏夫人训女文》卷背的杂写中有“学郎身姓阴,财艺精令不求心(人)。真是□□□□□过奉尊升好儿郎。高保升”。这些变文的抄写者和与变文同现的其他文献的原创者也都是学郎一类的人物。
(二)同一学郎的姓名常出现在抄写有变文或与变文相关的写本的题记中
前所举S.5256、S.5441、P.3910中出现的“阴奴儿”,或即为专事变文抄写者或者与变文的传播有密切关系的人。手写抄录复制图书是汉代直至五代时期一部文献得以流通传播最重要的方式,当时有许多擅长书法的文士专门以抄书为业。《颜氏家训·杂艺》中提及:“晋宋已来,多能书者。故其俗世,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17]514这些字迹“楷正可观”的能书者中的一部分后来逐渐成为职业抄书人,当时被称为“佣书人”“书人”“书手”。佛寺经济的进一步发达,“供养”求福思想的繁盛,促成了“舍经入寺”活动的商业化和“写经生”的职业化。这些常出现在变文上的人名,有一些是供养人的名字,更可能是职业抄写变文者的名字。不过从题记看,和抄经的情况相比,专事变文抄写者并非“抄经生”,而大部分是“学郎”“学仕郎”或文化程度不高的中下层知识分子,“阴奴儿”可能即为其中一员。
(三)学郎出于自用和实用目的对变文进行抄写与归类
综上,敦煌变文及与之相关的同卷号其他文献的抄者、写者大部分为“学郎”“学仕郎”,即学生。唐武德二年(619)至建中二年(781),敦煌地区的学校教育非常兴盛,甚至在吐蕃占领时期,都还有寺院学校的记载见于公私文书中。李正宇《敦煌学郎题记辑注》辑录了144条敦煌学郎或学仕郎的题记,可考知自唐天宝元年(742)至北宋雍熙三年(986)之间,在敦煌文献或壁画中留下姓名的学生(按其署名为学郎、学仕郎、学士郎、学生、学士、义学生、私学生、阴阳子弟、礼生、童子等,身份均应为州学、县学、寺学等各类学校的学生)至少在150人以上。公元9、10世纪及敦煌归义军时期,敦煌寺学极为发达,高门子弟纷纷入寺学,时寺学约25座以上,学生约250人以上;且“平均每四百人就有一所学校”[18]。这么多的学生,教材何来?我们认为,含有敦煌变文的写本,极有可能是这些学生们阅读的遗留物,甚至就可能是教育教材的一种或课外读物。
变文所在写本中,除抄写变文本身之外,抄写数量最多者为诗歌、曲词、赋文、散文、实用性文书、典籍和佛经,李正宇曾总结唐宋时期敦煌存在的学校教育类型包括州学、州医学、道学、县学和义学五类,除此之外,吐蕃占领时期和归义军时期,寺学非常发达,成为教育的中心,寺学及其他学校教育所需教材,正好是上述各种作为与变文同生一卷的其他文献的内容,而写本上也常常可见学生留下来的杂写、涂鸦和阅读的痕迹,进一步说明变文曾广泛地在使用教材的学郎群体中传播过。甚至有一些学郎、学仕郎就是变文的抄写者,也是与变文同现在同一写本上其他内容(特别是类似杂写)的原创者。
祁晓庆提出“在文化、教育资源比较稀缺的中国古代社会,各种为人们喜闻乐见、易于流传的通俗文学不仅是广大民众最主要的娱乐方式,也是他们借以习得各种社会规范的主要途径,因此,各类通俗文学也就成了历代王朝和各大教派争相向基层民众传播意识形态和教义的重要工具”[19]96。变文无疑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通俗文学样式,能成为传播灌输统治阶级和宗教社团意识形态和教义的有力工具。另外,古代的民间说唱艺术艺人除口耳相传的培养之外,还有没有专业的培养方式?培养中是否也需要专门的指导教材?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讨论的话题。
伏俊琏《文学与仪式的关系——以先秦文学和敦煌文学为中心》认为敦煌文献“写卷中不同体裁的作品杂乱地抄在一起,表明他们是在某些仪式中共同传诵的底本”[20]。仪式特别是民间仪式是展现中下层知识分子积极参与社会文化生活的最为鲜活的场景,在仪式中的各种文学的和非文学的基质共同组成了其丰富的内蕴。但是,词文当然可以在儀式中“传诵”,而类书、书仪、账簿甚至杂写又如何可能成为口头表演的艺术呢?我们认为还是从抄写书面化的角度解释可能更为合理:除口耳的传承外,知识文化在中下层的传播实际还有童蒙教育和学校教育,官学和寺学中的学习仍然是中下层知识分子存在和进入向上一层的主要路径。“其实敦煌人抄写文学作品的动机是最朴素、最简单的,那就是有生活需要,就是有实际用途”[21]。对于同一写本上出现的变文及其“旁出文献”而言,这种需要和用途大概主要是为了阅读和学习。与变文同出现的诗词、书仪、佛经等,正是学生阅读学习的日常材料;变文文献相对集中地抄写在一个写本上,非常便于学生阅读和利用;在阅读这些写本时,学生又在其上添写了一些与之同类的变文题名或部分内容,或练习抄写相关的变文,以帮助自己记诵或了解。当然这也可能是他们无意识的杂写行为,但即使是这种“无意识”,实际也反映了这些学生对相关文献的熟稔程度和他们对这些变文文献特点的认识,这种归类的想法便无意中表露出来。这便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变文写本的形式及其上边留下的痕迹。
张涌泉指出:“写本文献出于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许多文献本来就是为了自用的,作者本没有刊布的思想准备。”[22]没有刊布想法的学郎们,在自用的过程中,却形成了将敦煌变文以类相从而出现在相同卷号(或写本)的情况。这些公私学校的学生在学习生活中,既有抄写传写,也有阅读交换传阅,所以有意无意地将某些篇目用连续抄写、接续抄写、书写题记、誊写题目甚至是书写“读后感”等方式联系起来。
(四)敦煌变文文献收集者的归类结集意识
敦煌研究院藏0345号《三界寺见一切如藏金目录》题记记:“长兴五年,岁次甲午,六月十五日,弟子三界寺比丘道真,乃见当寺藏内经论部祑不全,遂乃启颡虔诚,誓发弘愿,谨于诸家函藏,寻访古坏经文,收入寺(中),修补头尾,流传于世,光饰玄门,万代千秋,永充供养。”据此,荣新江认为:“藏经洞原本是归义军初期的河西都僧统洪的影窟,大概是因为距三界寺寺址较近,故此在十世纪中叶渐渐成为道真收罗古坏经卷修补佛典的储藏所,放置佛典残卷和一些供养具。其中既有完整的藏经,也有绢画、法器乃至残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一直是由道真管理的。”[13]70
除了修补佛经的准备材料放置处外,更多学者认为藏经洞就是一个图书馆,所收的是三界寺寺学所用的图书材料。无论如何,道真无疑是可以确定的最著名的敦煌文献的收集及管理者,在其之前和之后,应该还有其他人也担任过相似的职责。在“古坏经文”之外,他们可能也收集有其它一些俗文献,变文即其中之一。这种对非佛经之外的变文收集行为产生的原因,可能是收集者的兴趣使然,也可能是无意中将其混入需要修补的佛经,或者是预备来作修补用的材料,但在收集和保管过程中确实出现了将一些变文比较集中放置的情况。而且,因为敦煌文献本身杂乱无章说明它很可能就维持了收集来之前的原貌,那么堆放的顺序也就很可能维持了被收集者手中的排列原貌。被收集者作为这些文献的阅读使用者,将敦煌变文放在一起的情况,实际就是他们阅读使用时以类相从的原始面貌。
变文的长度和字数都大于一般的诗歌作品,多篇变文抄写在一个卷子本或册页本上形成“集”所费的纸张和时间都太多,而将收集来的变文文献集中放置,实际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归类”思想的表现。
五、余论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敦煌写本中出现了将变文抄写或者汇聚在一起的现象,这种有意或无意将变文类作品汇于一本(处)者,绝不可能是无文化者的所为。这一行为的发出者可能不是高级文士,而是学士郎一类的中下级文人,他们在学习知识文化的过程中,有意识或下意识地将它们汇于一册,其本身目的不在于对文化的保存,而在于增加自己对文化的熟悉度,这不是一种已掌握文化传播走向的上层精英人物的行为,只是一种“学生”的学习习惯或者方法,却在无形中完成了文化的保存与传播。另外,也有在收集时将变文写本放在一起的现象,这一行为可能与阅读、学习或者图书管理有关。
除变文外,这些学郎们还有在变文写本上书写其它文献的习惯,正是因为变文作为流通性比较广的阅读作品,所以在其写本上留下了许多笔迹不同、内容不同、形式也不同的“旁出文献”;我们甚至可以看出,P.3808《长兴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S.6551《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S.3491《频婆娑罗王后宫采女功德意养生天因缘变》《破魔变文》《悉达太子修道因缘》、P.2324《难陀出家缘起》这些多表现为一面为佛经,一面为变文形式比较规整严密的变文作品,“旁出文献”也显得规整了许多,不再出现P.2721《舜子至孝变文》、P.3645《前汉刘家太子变》、S.2204《董永变文》、S.2144《韩擒虎话本》这类体制不成熟的变文作品写本上“旁出文献”也不规整的情况。
饶宗颐认为“魏晋南北朝文学的最大发展,是‘集部的形成和推进”[23]135。这种形成和推进的具体表现方式,却因为六朝文集因战乱多散逸,而现可见唐人之集又多经宋人改编,很难从真实可靠的文本出发进行还原,好在还有敦煌写本这一宝库。虽有学者认为读者接受写本时代文学作品的单位是部分作品甚至单篇作品,无法像刻本时代那样通过作家的全集和别集进行接受,但实际上,写本文献中有许多的集部文献存在,敦煌诗集即其中之一,此外,经济类文书、书仪类文书、法律类文书都有成集的形式,但这种“成集”有其特别之处,即集中篇目不多,编者的选集思想不明,编选信息缺失,篇目之间的逻辑联系薄弱,这实际本身就是集部文献观念在萌发期到发展时期的真实反映。变文集有这样的特征,诗文集也有这样的特征,其他在当时成集出现的文献也可能是这样呈现的。这对我们认识魏晋至唐五代集部文献真实的编选原则和体例传统不无裨益。
任雅芳、查屏球《纸抄时代书籍形态与〈玉台新咏〉编纂体例及成书过程》从现存《玉台新咏》文本中存有的原有纸抄卷轴书《玉台新咏》原始信息分析了其编排体例形成现所见的情况,认为其定型可能是一个经过了多人、长时间的过程[24]。《玉台新咏》编者徐陵不选其父徐摛诗文的原因,恐怕也是在从最初的写本到最终体例的确定中非经其手成为刻本而逐渐形成的。查屏球、任雅芳另一篇宏论《纸抄时代文集编纂、流传方式与文学的传播——以李白诸小集到正集衍变过程考察为中心》从现存宋本“李白集”中略存的纸抄小集原貌,分析了选本流传过程中的从纸抄小集到印刷全集的变化过程[25]。此外,林晓光、李成晴关于经典性总集、别集后人整理本对古籍原貌的改变与遮蔽的研究④也进一步启发我们,还原中古写本中“集”本身的面貌后,再重新审视刻印本时代的后人整理本的价值和丰富的文体思想,可能是古代文学研究的一个新的富有挑战性的课题。
[责任编辑:蒋玉斌]
注释:
① 如王国维《敦煌发见唐朝之通俗诗及小说》、罗振玉《敦煌零拾》、陈寅恪《敦煌本维摩话经文殊师利问疾品演义跋》《有相夫人生天因缘曲跋》等先贤的研究即已奠定敦煌变文文体本身及与其他文体关系诸方面的基础,此后的研究讨论更为热烈。
② 李小荣《敦煌变文》基于《敦煌变文校注》统计得64种(参见李小荣《敦煌变文》,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29-32页),将题名、拟名或主旨相同者只列成一种,又把凡题名或拟名中有“诗”“词”“赋”“论”者排除,又不列《孔子项托相问书》《百鸟名》等,与其所持“广义说”似有扞格,故我们认为以94种为依据更贴近对变文定义的宽容态度。
③ 最早提出者应是罗振玉《敦煌石室书目及发现之原始》,称其为“藏书之所”;藤枝晃《敦煌“藏经洞”的一次复原》明确提出这是一座“佛教图书馆”;郑炳林《晚唐五代敦煌三界寺藏经研究》更认为藏经洞就是三界寺的图书馆。
④ 参见林晓光《论〈艺文类聚〉存录方式造成的六朝文学原貌》,载《文学遗产》2014年第3期;林晓光《〈闲情赋〉谱系的文献还原——基于中世文献构造与问题性的综合研究》,载《文学评论》2014年第3期;李成晴《唐代别集义例考论》,清华大学博士论文,2016年;李成晴《文本义例视域下宋刻〈杜工部集〉詩提、诗注之复原》,载《中国诗歌研究动态》2017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 张涌泉.敦煌写本文献学[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
[2] 郑阿财.写本原生态及文本视野下的敦煌高僧赞[J].敦煌学辑刊,2018(2):15-29.
[3] 伏俊琏.敦煌文学写本研究的回顾与展望[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1):1-8.
[4] 伏俊琏.敦煌文学总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5] 梅维恒.唐代变文——佛教对中国白话小说及戏曲产生的贡献之研究[M].杨继东,陈引驰,译.徐文堪,校.上海:中西书局,2011.
[6] 朱凤玉.百年来敦煌文学研究之考察[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7] 伏俊琏.写本时期文学作品的结集——以敦煌写本Дx3871+P.2555为例[J].文学评论,2018(6):193-201.
[8] 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0.
[9] 黃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0]王重民,王庆菽,向达,周一良,启功,曾毅公.敦煌变文集[G].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11]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4[M]//四部丛刊初编:第212册.上海:上海书店,1989.
[12]斯坦因.塞林底亚[M].转引自王冀青.国宝流散——敦煌藏经洞纪事.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7.
[13]荣新江.敦煌学十八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14]李小荣.试论变文的消亡[J].贵州社会科学,1999(6):69-74.
[15]尚永琪.北朝时期的职业佣书人与佛经抄写[J].文史知识,2009(12):69-76.
[16]王于飞.舍经入寺与敦煌变文的文学性[J].文学评论,2008(2):145-148.
[17]颜之推,撰.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8]李正宇.唐宋时期的敦煌学校[J].敦煌研究,1986(10):39-47.
[19]祁晓庆.敦煌归义军社会教育研究[D].兰州: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
[20]伏俊琏.文学与仪式的关系——以先秦文学与敦煌文学为中心[J].中华文化研究,2010(冬之卷):66-74.
[21]冷江山.敦煌文学写本题记探析[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5):107-115.
[22]张涌泉.敦煌文献的写本特征[J].敦煌学辑刊,2010(1):1-10.
[23]饶宗颐.从对立角度谈六朝文学的发展路向[M]//文化之旅.北京:中华书局,2018.
[24]任雅芳,查屏球.纸抄时代书籍形态与《玉台新咏》编纂体例及成书过程[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144-153.
[25]任雅芳,查屏球.纸抄时代文集编纂、流传方式与文学的传播——以李白诸小集到正集衍变过程考察为中心[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6):20-27.
On the Possibility of the Collected Dunhuang Bianwen from the Generation Mode of Medieval Manuscript Documents
LIU Hao-xia
(Institute of Chinese Popular Culture,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5,China)
Abstract:The medieval manuscript documents represented by Dunhuang documents are a treasure house for research,by which many “posthumous cases” in the history of culture and literature may be solved.Bianwen is a stylistic form that has not been completely studied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There are still some controversises for its definition and characteristics.It is still not entirely certain which of the Dunhuang documents are Bianwen.Through analysis of the place of collection and serial number of the Dunhuang documents that are believed to be Dunhuang Bianwen at the present stage and the remaining information of the Dunhuang Bianwen manuscripts,the author finds the fact that Bianwen manuscripts are classified into collections.This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fact that some volume numbers have two or more kinds of Bianwen documents which may be a whole text,or a partial text,or may have a title.In the various places where Dunhuang documents are collected,there are some cases in which the Dunhuang documents of adjacent volume numbers are Bianwen.This shows that the transcribers and arrangers of the Bianwen manuscript collect the Dunhuang documents intentionally or unintentionally with the thought of “following the same category”.The starting point of collecting in the way is to make it easier for the transcribers and arrangers to read and learn.The confirmation of “collected Bianwen works” can re-examine whether scholars argumentation on the definition,characteristics and meaning of Bianwen is reasonable.
Key words:Dunhuang Bianwen;gathering;volume number;place of coll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