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股退市新局

张云

A股退市名单正在拉长。

6月7日，又有三家上市公司发布公告称，公司股票将终止上市。这三家公司为*ST深南（002417.SZ）、*ST腾信（300392.SZ）、*ST山航B（200152.SZ），其股票将自6月15日起进入退市整理期，退市整理期届满的次一交易日，交易所将对公司股票予以摘牌。

在此之前，2023年1月-5月，已有8家公司从A股市场退市。如果将上述3家公司计算在内，则今年确定退市的公司已有11家。

而正在退市路上——“可能终止上市”的公司也已经达到了53家。这意味着，未来退市公司数量还将进一步增加。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随着注册制改革不断深化，退市常态化成为建立双向畅通的上市退市制度的重要一环。市场需要退市来实现优胜劣汰，从而达到优化资源配置的目的。

A股退市正式驶入快车道始于2022年。当年4月，证监会发布《关于完善上市公司退市后监管工作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该《指导意见》立足于落实《证券法》基本要求，更好保障常态化退市平稳实施，依托现有的代办股份转让系统（下称“三板市场”）作为退市板块，按照“顺畅衔接、适度监管、防范风险、形成合力”的原则，对目前实践中存在的堵点、风险点进行优化完善，同时推动形成“有进有出，能进能出”的良好生态。

《指导意见》发布的2022年，有多达42家上市公司被强制退市，创下年度退市数量历史新高。

2023年5月以来，随着2022年年报数据披露完成，又一批符合退市规则的上市公司开始履行退市程序，退市制度逐步在A股常态化。

6月8日，证监会主席易会满在2023年陆家嘴金融论坛上点评退市制度时称：“近年来，我们会同有关部委和地方党委政府，强化扶优限劣，切实把好市场入口和出口两道关，深入开展专项治理，推动常态化退市机制落地见效。”

天风证券认为，A股市场退市常态化建设，不仅有利于提高A股市场化水平，也有利于A股市场理性投资环境的形成，而打击违法行为，则保护了投资者权益。

上海季胜投资董事总经理金洋对《财经》记者表示：“退市是正常的市场机制， 反映市场效率提高。”

目前，国际上成熟的资本市场都有明确的上市与退市流程规定，其细则与A股类似。

有专家对《财经》记者表示，成熟资本市场总体容量是有限的，退市常态化能让投资者远离“炒小”“炒差”，A股市场偏好和流动性也能向更优质的上市公司倾斜。与此同时，资本市场得以发挥价值发现功能，优胜劣汰也提高了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动力。

近年，美国三大主要交易所——纽交所（NYSE）、纳斯达克（NASDAQ）、美交所（AMEX）的上市公司家数一直保持在5000家-6000家左右，目前A股上市公司数量也已经达到5000家左右。随着全面注册制改革的深入，退市公司也在相应增加。

退市渐趋常态化

5月29日晚间，曾经因口罩概念而被市场爆炒的*ST搜特（002503.SZ）发布公告称，已收到深交所下发的《事先告知书》。

该告知书的具体内容是，因为*ST搜特连续20个交易日每日股票收盘价均低于1元，触发了面值退市的情形。*ST搜特可以在收到该告知书的5个交易日内申请听证，并在10个交易日内向深交所提交书面陈述与申辩，否则将被视为放弃听证、陈述和申辩的权利。

*ST搜特已经从5月23日开始停牌，停牌前股价为0.42元/股，这个价格距离2010年该公司IPO（首次公开募股）75元/股的发行价已经跌去了99.44%。截至2023年一季度，该公司还剩12.91万户股东，户均持股23622.63股。公司实际控制人马鸿为第一大股东，持股5.40亿股，占比17.7%。

*ST搜特在2023年的A股市场上并不孤单。今年4月，*ST紫晶（688086.SH）和*ST泽达（688555.SH）先后发布公告，称已收到证监会下发的市场禁入决定书，即将面临退市。这是科创板开板三年以来，首次有上市公司因欺诈发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被实施重大违法强制退市。两家公司均在6月8日进入退市整理期。

此前，退市未来（600532.SH）与退市辅仁（600781.SH）宣布在5月30日进入退市整理期；退市运盛（600767.SH）、退市中昌（600242.SH）在5月31日进入退市整理期。

进入退市整理期的公司，首日交易无涨跌幅限制，其后每日涨跌幅限制为10%，退市整理期为15个交易日，随后股票转入北交所三板市场进行交易。

从近期市场表现看，进入退市整理期的上市公司往往股价下跌幅度较大。退市辅仁在退市整理期首日下跌32.14%，股价仅剩0.57元/股；退市未来下跌80.54%，收盘价报0.65元/股；退市运盛下跌89.18%，收盘价报0.45元/股；退市中昌下跌37.78%，收盘价报0.28元/股。

值得注意的是，按照目前沪深交易所最新的上市规则，因触发“面值不足1元”规则而退市的股票，并没有退市整理期，而是在复牌后直接进入北交所的三板市场进行交易。

Wind（万得）数据显示，今年以来，已经有八家上市公司因为触发退市规则完成退市程序，其中四家為触发面值规则而退市。

实际上，成熟的资本市场一直秉承有进有退，整体容量处于稳步上涨的趋势。以美国资本市场为例，2023年6月7日，美国三大主要交易所的上市公司合计5849家。同期，中国京沪深三大交易所的上市公司总数为5212家，略少于美国。

图1：最近十年中美股票市场规模对比

单位：家。资料来源：《财经》记者根据Wind数据整理 制表：颜斌

而在市场规模增减方面，最新数据统计显示，今年美国三大交易所上市公司数量比2022年减少了86家；而根据Wind数据，美国今年新增的IPO上市公司在104家左右。

面值退市成主流

按照2023年2月修订的沪深交易所上市规则，上市公司终止上市（也即退市）主要分为两类：强制终止上市（下称“强制退市”）和主动终止上市（下称“主动退市”）。强制退市又分为交易类强制退市、财务类强制退市、规范类强制退市和重大违法类强制退市等四类情形。

在退市流程上，上市公司的股票被交易所强制退市后，进入退市整理期，因触及交易类退市情形终止上市的除外。

前述退市股中，退市未来因2022年度财务会计报告被中介机构出具了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而触发退市；退市辅仁因2022年度经审计的期末净资产为负值，且财报被审计机构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而触发退市。两者都属于财务类强制退市，退市运盛与退市中昌也属于此类。

财务类强制退市会得到15个交易日的退市整理期，在此期间，股票简称会冠以“退市”的名称，以方便投资者辨认。

*ST紫晶与*ST泽达所触发的强制退市则属于重大违法类退市。根据相关规定，此类退市需要上市委对其形成专业、独立的审议意见，然后再由交易所决定是否终止上市。

*ST紫晶与*ST泽达已于5月31日收到了上交所的最终决定，6月8日两家上市公司进入退市整理期。

从目前来看，退市流程最为简单直接的莫过于面值退市。面值退市属于交易类强制退市，在该种类下，A股上市公司除了连续20个交易日每日收盘价低于1元（股票面值），还有“连续120个交易日累计股票成交量低于500万股”“股东数量连续20个交易日每日均低于2000人”

“连续20个交易日在交易所的每日股票收盘总市值均低于3亿元”等条件。

交易类强制退市没有退市整理期，在交易所下发触发退市条件的《事先告知书》之后，如果上市公司不提出申诉，交易所会在5个交易日后对其进行摘牌。由于程序相对简单，交易类退市成为A股退市常态化后投资者接触较多的一类退市品种，其整个退市过程也相对较快。

步入2023年，因触发面值规则而退市的公司数量大幅增加。今年以来，因股价低于1元面值而退市的上市公司达到四家，占今年已退市公司数量的50%，而2022年全年，该类退市公司仅一家。

更多可能退市的公司还在路上。截至6月7日收盘，有26家上市公司收盘价在1元/股以下，有不少公司已经处于停牌状态，如前述的*ST搜特。《财经》记者查阅了通达信软件中风险关注类数据发现，两市共有53家上市公司处于“可能终止上市”的状态，这些上市公司均涉及强制类退市的四项标准。

地产公司占比高

在可能退市的股票中，地产类上市公司占比最大。上述53家“可能终止上市”的公司中，共有8家上市公司来自地产行业。

在31个申万一级行业指数中，房地产行业指数年内下跌14.78%，排名倒数第二。房地产上市公司扎堆退市引发了市场关注。

近日，*ST蓝光成为A股第一家退市房企，这家公司的市值曾超千亿元。5月30日晚，该公司发布公告，当日收到上交所关于公司股票终止上市的决定，因公司股票连续20个交易日收盘价均低于1元，上交所决定终止公司股票上市。根据相关规定，公司股票不进入退市整理期交易。6月6日，该公司终止上市，上交所对公司股票予以摘牌。

一位地产行业分析师对《财经》记者表示，“2023年市场对于房地产行业的关注，从流动性风险转向新模式的探索。”

从房地产流动性风险来看，随着房地产融资“第三支箭”——房企再融资的松绑，该行业流动性风险已经得到了有效缓解。穆迪预计，未来12个-18个月，国企开发商和实力较强的民营开发商将实现较好的销售业绩、较强劲的财务状况和较顺畅的融资渠道。

上述地产行业分析师表示，尽管流动性缓解，但“少部分房企触及退市，引发了板块超跌。房地产未来的看点，一是修复，二是新模式的探索。保障房属于新模式之一，但最重要的还是看商品房市场，商品房出现新模式，才能说房地产行业出现了真正拐点，否则只谈流动性不看商业模式，这个行业也只是修复而非出现新的上涨逻辑”。

他同时认为，市场不应该将房地产行业“一棒子打死”，“一些龙头企业和体量正处于成长的房地产公司还是值得关注的”。

一部分市场资金也如该人士所说，正在“淘金”房地产上市公司。近日，金科股份（000656.SZ）在跌破“1元面值”仅仅两个交易日后出现了地天板，股价从0.77元/股拉升至0.95元/股，缩小了与“1元面值”红线之间的距离。

金科股份1996年实现上市，上市27年以来，累计分红99.46亿元，然而累计融资（直接融资+间接融资）却高达1264.03亿元（按直接融资+间接融资增量负债计算）。

盘后交易公开信息显示，国泰君安三亚迎宾路营业部在地天板当天买入了5100万元的金科股份，而市场普遍认为属于草根大户“赵老哥”的席位——財通证券绍兴解放大道也买入了1593.35万元。但两大席位次日均进行了减仓。

在股价跌破1元面值后，金科股份也开启了自救组合拳。5月24日，该公司高管及大股东宣布将增持股票。6月5日，公司控股股东与高管等增持完毕，增持均价在0.97元/股-0.99元/股之间。

图2：今年可能终止上市的公司

注：数据截至2023年6月8日。资料来源：通达信

图3：A股市场面值低于1元的股票

注：数据截至2023年6月7日。资料来源：Wind

6月6日，金科股份再次涨停，收盘价为1.07元/股，盘后交易数据显示，多家机构投资者集体卖出。但金科股份当晚公告重大重组事项——拟发行股份购买重庆市金科投资控股（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金科控股”）控股子公司重庆两江新区科易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持有的重庆恒昇大业建筑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恒昇大业”）20%股權，该公司旋即停牌。

公开资料显示，金科控股为金科股份第一大股东黄红云控制的企业。恒昇大业四大核心主营业务分别为：绿色新型建材业务、装配式EPC总包业务、BIM及智能管控服务建筑产业化咨询服务。该公司与金科股份主业关联度较高，金科股份大股东与高管救面值的决心可见一斑。

持有退市股怎么办？

对于持有可能退市股票的投资者来说，需要注意的是，除交易类强制退市，其他类型的退市股票都设有退市整理期，在退市整理期内，相应股票是可以交易的，且首个退市整理交易日不设涨跌幅。

而股票只要触发了交易类强制退市的条件，上市公司就需要及时对外公告，触发的条件涉及：收盘价、收盘成交量、股东人数以及收盘总市值四方面，投资者应警惕自身所持股票的这四个方面。

如果在交易类强制退市股票停牌前未及时卖出，投资者也不必过于恐慌，该类股票将转至北交所三板市场进行交易，交易代码会变更为“400”开头，但三板的流动性不如主板与“双创”板块，投资者卖出成交速度会相应减慢。

其余三类涉及强制退市的上市公司，在退市整理期过后也会转入三板市场进行交易。而三板股票也有再次转板上市的可能，但其要求不亚于重新IPO。

三板中的退市股也有涨幅惊人的案例，乐视网3（400084.BJ）在转入三板市场后，曾经从0.19元/股上涨至2.56元/股，涨幅超过12倍，但普通投资者较难参与。

据了解，早前资本市场就有专门做退市股重新上市或炒作壳股票的投资模式，其运作模式已经接近于一级市场PE（私募股权投资）、VC（风险投资）模式，或赌退市股恢复上市，或赌壳股重组成功。很长一段时间里，炒壳是A股市场一项独特的投资模式，某些壳股披星戴帽之后，在二级市场上的追捧程度甚至远超其他股票。但作为专业投资机构，金洋告诉《财经》记者，他们在短期内不会考虑做退市的股票。

2020年，为了落实新版《证券法》中关于退市的规定，同时为全面注册制的推行打下基础，在证监会的统一部署下，沪深两市启动了新一轮退市制度改革工作，并于2020年12月31日分别发布了退市新规。

在退市新规引领下，最近几年，市场常态化退市格局初显。

易会满在2023年陆家嘴论坛上的发言也令A股退市常态化的预期得到加强。他表示，证监会下一步将继续认真抓好新一轮推动提高上市公司质量三年行动方案的实施，会同有关方面着力完善长效化的综合监管机制，持续保持高压态势，从而“夯实中国特色估值体系的内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