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在山东牟平方言里,“格路种”是“格外不同,路数不大众”的意思。那一年,我家买回一头小壳郎猪,确确实实是个“格路种”,也因此留下一段令人喷饭的小故事。
那是上世纪70年代,牟平酒厂用地瓜干和稻糠经麸曲发酵、烧蒸酿酒。提取酒精后,那些稀溜溜的酒糟,沿着管道沟排放到酒厂西边的护城河里。河床上用土筑坝修建了一长溜酒糟沉淀池,安排专人看管,有到这里挑酒糟喂猪的,就收取每桶2分钱的费用。那时,大力提倡养猪积土杂粪种庄稼,不光农民家家户户养猪,每个生产队还建有养猪场。如此,别说精饲料,就连粗饲料也严重不足,这些酒糟就派上了用场。
用酒糟喂猪,实属无奈之举。因地瓜干和稻糠经麸曲发酵后产生的酒糟,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别说吃,有的猪连闻也不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都挖空心思想办法,大多是采用清水冲洗或晒干去酸,但效果一直不理想。我也试过用酒糟喂猪,最终也是因猪不愿吃而放弃。
我结婚第二年春节期间,和大舅哥说好了,让他帮忙买个不挑食、长膘快的小猪仔。他在公社兽医站分管阉猪,一年到头和猪打交道,见多识广,一般不会看走眼。
过了几天,他用自行车带来一头小壳郎猪,我打眼一看心里就有点不痛快。那头猪60多斤,瘦得皮包骨头,连站都站不稳当的样子。大舅哥告诉我,这是一所小学搞勤工俭学养的猪,9个多月了,因缺少饲料,加上猪本身严重挑食,眼瞅着快不行了。校长说趁着还有口气卖了,收回当初买猪仔的成本能平账就行。就这样,大舅哥给了他25元钱买了下来。大舅哥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这头猪的骨架、肚腹各方面都不错,只要精心调理,想办法打开它的胃口,肯定能养成一头好猪。
按照大舅哥交代的几个办法,我和媳妇精心喂养了半个多月,却一点不见收效。主要是这头猪太挑食了,每次喂它吃食,它都和品茶一样,闭着嘴“吱吱”小口吸,再好的饲料也吃不上几口。看看实在没指望了,我决定带到集市上卖掉。
那时牟平大集的猪市,在老一中南墙外的护城河土坡上,向南不远就是牟平酒厂的酒糟池。我把猪从自行车后座的筐子里放下来,后腿上系了一根长绳,像遛狗一样牵着等主顾。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那头猪陡然间有了精气神,“哼、哼”了两声,拽着绳子就沿着河道往上游走。它平时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居然扭着屁股拖着我直奔酒糟池而去。
来到酒糟池边,令我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头猪把嘴巴拱进酒糟池里,“啪、啪”地甩打着耳朵,一个劲“咣当、咣当”大吃起来,眼瞅着瘪瘪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这一幕让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转念一想,既然它这么喜欢吃酒糟,那就不卖了,带回家喂养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就这样,我把猪重新装进筐里,又到石头楼工地找了两个水桶装满酒糟,用横棍吊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块儿带回家了。
回家后,我把前后经过和媳妇说了,又当场舀了两瓢酒糟喂猪,它又“咣当、咣当”吃了个精光,这让我媳妇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发生了一件令我惊诧的事情——这头猪排便时排出令人发瘆的一大团蛔虫。大舅哥说,它长时间这么瘦弱、挑食,就是让这些蛔虫折腾的。这一次,它空瘪瘪的肚子,一下子吃下这么多酸气难当的酒糟,那些蛔虫自然受不了,算是歪打正着了。
打这天开始,我每隔一两天下班时就带回两桶酒糟,我媳妇再添加少许精饲料拌合起来喂猪,每次都让它撑得大肚溜圆躺着直哼哼。眼瞅着它一天一个样,身上那层厚厚的老皮也褪去了,胖乎乎的油光水滑。
立秋了,秋风微微凉了,正是猪长膘的好时节,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酒厂要更新设备停产一个月。酒糟没了,麻烦事也就随之来了。自从没了酒糟,那头猪又和当初一样,死活不吃东西。一开始,两只前腿放在猪圈墙上,“吱哇、吱哇”一个劲叫唤,后来干脆躺在猪窝里不起来,还“哼哼”着打哆嗦。
我媳妇知道猪是想吃酒糟,也是急眼了,就把过年招待客人的牟平白干倒了一杯和猪食搅拌起来。刚把猪食倒进槽里,那头猪大约是闻到了白酒的味道,一个骨碌爬起来,“啪、啪”地甩打着耳朵,“咣当、咣当”就把一槽子猪食吃了个一干二净。猪爱喝酒,这确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让我和媳妇真是哭笑不得。
第二天,媳妇又让我拿了一些地瓜干到酒厂兑换了几斤白酒,每次喂猪时拌合上一小杯,总算把没有酒糟的那些天对付过去了。
等酒厂恢复生产有了酒糟,我家里也分到了地瓜给它做精饲料,那头猪又开始了疯长模式。到了腊月,这头猪经食品公司生猪管理员曲波确定,留在我们村杀年猪。杀猪那天,村里安排人捆绑起来一过磅,270多斤,是当年村子里第一大猪,卖了120多块钱,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村子,成了村里人唠嗑时的热门话题。邻居二奶奶说,这一定是前世有人欠了你的钱,这一世变头毛猪来还债。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蹊跷的事。
过完春节,我又让大舅哥帮忙买了头小猪仔。一开始还是试着用酒糟喂食,可它一闻那种酸臭味撒腿就跑,躲到猪窝里边连头都不转过来。
现在想一想,那头嗜酒如命的猪确属有怪癖,真是应了我们家乡那句俗话:“黄瓜蔓上结茄子——格路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