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沛璇
摘 要:查尔斯·蒂利在1975年提出了“战争制造了国家, 而国家也制造了战争”的著名论断。战争对于国家建构是首要的动力,在《强制、资本和欧洲国家》一书中,他进一步丰富了这一论断。本文对该书内容进行了回顾与讨论,该书重点关注了欧洲国家形式的显著差异,指出了国家体系、战争、强制与资本的关系是如何塑造欧洲国家的,又或者说,战争是如何在差异化的土壤中制造国家的,在欧洲这片差异化的版图中,国家自主性、国家的经济基础以及两者的互动关系,最终塑造着国家的形式,而不是其中单一的任何一项。
关键词:民族国家;国家建构;《强制、资本和欧洲国家》;查尔斯·蒂利
一、引言
在990年到1992年的时间跨度中,欧洲的国家形式有三个突出的特点。第一,在时间轴上,不同时期,盛行的国家形式不一致。第二,在地理位置上,分布在版图的不同地方(中心、中间、外圈),形式也不一样。第三,这些国家最终都朝着民族国家的方向演变。这些特征因为什么而产生?为什么欧洲国家内部有着多样化的国家形式,却都走上了民族国家的道路?
作者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时间跨度,是因为在这一千年中,欧洲的国家和国家体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在990年,国家政权不稳定,君主依附地方贵族进行统治,国家间联系松散,“欧洲”作为一个整体性概念并不存在,其内部政治破碎,15世纪左右,8000万人口分布在200多个国家及类似国家的政体。而到了1992年(此著作出版的时间),欧洲只存在20多个稳定且强大的民族国家。国家的性质、特征是在这一千年内形成的,因此,考察这段时间内什么因素促成了这些特征,是合理的推断,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回答上述的问题是重要的。一方面,既有的理论体系无法对它做出完善的解释。国家形式为什么不同?最为主流的观点遵循着国家主义的道路,它们假定国家形式是一条渐进发展的线条,朝着单一的方向进行着,只有经历了不同的阶段(如,挑战、领导、转变、融合),才会成为高效、强大的现代国家。作者针对国家主义的理论进行了抨击,该理论的前提是在欧洲国家的特征中寻找蛛丝马迹,提炼出现代国家得以形成的条件,认为具备了某些条件,国家才得以构建,具有“事后诸葛亮”的特征。它忽略了,即便是在欧洲内部,国家形式也是千差万别的,并且一国从未有计划、有设计地去建立民族国家,民族国家之所以在世界范围内建立和普及,具有十足的偶然性。除此以外,一些学者讨论了地缘政治、生产方式对国家形式的影响,这些影响不容忽略,但是具体的机制是什么他们没有详细阐述。
另一方面,回答这些问题符合现实需要,有利于加深对政治现实的理解。本书写作之时,第三世界的许多国家(拉美、南亚、非洲等)经历着冲突、混乱,其政体快速更迭,内战频发,时至今日亦是如此。不少学者延续着国家主义的视角,认为这些国家正在经历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过渡,而过渡期本就是充满波折的,只要控制了这些波折,第三世界的国家就会趋于稳定。然而,事实已经证明,这些国家已经在大国的援助下,建立了现代的政治体制(议会制、政党制等),但其内部的战争、伤亡、军事投入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向,相反,是不断上涨的。这足以说明,其内部的动荡根源于国家能力的脆弱、国家与经济社会不良的互动等结构性问题,而不是政治体制的落后。
二、歐洲丰富的国家类型
国家是区别于家庭、亲属团体的组织,通过运用强制、暴力,它在某些方面具备了相对其他所有组织的优先权[1]2。从这样的定义来看,国家的起点不同,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使用强制,这也就使得国家形式千差万别。从历史演进而言,以下三种类型的国家长期存在。
第一,帝国,国家的强制机构庞大,但其自上而下的渗透有限,需要依赖地方管理者来实施。第二,城市联盟,国家的强制机构弱小,强制的资源分散于城市武装民兵内,需要经由他们的商议来实施。第三,民族国家,国家强制机构强大,国家主导着强制及其伴随而来的榨取、管理、分配、生产等一系列行为,强制资源可以有效地动员、积累。
上述三种国家的类型在纵向、横向上存在的明显差异。
从纵向的时间轴来看,在990年,欧洲绝大多数政治实体是帝国的形式,这一形式一直繁荣到17世纪。到了1490年,城邦国家开始前所未有的增长,这种形式一直存续到19世纪,随之转变为民族国家。而民族国家在大部分历史中并不存在,在16、17世纪才开始出现,但它迅速在欧洲国家体系中占据主导,并一直延续至今。不可忽视的是,三种国家形式在特定条件下都非常可行,都能够有效实现国家的意志,所以,应当去审视这些形式因何而产生。而不是将民族国家看作历史的终结,认为其他形式都只不过是通往它的中间环节,这样的假设带有强烈的目的论色彩。
从横向的地理范围来看,国家形成是一个大体同心圆的模式,在最核心的内部地带,是城邦国家等主权高度分裂的形式,如威尼斯、荷兰等。在最外圈是帝国,如莫斯科、波兰等。而在两者的中间,存在着民族国家的形式,英国、法国、普鲁士沿着这一条道路出现。
为什么欧洲国家在时间轴上、版图上差异很大?为什么其最终却都归于民族国家这一种形式?这必然是一个“统一中存在差异,差异中存在统一”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复杂机制塑造了国家的形式?哪些变量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就是本书试图回答的。
三、统一和差异并存的欧洲国家
为了解释上述命题,作者提出了至关重要的几个变量:国家体系;战争及其准备;强制的力量;资本的力量。这几个变量共同的促成了国家形成的历史。
国家形成遵循着统一的机制,国家体系、军事竞争在其中发挥作用。前文提到过,欧洲国家的地理曾是破碎的,15世纪时,8000万人口存在于200多个国家中,这一特征决定了其内部战争的频发,尤其是15世纪资本主义扩张后,国家对土地的争夺就更为激烈。为了能够在战争中取胜,国家必须为此做出大量的准备,包括召集武装力量、购买兵器、修建运输道路等。这背后对应着的是海量的资源。国家本身并不具备这些资源,为了获得它们,其不得不强化对主要社会阶级(地主、商人、金融家等)的资源榨取,也不得不绕过间接的统治,与民众建立直接联系。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国家的妥协,也创造出了从前本不存在的公民、集体的权利和义务。
所以,军事竞争驱使所有欧洲国家最终都走向了同样的方向:组织体系日益完备的政府(如,法庭、财税机构、警察等),迅速增长的文职人员,汲取能力不断提升的国家,逐渐完善的公共服务供给(教育、医疗、养老等),日渐同质性的国民,高涨的民族主义的论调。而这些,正是民族国家的内涵。
然而,国家形成的起点却是差异化的。强制力量、资本力量的互动在其中发挥作用。注意,并非是其中一项的多少分布,而是两者的有机互动发挥着作用。强制,意味着一种(实际的或潜在的)威胁手段的运用,它会给某些人、群体带来财产等方面的损失、伤害,强制力量最大的承载体是军队和大地主(其具备剥削的性质)。资本,通过塑造商人、资本家等群体而改变了阶级力量,改变了国家与主要社会阶级的关系。也因为商业化、货币化程度的不同影响着资源的形式,从而影响国家资源榨取的形式和方式。“作为集中的资本和强制的一个分布函数,欧洲国家起始于非常不同的位置”资本、强制的不同结合,国家与主要社会阶级的关系也就不同,由此,国家形式是不同的。
从纵向上来说,国家形式存在差异,这与强制-资本的关系有关。如前所述,战争,是国家形成的首要动力,从990年以来,战争和武器的性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它经历了四个阶段,分别是世袭制、经纪人制、民族化、专门化阶段,经历了依赖封建兵勇、雇佣军到依赖庞大陆军、海军等等。越往后,战争所需的强制资源是越来越昂贵的,国家越来越难以依赖已有的资源去完成军事竞争,其对于资本的需求和妥协不断改变,所以,国家形式在纵向的时间轴上有巨大的差异。
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帝国、城邦联盟、民族国家也不止一次地同时出现在一个阶段内,且在地理位置上有很大的差异。国家形式存在同心圆结构的差异化分布,这与资本不平衡的空间分布密切相关。在作者的解释框架中,他提出了三种类型的互动关系。
1、强制密集型
对于强制密集型国家(帝国),它们分布在欧洲的最外围,是大片边远的农业地区。在资本力量短缺的条件下,统治者不得不建立起庞大的榨取机构去从土地上、殖民地上获取资源,不得不实施农奴制等强制化的形式,在这一过程中,国家对地方贵族、地主依附很强,贵族和地主的势力都很强大,以至于其阻碍、限制着商业的发展。当战争来临时,其榨取的资源有限,还有可能受到地方的威胁。
2、资本密集型
对于资本密集型国家(城邦联盟),它们分布在欧洲版图的核心区域,依托贸易的道路,商人、资本家力量壮大,商业化、货币化程度极高,当战争来临时,其不需要建立繁复的国家组织体系,也可以依托商业而聚集起大量的资源,依靠资本家购买军事力量。其资本强大到强制力量无法与其抗衡,国家的能力非常薄弱,这样的形式日益无法适应战争的性质(大规模军队等),其在19世纪被战争击垮时,国家形式才发生了变化。
3、资本化强制型
对于资本化强制型国家(民族国家),它们分布在内圈、外圈的中间地带,处于城市的边缘,其资本有一定的发展,但又不足以与强制抗衡,它的强制和资本的力量是更为均衡的关系。国家将资本和资本家并入国家机构中,与他们协商和妥协。在这样的形式中,强制的集中和资本的集中是同时发生的、相互促进的,它将商业化的经济、资本家、大规模军队等等结合在了一起。
民族国家显示出了相对于其他两者的显著的优势,国家有强大的自主性(不必依附于特定阶级),能够有效、持续地榨取资源,强化自己的强制力量,所以,它们在战争中获胜了。对于其邻国来说,只能不断地学习这样的形式,以在地缘政治竞争中掌握优势。因此,欧洲国家最终都汇聚为了民族国家的形式。
四、结语
总体而言,本书的贡献在于,展现了“战争制造国家”的曲折道路,阐述了过程中各主体运作的具体细节。与此同时,一些论述依然存在令人困惑之处,本书意在解答欧洲国家形式的差异,也即是因变量的差异,具体来说体现在强制的集中、积累程度的差异,因强制的集中、积累程度不同,而存在民族国家、城邦联盟、帝国等形式。但是在分析中,作者也将强制作为重要的自变量(尽管它需要与资本互动而发挥作用),这两者是彼此独立的因果关系吗?还是具有较强的内生性呢?还需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查尔斯·蒂利. 强制、资本和欧洲国家[M].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