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洞沟打制石器,体验史前技艺传承

2023-06-15 01:57马欢欢
化石 2023年2期
关键词:石片石器水洞

马欢欢

在水洞沟的这3个月,每天傍晚打石器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打石器虽然废料、废手,但是特别上瘾!当大家学会用铁钉把啤酒瓶底儿震掉做石料后,再没有一个瓶子可以完整地离开水洞沟。打石器已然成为驻地不可或缺的社交盛会。晚饭后,男女老少循着叮叮咣咣的声音聚在院落中间,来得早的已经觅得最佳位置的木桩和趁手的工具,此刻,正拿着石锤和珍贵的黑曜岩,挥锤落片之间,碎屑石渣四溅,终于“大力出奇迹”,开出了一片理想的大石片作为工具的毛坯使用。欣喜地捡起石片后,一边上下左右打量着,一边思忖要把这块好料制成什么。而这时来得晚的、找不到地方落座或还在寻觅石料的,则看得两眼放光,不禁问道“这个石片好啊,你准备打什么”?熟练的老手气定神闲,换了个石锤,开始用石片加工工具。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想要的器型。于是,心到眼到手到,指哪儿打哪儿,一会儿功夫,就能打出个大概的形状了。

两面器或许是人类进化之旅上留在记忆深处的坐标。这里的每一个石器制作者在剥下理想的毛坯后,都会按捺不住对这种对称器型的向往。于是,你会看到专门展示打制石器作品的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手斧和尖状器等,还有毛坯、半成品和“追求完美而不得”的残块。在两面器加工的过程中,最后阶段往往最激动人心,决定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戏的结局。经验老道的人,在这个时候会格外小心,每次落锤之前都会精心打磨接触点以增加抓力,不断地更换石锤,各种大小、质地的石锤、鹿角、“作弊器”(塑料棒一端用红铜包裹)纷纷登场,修理下来的碎屑越来越小,越来越薄,几近透明,只在大腿垫着的皮子上留下一抹痕迹,最终把突起的部分一一剥掉,器型趋向完美的对称。修理完成的两面器被人群小心翼翼地传阅,众人一边欣赏一边请教,有的还将它高高举起,透着傍晚天空的余晖,拍下照片留念。更有停留在模式一阶段的新手,眼巴巴地看着,软磨硬泡直到占为己有,在一片艳羡声中得意地捂紧口袋里的宝贝。事实证明,这种需要精巧构思和高超技艺的石器精品,即使在物资丰沛的现代社会,也能轻易俘获在场所有人的心。如若原料上乘,更是稀缺难得,免不了成为竞相追逐的对象。或许对于石器,人类从来不是只在乎它的实用功能,而是随时赏玩、收藏,或作为个人标识和能力的象征,更或寄托情思化作定情之物。

水洞沟打石器现场

石器——多么精巧的“工艺品”

当然,最后阶段也有失手的时候,把即将成型的手斧砸成了两段,围观的人群几乎同时发出“哎呀”一声,仿佛平静水面上惊起的野鹤,那种紧张和聚精会神的阵势,恐怕只有聚众看球能比拟。也有人会在这时摆摆手说,只能打成这样了,放下石锤,略带惋惜地在手里咂摸,只恨自己不能“艺高人胆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请教一旁的老手,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老手没有停下手里的活,间或指导着,更多是鼓励其尝试,见还是不敢下手,会亲自为其挑选合适的石锤,示范打击的位置,解释石材破裂的原理或传授自己多年的心得。于是,一击即成,再修理几下,几乎成型。成功的经历给了初学者极大的勇气,这将是她成为一个石器制造者迈出的关键一步。

除了两面器,勒瓦喽哇石核也是多数人想要尝试的器型,毕竟这里是水洞沟,在这里,人人都有机会亲手发掘出勒瓦喽哇石核。第1地点2021年的发掘中石制品就收获颇丰。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员们一开始脑子里装着的多半是教科书上典型的勒瓦喽哇石片石核的样子,随着自己探方或隔壁探方出土的石核越来越多,大家观察、讨论并请教老师,逐渐对遗址中占比最高的扁脸石核(或称宽面石核)有了一定的认识。在当天下工后,老师就开始模拟打制这种石核,在预制石核和剥片的过程中,带着大家逐一认识了“宪兵帽子状”台面的石片、石核边缘石片、鸡冠状石叶等特殊石片,让学员们了解到为什么这些特殊石片意义非凡——它们是保证打制过程的不同阶段顺利进行的关键,是四万年前水洞沟人脑海中那个精巧的石器制作序列的标志。

模拟打制实验中产生的所有石片、碎屑等都会被小心收集,按照剥片顺序逐一拼合,这无疑是最好的学习材料。明白了这些,在发掘的过程中,大家除了为勒瓦喽哇石核、石叶和工具的出土感到兴奋,也会细心的辨认这些具有标志性含义的特殊石片。到了室内整理阶段,数据库中需要测量、描述的条目及其背后的含义才变得有理有据、深入人心。观察、分析、实践贯穿了水洞沟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而这很可能是四万年前水洞沟人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工具、甚至制作和使用这些工具的场地,知道了他们的原料来源,可能对原料进行的有意或无意的热处理加工,但是那时,他们是怎么交流的呢?是否也和我们一样,傍晚时分,一边修补白天损耗的工具,一边制作新的工具,孩子们聚在大人身边,有样学样,敲敲打打,不知不觉中太阳的余晖也散去,夜色暗到看不清落锤的地方,蚊子上来了,于是收集或交换今晚打制石器的成果后,心满意足的结束这一天?

水洞沟的扁脸石核尺寸不大(10cm左右),多是硅质灰岩。石叶中有一些尺寸较大,除了硅质灰岩,还有石英岩。打过大块石英岩的人都对生产这种大石叶的技术和力量感到惊奇,要有多么果断的手法才能用这种料成功剥下大石叶啊。受制于找石料的能力,我们没有机会感受那些剥下过大石叶的石核,是怎样一点点被消耗,不断地调整台面和剥片面后,循环打片,直到最后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当时个别胆大的人,按照祖传的方法对石核进行预制后,沿着主剥片面对向剥片,直至将一个石核的价值榨干后,玩弄着已经难以下锤的扁脸石核,会不会突发奇想,转向90°,利用台面一端的脊剥下一片石叶,接着饶有兴致地又打了几下,直到这个偶然的尝试被同伴打断才作罢。这样的尝试可能出现过很多次,直到在遥远的阿尔泰地区的某个地方,人们转向剥片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并且发现这样剥片更好控制,逐渐摒弃了原来扁脸石核对向剥片的习惯,开始有意打制这种窄面石核生产石叶,专注、稳定地在最理想的一个剥片面和一个台面上剥片,以产生更多形态稳定的石叶,于是以窄面石核为代表的剥片技术在旧石器时代晚期逐渐流行起来。

在水洞沟,打石器让人留下了“后遗症”: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习惯性地低头寻觅石料。一有空闲,就跑遍大沟小壑、各级阶地,直到找到心仪的石料,收入囊中。这里几乎看不到刻意的教授场景,老师们和石器老手只是在茶余饭后,把找到的石料进行加工和修理,感兴趣的人可以随时加入,安静的自由尝试,遇到问题也可以请教;或者还没开口就发现一旁默默注视的眼光,只消三言两语,演示几下,就把原来书本上拗口的专业词汇的精髓表达了出来,这大概就是“润物细无声”的培养。对比以往课堂上学生们疑惑不解的眼神,让人不禁感叹“实践出真知”!不知不觉间,离开水洞沟已一年,在这里的沉浸式学习经历,在这一年中不断地咀嚼和回味,直到想念挣脱了琐事的缠绕,终将把我再次带回水洞沟,带到高星老师、王惠民老师、彭菲老师及各位同窗好友和可爱的学生们的身边……

记录发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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