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罕·帕慕克
傍晚回家之时,我累得要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路面和人行道,满脑子尽是郁闷和愤慨,诸如别人对我的伤害啦、冒犯啦。偶尔我的脑海里也有美丽的情形闪现,尽管它们都像放电影一样一闪即过。时光流逝。什么都没有。到晚上了。毁灭与挫败。晚上吃什么?
桌上的台灯亮着,旁边摆着一盘沙拉和些许面包,都在一个篮子内。桌布是花格纹的。还有什么?
一个碟子和一些豆子。我看了看豆子,这点显然不够。桌上,还是那盏灯,它依然亮着。要么再来点酸奶?要么再消磨点生命?
电视里会有什么?不,我不打算看电视,它只能使我更愤慨。我愤怒至极。我还想再来点肉丸子——肉丸子放哪儿了?生活之物就都在这里了,都在这张餐桌上。
天使们叫我来汇报我的生活内容了。
亲爱的,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一生都在工作。晚上回家。看电视(其实我并没有看)。我接了几个电话,对其中的几个人发火,然后又是工作,写作使我成为一个男人,而且(当然,谢天谢地),我还是一个动物。
今天你都做什么了,亲爱的?
你看不见吗?我嘴里吃着沙拉,牙齿在不停咀嚼,思绪开始慢慢从哀伤中转移到喉咙上来。盐在哪里?盐在那里?盐呢?我们每天都像在吃掉自己的生命。再来一点酸奶,生活牌的。
我缓缓伸出手,拉开了窗帘。月光从一片漆黑的外面倾泻进来。别的世界总是最好的慰藉。月球上或许有人也在看着电视。我吃了个橙子(非常甜),心情爽朗了起来。
我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是吧?我晚上回到家里。我从所有那些好的、坏的、千篇一律的戰争中回到家里,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回到我温暖的房间里。有饭在等着我,来填满我的胃;灯光闪亮;我吃了点水果。我甚至觉得,一切终究会越来越美好。
于是,我打开按钮看电视。你知道,这会儿我感觉好多了。
选自《别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