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蕴灵 李崇月
内容摘要:中国文学的对外传播,有利于增加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作为中国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文化负载词长期以来都是中国小说英译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本文基于Susan Bassnett的文化翻译观,以白睿文在《1937年的爱情》翻译过程中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为切入点,进行文本考察和语言分析,总结其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以期为中国小说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和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关键词:文化负载词 文化翻译观 白睿文 《1937年的爱情》
中国文学的对外传播,有利于增加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黄友义(2008)认为中译外是向世界说明中国,实现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的贯通与融合,完成中国文化“走出去”重大使命的途径之一。《1937年的爱情》是作家叶兆言写于1996年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大时代大背景下发生在南京城里的爱情故事。美国译者白睿文(Michael Berry,2014)特别喜欢这本小说,觉得“它有点重写《围城》的味道,是一本向钱钟书先生致敬的著作”。他的英译本“刚出来时,就在英语世界引起一阵轰动,当时还卖出去一些欧洲的版权”(吴赟,2014)。美国的《历史小说评论》认为“《1937年的爱情》对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提供了生动的一瞥。”由此可见,白译本的《1937年的爱情》之所以能成功折服海外读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中呈现出了璀璨奇魄的中国文化。而汉语语言词汇系统受民族文化的影响,催生了具有鲜明历史文明烙印的中国文化负载词。作为中国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文化负载词长期以来都是中国小说英译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本文基于Susan Bassnett于1990年提出的文化翻译观,以白睿文在《1937年的爱情》翻译过程中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为切入点,进行文本考察和语言分析,总结其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以期为中国小说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和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一.《1937年的爱情》白译本的文化负载词翻译策略
1.生态文化负载词
生态文化负载词指与自然生态相关的环境地貌、自然气候和动植物等方面的词汇,是一个民族地理环境、气候特点和地名等的反映。《1937年的爱情》故事发生于民国的南京,出现了很多极具南京特色的生态文化负载词,具有鲜明的地域性。彼时的南京是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时期的最高行政机关,小说的主角丁问渔作为南京国立大学外文系教授,出入的场所多为民国权贵云集之地,言语间提到的地点也大多是战时要塞。译者针对不一样的场所,灵活转换归化与异化策略,采取了增译与音译这两种不同的翻译方法。
例1:夫子庙
白译:Temple of Confucius
夫子廟位于号有“天下文枢”的南京市秦淮核心区,为供奉祭祀孔子之地,也是中国第一所国家最高学府。夫子庙的意义在于供奉孔子的同时,传承历史文脉。而“夫子”仅是对学者的尊称,若按字面翻译,读者可能会推测为是一所学府,并不能感受到背后蕴含的磅礴儒教文化背景。白睿文在此增补了孔子的全名,点出了六朝古都崇文重教的氛围。
例2:励志社
白译:Officer's Moral Endeavor Association
励志社于1929年成立于南京,社长是蒋介石,这是一个以黄埔军人为对象、以培养“模范军人”为目的的军事组织。白睿文的译文解释了该组织的对象与目的,尽可能地还原了原文韵味。另外,译者仅在首次提及时,使用了这个翻译全称,后续都用缩写“OMEA”来代指,让译文看上去简洁整齐,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
例3:陇海线
白译:Long-Hai line
陇是甘肃的简称,海是连云港海州区的简称,陇海线为中国境内一条连接甘肃省兰州市与江苏省连云港市的铁路。这条线路始建于1904年,历经了列强瓜分、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等各历史阶段,至新中国建立初期才完成了最后的工程,意义非同一般。白睿文采用了异化的策略,保留了源语言的符号内容,用音译展现了这条见证了中国百年发展变化的铁路。
2.物质文化负载词
物质文化负载词是指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所需的事物,《1937年的爱情》作为一部“有笑有泪的市井传奇”(徐春浩,2011),蕴含了大量的物质文化负载词。译者灵活使用归化与异化策略,采取了音译、音译与解释性译文相结合、引用常用外来语等方法处理物质文化负载词。
例1:麻将
白译:mah-jongg
1920年,美国人约瑟夫帕克·勃布柯克写了一本名为Rules of Mahjong的书,麻将的英文名字mahjong诞生于此(谭兴&谈宏慧,2008)。白睿文在此除了采取音译的方法外,还别具匠心地使用了分隔符来体现汉字的停顿,将中文发音的节奏感赋予了英文读音,竭力打破中西语言差异的桎梏,尽可能地实现文化间的融合。
例2:唱大鼓
白译:sing Dagu or Drum Song
大鼓是我国传统曲艺曲种分类中的一个重要类别,主要流行于中国北方的广大城镇与乡村。白睿文考虑到中西读者认知环境的差异,在这里采用了音译与解释性译文相结合的翻译方法,既保留了原文的文化意味,又阐明了Dagu的含义。
例3:清炒虾仁
白译:sautéed shelled shrimp
论及“炒”这种烹调方法,陈家基(1993)提出了规范性译法“fry”或“stir-fried”。但作为中餐独有的烹调方式,stir-fried指爆炒。即使用小块脆嫩原料,先在油锅用旺火快速加热至断生,捞出后加辅料、调料急炒。白译引用的“sautéed”起源于法语,是法式烹饪的一种,具体操作是先将炒锅内放少量底油,烧热,加入原料快速翻炒至熟透,特点是鲜嫩汁薄。由这种烹调方式可见,sautéed大致相当于中国的煸炒或清炒,与这道菜的烹调方式最为贴近。
3.社会文化负载词
社会文化负载词涉及政治制度和风俗文化等方面,不同的历史时期会产生特别的文化专项名词。《1937年的爱情》发生于中国近现代历史风起云涌之际,随着清末新政的推动与革命的暗流,中国的东西风俗文化与意识形态也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交融,出现了一批特有的社会文化名词。白睿文在部分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上,结合了实际情况,并没有沿用国际上通行的译文,而是根据理解进行了适当的改写与补充,主要采取了音译与解释性翻译相结合的翻译方法。
例1:北洋政府
白译:Northern Warlord government
北洋政府(1912-1928年)指北洋军阀在政治格局中占主导地位的中国中央政府,是中国继清朝灭亡后第一个被国际承认的中国政府,因此在国际上的通行译名为“Republic of China”。但本文故事发生在民国,若沿用这样的翻译,读者难以区分北洋政府与民国政府的译名。由此可见,白译点明了“军阀政府”更为贴切,卓越地展现了文化观中文化移植和交融的主旨。
例2:进士
白译:jinshi, the highest degree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进士指中国科举考试制度中功名的最高等级,也可以指通过殿试之后可以被授予官职的人。从唐朝举行第一次科举考试到1905年废除科举,近1300年的时间里,进士都是中国政治的主角。对于这类中国特有文化衍生出的专有名词,王银泉(2006)认为翻译中若只注意中文与外文文字本身的对应,其结果往往“形似而神不似”。而白睿文在这里采用了汉语拼音音译加解释性译文的翻译技巧,避免了译文意义含糊不清,实现了跨文化交际的目的。
例3:洪门
白译:Hongmen Society
洪门发源于明末清初、盛行于民国时期,是当时的三大民间帮会组织之一。抗日战争期间,洪门发动海外华侨以捐款捐物等各种方式积极支持祖国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侵略,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不朽贡献。洪门的翻译较多,官方译为Chinese Freemasons,但如此译名更像是资本家的一个共同体联盟,未能译出中国特有的帮派文化。白译采取异化翻译策略,用音译保持源语言的符号内容,保留了中文原汁原味的陌生化形象。
例4:新生活运动
白译:New Life Movement+脚注
蒋介石于1934年在南昌发起社会风气革新运动,在思想层面上,它糅合了中国传统礼教等级思想、欧洲法西斯主义、日本军国主义以至基督教价值观元素,以借此维护国民党统治。小说提及此项运动,是为了嘲讽国民政府“挂羊头卖狗肉”,作者随后也耗费了大量笔墨描写当时虚伪作假的风气。译者为了不影响读者观看后文,通过脚注的方式迅速又简洁地交代了背景与内容。
4.宗教文化负载词
宗教文化负载词涵盖宗教信仰、神话传说和价值体系等,在我国通常与佛教、道教相关。白睿文对宗教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多为其引申含义,采取了意译的方法,以期展现原文的魅力。
例1:香火
白译:family tree
香火本来指用于祭祀祖先神佛的香和烛火,引伸为祭祀祖先者,意为子孙、后裔、继承人。在小说中以“继承香火”的四字词语出现,这里的香火主要反映了血脉传承关系,直译为incense是不准确的。白睿文翻译成family tree涵盖了家族延续的含义,非常精妙地处理了这个宗教文化负载词的引申意义。
例2:金童玉女
白译:a pair of celestial fairies
“金童玉女”在道教主要指侍奉仙人的童男童女,出自唐朝诗人徐彦伯的《幸白鹿观应制》诗中:“金童擎紫药,玉女献青莲。”按道教的说法,凡神仙所居的洞天福地,皆有金童玉女听候差遣。白睿文译出了这个四字词语的宗教含义,清冷卓然的仙人形象跃然纸上。
5.语言文化负载词
不同民族由于生活环境、思维方式和民族文化的不同,形成了各自的语言特点。在《1937年的爱情》中,语言文化负载词主要表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俗语、古诗和方言等。白睿文对文化含义主要采取直译的方法,但为了适应英美读者阅读习惯,他对句式结构进行了适当的改写。
例1:白天没做亏心事,半夜就不怕鬼敲门
白译:If you haven't done anything in the daylight, there will be no reason to fear the ghosts coming for you in the night.
这句俗语指白天不做缺德的事,晚上就可以睡得踏實安稳,出自元代佚名创作的《杂剧·鲁智深喜赏黄花峪》。白睿文利用“if句式”,适当调整了这句俗语,并且为主从句都加上了主语。在文中,白睿文多次使用这项技巧来改写俗语。比如后文形容难以脱身时,叶兆言引用了“一双湿手沾上了干面粉,想干净也干净不了”这一句俗语,白睿文同样使用了“if句式”,翻译成了“If your hands are soaked and you dip them in a vat of flour, they're bound to turn white.”在保留原文意味的同时,最大限度地符合了英文行文规范,足见译者的良苦用心。
例2: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白译:Once your skin is gone, how can your hair survive?
相关典故最早出自于《左传·僖公十四年》,原作“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比喻事物失去其基础将无所依附或不能存在。在这里白睿文克服了语言交流障碍,为主从句加上主语后,通过直译,既保留了原文语言文化风味,又传达了相同的主题思想。
例3:二百五兮兮的
白譯:dopey
“二百五”在中国各地的口语中都有出现,国人常把傻瓜或办事不认真的人叫做“二百五”。“兮兮的”在南京方言中,常常用作后缀,强调要表达的情态,比如“脏兮兮的”“可怜兮兮的”等。桑仲刚(2015)通过归纳国内外研究者的描写性结论,发现小说方言翻译中,译者通常会采用以目标语中的非标准语表述(方言、乡村口语、洋泾浜语、虚构的目标语方言)替代源语方言表述的转化策略。白睿文用了“dopey”这样形容痴傻的英语俚语,以便对源语方言进行转化,为西方读者保留差异化阅读体验。
二.白译本文化负载词翻译的成功经验和不足之处
中国文化负载词是小说文化研究的关键组成部分,译者既需要熟悉其背后的特定社会背景,又需要理解其涵盖的汉语语言内涵,再选择合适的表达方式进行翻译。本文以《1937年的爱情》白睿文英译本为例进行分析,研究发现,白睿文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是异化和归化的结合,在不同的语境中采用了不同的翻译方法,主要有直译、增译、意译、音译、音译与加注结合等翻译手段,以此实现不同的翻译预期和目的。文化承载词作为译语文化中缺失的部分,若异化难以忠实原文,则采取归化手段增强文化之间的交流。译者亟需通过翻译展现出源文本文化的独特魅力,力图实现文化的交融。
另一方面,基于文化翻译观的角度,白睿文对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也有些许不足不处,集中表现在错译和漏译。首先是错译的部分,这主要源于译者对中国文化特有名词理解上的偏差。比如将菜名“小米莲心汤”译成“lotus rice soup”就是一处错译。这道菜的原材料“小米”(millet)与“大米”(rice)是完全不同的食材,“莲花”(lotus)与“莲子”(lotus seed)也是不同的食品。笔者建议将此处译为“millet soup with lotus seed”,可以尽量保留原作菜肴的文化特色。
另外白译本出现了很多漏译,漏译指“译者将原语文化信息转化成译语文化信息的过程中,只转换了部分单位的语意,遗漏了部分原语信息,导致译文信息量小于原文信息量的翻译活动。”(张小川,2018)诚然,并非所有文化承载词都完全译出才可取,有时候为了行文的连贯性和流畅性,译者会进行适当的选择与适应。然而,除了部分因所含文化和历史因素无法对应到目的语中的词之外,白译还漏译了一些负载词的文化风味。比如“角儿”旧时是对唱念做打有绝活的演员的尊称,白译仅用“character”未能传达出原文的意蕴。再比如“长衫”是长袍的一种,有棉、夹之分,单者为长衫,双层者称为袄。白睿文在文中仅把长衫翻译成“gown”(长袍)不够精确。
为确保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的贯通与融合,现当代小说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过程需要归化和异化互相结合、互相补充,在尽可能保留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承载词的基础上,减少中西跨文化交流的阻碍。对白睿文译作文化元素的探索,有助于研究中国文化“走出去”,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提供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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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