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肖澜笔下沪上“异乡”女性的生存底色

2023-06-12 05:48:25毕金林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异乡职场上海

毕金林

滕肖澜笔下的上海“异乡”女性主要有三类:外来媳妇、职场移民和返城知情二代。滕肖澜用柔婉质朴的笔触勾勒她们异质的生境:城乡地域的差异和社会角色的嬗变。艺术地表现出上海女性用她们的执著、独立和担当,孕育了上海这座城市的灵魂,用她们安所遂生的人生状态和异样的生命实践,演绎出她们在都市生命伦理背景下对价值、尊严的捍卫和责任、使命担当。

一.外来小媳妇:阻遏与执著

1.融入的阻遏

茨威格说过,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都市生活让上海外来的打工妹開阔了眼界,她们想在上海安家。但她们在上海无依无靠:出身于普通贫困的百姓家庭,基本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职业技能与职业地位,没有熟人社会的圈子。陌生的环境与城乡的差异、生活习惯与文化素养的悬殊、粗放的工作与不稳定的收入,让他们想到了以谋爱来求生存,以婚姻来实现成为真正上海人的梦想。但是,即便她们实现“两地婚姻”,等待她们的大多也只是贫贫的结合。滕肖澜笔下的外来媳妇的家庭,家底大多是薄凉的,所嫁的男人大多要么身体有残疾、要么年龄悬殊、或者工作不好收入低。这些外来媳妇婚后遭遇到了“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的生活现实:繁重的“保姆”身份和紧张的婆媳关系、逼仄的居住环境和陌生的邻里、世俗的偏见和乡下人的自卑,重重的阻遏让这些外来媳妇步履维艰。

2.生存的执著

面对外界的压力和内部的变数,她们不认命不屈从,有着坚定的婚姻信念:只要是个上海的男人就嫁,只要嫁入上海就成功了大半,只要让自己成为上海人就行。为了生存,她们吃苦耐劳,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把日子过得滋味盎然;她们心地善良,坚韧地承包了一切家务,勤心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她们以超乎常人的生存智慧和生存之道,在通往上海媳妇的途路上,虽“充满劳绩,仍诗意地栖居”[1],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远在家乡父母的期望。《美丽的日子》中的卫兴国是一个身患腿疾的、上了年纪的上海底层工人,性格懦弱缺少主见。来自江西的打工妹姚虹,常常感慨自己老家与上海的天壤之别,特别希望自己能嫁到上海来,以此改变自己和自己女儿的命运。于是,她瞒着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事实,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卫兴国。开始交往后,姚虹小心翼翼地与应答卫兴国和卫兴国的母亲,忍气吞声地放弃自己所有的尊严,软磨硬泡地施展各种逢迎技能,甚至不惜用假怀孕蒙混卫兴国和他的母亲。终于打动了卫兴国的母亲,征服了卫兴国,成功地进入了卫家,成了卫家新的女主人。给卫家留下了姚虹上海的血脉,实现了姚虹成为一个上海人,并将远在江西的女儿接到上海一起过上“美丽的日子”的梦想。《心居》中安徽姑娘冯晓琴,不到20岁就只身来到上海。她没有文凭、没有资源、没有特别优秀的能力。但因漂亮伶俐,于是在上海做起了卖保险的工作。“卖保险”认识了“闲云阁”的史老板,通过史老板又认识了做房产生意的暴发户展翔。展翔为讨好他喜欢的顾清俞,就将冯晓琴介绍给了顾清俞的龙凤胎弟弟顾磊。顾磊母亲早逝,因小时候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成了一个瘸子。他性格软弱、不求上进,连工作都是顾清俞帮忙找的。精明的冯晓琴终于找到了“商机”,先跟顾磊将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奉子成婚,成了一个上海媳妇。婚后的冯晓琴尽心尽力照顾顾家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服侍顾老太吃药、帮公公修眼镜、相夫教子。用自己的世俗但聪明、唯利的知恩的生存智慧成功逆袭,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庭、安居的房子和不错的事业,还把自己的妹妹冯茜茜和弟弟冯大年都接到了上海,一家人在上海驻足扎根。《蓝宝石戒指》写安徽姑娘李小妮和上海男人丁浩的婚姻故事。恋爱时,李小妮卑微地伺候着没有抱负的丁浩,像祖宗一样百般呵护他;婚后,尽管任劳任怨恪尽职守照顾丁家的家人、勤勤恳恳地持家过日子,还要忍受丈夫奶奶的七挑八捡,“你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不后悔、不怨怼,因为不管怎么说,她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上海人。《四人行》《月亮里没有人》和《爬在窗外的人》中的吕贝贝和丁小妹们,找对象的唯一条件就是“只要对方是个上海人”。她们不介意上海男人的年龄与家世、相貌与工作、经历与品行、残疾抑或残废,因为“不管怎样,能嫁给上海人,总比打一辈子工要好……”埃莱娜·西苏曾说过:在妇女身上,个人的历史既与民族与世界的历史相融合,又与所有的妇女的历史相融合。[2]无论多么辉煌的时代,普通人的命运总是时代生活的主角,由外来妹到上海媳妇的身份转变,证明了上海这座城市对异质文化的隔膜与碰撞、交融与并蓄。

二.职场新移民:内卷与皈依

1.职场的内卷

移入的焦虑。滕肖澜笔下的职场移民女性,像“旋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螺丝,只有铆在上面跟着转的份儿,绝无擅自飞离出去或者中途停下来的道理”,充满着移入的焦虑。上海作为世界大都市,良好的区位优势和创新创业的业态,形成强大的机遇和成功可能的引力场,魅惑着当代职场新移民女性。她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怎样运用自己的知识与技能作为软资本来参与竞争并取得竞争优势。她们努力想把自己融入上海,分享这大城市的繁华。她们不仅仅满足于过客的羁旅,更多的希望是移入的安居。虽有五湖明月在,惆怅无处下金钩。职场的残酷与冷漠的人际,当她们脱去社会角色的外衣之后难以坦然的面对独处的自己;没有父母亲朋戚友的帮衬难以买房,无从实现从寄居到安居跨越。孤独地游离于既无法看清自己也无法认清他人的都市职场,难以实现阶层的跨越。于是,她们义无反顾地创设属于自己的职场生态,竭力对利益和资源进行整合,于是形成了职业女性的生存的内卷。在滕肖澜的笔下职场的激烈竞争中,她们必须为了事业和生存弹精竭虑,从摆脱内卷的自我提升,到担心不能重用的不谈恋爱不结婚,再到舍身的职场潜规则,基于理性、公平、契约的职场精神逐渐演化成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让她们既失去了定向的需要,也忘却了引领他们前进的对象,陷入一种严重的无方向感的形势。[3]《倾国倾城》高丽华大学时就获得了注册会计师证、审计师证、微软计算机证书、高级口译证书,为进入职场做好了准备;庞鹰大学期间年年拿甲等奖学金,考取了注册会计师和审证师,参加工作后仍参加高级口译培训班提升自己。入职后的高丽华为了报答崔海的救命之恩,协助崔海勾引商场对手倪承志,最后由于女性的不忍让她放过了倪承志,把自己的未来葬送。《人间好戏》写两个女性职场生死相斗的故事。闫县长的一位远方亲戚供给学校的过期豆浆让几百个学生上吐下泄,肾脏受到损伤。温医生把这件事捅到媒体和上级机关,竟被送进了监狱,蹊跷的死亡了。温医生的妻子梁瑛在闫家安装窃听器欲搜集闫县长的罪状,失败后又私藏了闫县长的孙子敲诈了30万替郭嫂的儿子换了肾,闫县长的儿媳刘钰,先是把温医生生前交给她的病例等资料在网络上公布,后又在闫县长喝的补药里做手脚,让他患上了肾衰竭。《小么事》里的顾怡宁,因父亲的死亡、家庭的变故,从一个儒雅的职场白领变成了一个复仇者。

2.情感的皈依

女性的职场生存现实不能改变女性固有的生理与心理,滕肖澜的小说让这些疲惫的职场女性在期待与犹豫的两难中,因反抗无力或反抗无效被迫无奈退回到男性价值领域里去。要么游荡于职场做一个曼妙优雅的花瓶,要么做一个“虚拟”的专职情人,要么退居幕后相夫教子做一个“女性在身奴性在心”全职太太。《城中之城》中的周琳与郭悦,熟稔于风月,利用女性的性别优势从谋生到谋“爱”的迁移术,把人之爱己的男人的“爱”转移给己之所爱的男人。《规则人生》中的朱玫,优游于富商、高官、各类慕己者之间,用廉价的虚设的“爱”赚取谋生的资本;罗颖回归家庭,尽心尽力辅佐丈夫、照顾儿子。《月亮里没有人》中的于胜丽,顶替工伤致残的父亲进了化工厂,机灵乖巧的她成为缺少家庭温暖的刘总经理的情妇,一场温情一番风雨一场梦,最后被情人抛弃、被职场牺牲,只能离开上海回乡下找了份营业员的工作。《我欲乘风》中的夏梅,从未想过自己升迁,默默地站在丈夫身后,扶持、帮助丈夫。此外,滕肖澜还在小说中,为顾蓄、苏圆圆、罗颖、宋琳等职场女性安排了这样的结局:她们虽然有不错的收入和较高的社会地位、姣好的面庞曼妙的身姿和“妻荣夫贵”的家庭,但都不能生育。于是在对丈夫歉意中不得不睁眼闭眼于丈夫的放浪,对家庭愧疚中舔舐着内心的伤痛。

三.后知青子女:返乡与使命

1.重回故乡的信念

滕肖澜曾随插队父母在江西,为了能回到上海这座曾经属于自己的城市,在中专时以全年级第一、超出重点线50多的高分报考了上海民航中专,为的是稳妥地进入上海。滕肖澜用生命的记忆钩沉那段渐行渐远的历史,直面创伤的知青二代。《我的爱,和我一样》苏华的父母在新疆插队,他们的愿望就是让女儿回到上海。为了交给的这份凝重的托付,也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苏华拼尽全力终于考回上海的大学。《倾国倾城》庞鹰渴望回到上海,历尽艰辛返乡,希望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父母的愿望。《去日留声》中的文老师下乡到安徽当了一名中学教师,按照政策规定他没能回到上海,于是返回上海成了他一大向往,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女儿文思清身上,重任在身的文思清在童年时就鞭策着自己日以继夜苦学苦读,在写字台前,写着“我要回上海”“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你就必须努力”的小纸条鞭策自己,因为没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向前奔跑。

2.寄居上海的惶恐

“善与恶之间的因缘,前世的生命周期,这些不仅是对历史的批判,也是对现实的嘲弄,是命运无法控制的不确定性和人类未来的彷徨方向[4]。”滕肖澜笔下的知青二代对那个时代有着善意而通达的理解,但初到上海的生活体验让她们无尽的惶恐。冷漠的现实让她们失去了既定的方向,身份的歧视弱化了引领他们前进的期待,生命在场的缺憾让她们重新咀嚼生存的沉重,从而开始思索人这一生命本体的存在方式及其意义。《去日留声》中文思清初中毕业时,以初中会考第一的成绩考取了上海的中专,为的是毕业后能留在上海。但因户口问题没能成功,无奈之下父亲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她过继给没有子嗣的舅舅。这件事让文思情遭遇到生活的太多的尴尬,成为父亲一生的痛,成了父女之间不忍触碰又无法绕开的恸殇。《我的爱,和我一样》苏华回到上海后,在叔叔家里教表妹功课,幼稚的表妹常常在苏华面前表现出上海人的优越感,让苏华很不舒服,苏华常用自卑而攻击性的方式来自我保护。她投诉火车站故意刁难父母在外地孩子们的工作人员,她鄙视公交车上嫌恶外地人的上海妇女。《倾国倾城》庞鹰自认为是纯种的上海血统,但随知青父母在外省的生活经历让她常常遇到难堪的场景,外地养成的一些生活习惯让她不能坦然的面对同事的疑问。

3.沪上生存的使命

滕肖澜对生活的体验是早熟的,经历的痛苦是叠加的,尽管时间向前,世界相随。滕肖澜一直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照拂与自己有相似人生的知青子女们,为父辈曾经的青春写下一份备忘,为知青二代的使命而力耕不辍,因为知晓生命的意义方能忍耐一切。《去日留声》文思清终于有了上海的户口,成了上海人,但生活中依然是柴米油盐的烦恼与世俗琐屑的人际,让她敏感脆弱,但毕竟“一家人争取在上海团聚”变成现实,安放了一代人漂泊无依、伤痕累累的心灵。《我的爱,和我一样》中苏华憋足一口气,要为父母已逝的岁月要个说法,为自己曾经的人生讨个公道,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比许多上海人更优秀。苏华与丁戈从美国归来,准备把父母接去美国定居。重逢与相聚让她们重温知青子女与家人一次次分别时的痛苦,重忆寄人篱下的隐痛岁月,缅怀能回到上海所付出的艰辛,还有那飘散在上海上空父辈破碎失落的青春与人生,调侃当年以房子太小为由不让她作为知青子女返沪的叔叔和婶婶。《倾国倾城》庞鹰因为曾有的过往,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证明自己的努力。重新融入以后,马上将父母也接回上海。当同事问起庞鹰是不是上海人时,“庞鹰微微一怔,反问:‘怎么,我不像?”高丽华一笑:“不是,只不过你看着挺老实,现在的上海女孩都滑头得很,不像你这么乖。”苏圆圆道:“小庞的父母都是知青,在安徽工作。”高丽华“哦”了一声,笑笑:“啊——怪不得。”这一声“怪不得”道尽了父辈曾经的负重前行,明白了人生的终极意义就是担起责任,让生命与使命同行。

纵使遣人愁,悲悯情依旧。滕肖澜对沪上异乡女性生存的伤痛与生活的惶惑,用善意和智慧的文学打捞,在一抹厚重的温暖里,唤醒了都市女性的孤独与奋斗、坚持与梦想的使命与担当,祈愿她们朝着诗意与远方的圣境,带着内敛与淡然的气质,毅然前行。

参考文献

[1]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语要[M].郜元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73).

[2]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微笑[A].张京媛主編.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97).

[3]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韩震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32-37).

[4]赵毅衡.苦恼的叙述者——中国小说的叙述形式与中国文化[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167).

(作者单位:南阳理工学院教师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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