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足下 纪念越剧改革80年暨袁雪芬诞辰100周年断想

（一）

袁雪芬领衔的越剧改革是中国戏曲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她发起这场改革时，才20岁。不到20年，新越剧就形成了写意和写实相结合的舞台风格，确立了编导演音美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机制，涌现出了十多个精彩纷呈的表演流派，铸就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红楼梦》《祥林嫂》等一批经典剧目的诞生，让越剧走向全国，走向国际。而这座丰碑就树立在上海。

（二）

1954年秋，华东戏曲研究院继春季举办昆曲演员训练班后，开办了越剧演员训练班，实施男女合演的培训。培训班由京剧优秀武功教师严格训练毯子功、把子功；由昆曲“传字辈”老师传授极其讲究的行当身段；雪声剧团改革时期的合作者魏凤娟、吕云甫、项彩莲和男班优秀演员竺芳森等老师悉心传授越剧折子戏及各类传统曲调；还开设了声乐和乐理课程，以及初中班与高中班的教育课程。

（三）

月亮还在星空，晨风清爽。我穿着高底靴在砖道上跑圆场“噔噔噔……”一圈接着一圈。

1957年，我进入上海越剧院实习期建立的学馆。一个又一个夜晚，我足蹬高底靴，一遍又一遍从华山路“圆场”跑到越剧院宿舍，经过武康大楼几无行人，偶尔驶过一辆有轨电车“当当当……”。

（四）

从1958年初建立越剧院学馆到1959年6月1日成立实验剧团，是“越大班”毕业前的实习期。筱桂芳老师教我排了《追鱼》中的张珍。在解放剧场星期天日场结束时，一群女学生要我签名，我签了两三个要紧匆匆离去。两三年间，这出剧目演出于上海市区的贵州剧场、解放剧场、市各处工人俱乐部、大世界、先施公司游乐场，上海十个郊县，以及浙江绍兴、嵊县、新昌、四明山各地区，几百场的演出实践，不但让我们的艺术水平得到了提升，也让我们获得了社会的知名度。

1959年9月我随上海越剧院二团参加首都国庆十周年献礼演出，同时向徐玉兰老师学习了由沈传芷先生传授改编的《评雪辨踪》中的吕蒙正一角，这出剧目让我在上海市首届青年汇演获奖。

（五）

1960年春，我跟袁院长赴京到梅兰芳先生主持的中国戏曲学院表演艺术研究班学习进修。班里由各剧种著名艺术家如袁雪芬、常香玉、马师曾、红线女、李蔷华、关肃霜、陈伯华授课，青年学员济济一堂。每日聆听完名师专家的讲座，在夜间我必将心得誊清记录于徐玉兰老师临行前相赠的精美日记本上，方能入睡。

梅先生穿着中山装登台表演《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精彩绝伦，动人心弦。俞振飞校长专题讲演小生的形神特色。姜妙香、萧长华两位艺术家传授《群英会》片段。荀慧生先生对比不同人物的特征。徐凌云先生讲演昆曲择要。可谓难得的一次戏曲艺术探讨。

星期天，袁院长带我一同拜会田汉先生，因田老去西山写作而未晤，后随袁院长到前门“全聚德”和当时成立北京越剧团的范瑞娟、傅全香老师一起宴请田老而相聚。

登门拜访欧阳予倩先生，袁院长请教他的新作《文成公主》。欧阳予倩先生介绍了这个戏的创作过程。袁院长不时搭话，交谈融洽。

田老寓所进门处的住宅，是当年华东戏曲研究院秘书长伊兵的家。他是我到上海越剧院后，听到老师们赞扬声最多的“内行领导”。袁院长同他乡音交谈，热情亲切。

那一回应新闻界一位领导的邀请一起午餐后，我随同袁院长走过天安门广场。院长问我：“你在读什么书？”我回答：“正在背唐诗，有一个读书计划。”她说：“做一个好演员应该有高度的文化修养！”剧院有两个图书馆，藏书甚丰。对于阅读，我一直感兴趣，院长嘱言铭记在心。

（六）

研究班临近结束，我随袁院长与班里各剧种艺术家会面，还受到了敬爱的周总理的接见。快到中午，总理来了，我迎上前去说：“周总理我去年见到过您”。“你叫什么名字？”“刘觉，卯金刀刘，觉悟的觉。”“哦……”他一边说一边招呼老师们。不一会儿午饭，分两桌，菜很简便，饮葡萄酒。周总理同老师们祝酒后，拿着酒杯到我们这一桌来。“祝你们青年演员不断进步！”饭后总理同文化部夏衍部长、国务院齐燕铭主任一同会见大家。話题转入新作品的创作。停顿片时，总理问我：“你们青年演员有什么要求？”我汇报了学习近况，总理说：“我是问，你们青年演员有什么要求？”“希望把越剧男女合演搞好！”我回答好。他又说：“那你就唱一段吧。”我站起身，立即唱了《评雪辨踪》吕蒙正出场那段。也许是喝了葡萄酒的缘故，嗓音舒齐，运腔舒展，情状舒服。一曲唱尽，总理带头鼓掌。马师曾老师轻轻一声：“好！”袁院长说：“他在台上有点像俞振飞的。”总理莞尔一笑。

（七）

我的一些经典剧目及优秀传统创作剧目的继承发展：

《追鱼》饰演张珍

上海越剧院优秀移植创作剧目。1958年上海市戏曲学校实习期于上海越剧院学馆的主要演出剧目。筱桂芳老师教。

《盘夫索夫》饰演曾荣

越剧“四工调”女班时期主演剧目。上海戏曲学校越剧班魏凤娟老师授教《盘夫》。

1978年一团，由黄沙先生执导，同金采风老师合作演出《盘夫索夫》。

《西厢记》饰演张珙

上海越剧院根据王实甫著《西厢记》改编的经典剧目。1961年实验剧团时期，徐玉兰老师述授初演。1979年上海越剧院一团演出，由吴琛副院长执导，同金采风、吕瑞英、张桂凤老师合作演出。

《西厢记》演出后，袁院长著文《闯出越剧小生新路子》发表于《文汇报》。文中述及：“重新学习继承越剧女小生的艺术流派，参考吸收京剧昆曲小生的某些表演进行自己的艺术创造时，他下了很大功夫。戏剧老前辈看了《西厢记》很高兴。俞振飞同志鼓励说：‘刘觉的张生虽有继承和吸收，但既不是京剧的小生，也不是昆曲的小生，他闯出了越剧男小生自己的路子。”

《彩楼记》饰演吕蒙正

上海越剧院优秀传统创作剧目。1959年随二团赴京参加国庆十周年献礼演出期间，由徐玉兰老师传授《评雪辨踪》一折，参演上海市首届青年汇演获奖。1980年一团排演《彩楼记》全剧，黄沙先生执导，同金采风老师合作演出。依据人物，唱腔作“徐派含陆”的尝试。专家学者称这个戏追根溯源于王实甫《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现代剧主要剧目的创作：

《三月春潮》饰演周恩来

上海越剧院为国庆三十周年创作的革命现代剧。编剧徐进、黄之一、陈鹏。导演黄沙、陈鹏。1978年12月21日首演。1979年2月赴京参加全国戏曲调演，获文化部颁发创作、演出二等奖。曹禺先生说：“刘觉演年轻的周总理还真有点那么个意思，哈哈！”

《鲁迅在广州》饰演鲁迅

上海越剧院为纪念鲁迅诞生100周年而创作。编剧纪乃咸、薛宝根。导演陈鹏、吴伯英。1981年10月14日首演。11月参加上海首届戏剧节，获剧本奖、作曲奖、演奏奖、造型奖、鲁迅扮演者获表演奖。鲁迅的学生黄源先生说：“剧本基础好，鲁迅演得像。”

《舞台姐妹》饰演唐经理

1998年由电影《舞台姐妹》改编。编剧薛允璜。导演卢昂。为支持青年演员成长发展，我兼任副导演，获1999年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配角奖。

（八）

20世纪80年代，时值越剧复兴的研讨。袁院长要我写一篇关于越剧表演艺术特点的文章。我花了半个月时间写就，得到上海艺术研究所专家的表彰。后在浙江艺术研究所刊物上发表，题目《越剧表演艺术特点的探讨》，其中概括“写意和写实相结合”的越剧艺术特征，这种提法应属首回。

（九）

为参加1986年法国巴黎秋季艺术节，经过将近一年全面细致的筹划规范，显示上海越剧院青年一代实力的经典剧目《红楼梦》基本完成。在最后组合阶段，市文化局决定袁雪芬名誉院长担任出访团艺术总指导。经袁院长与吴琛导演严格细致的排练后，在嘉定集训的多场演出中，获得了领导、老艺术家、媒体、观众的一致认可。

巴黎五天六场演出成功。观众的热烈反响和主要报刊的热忱赞扬，让全团精神振奋。巴黎秋季艺术节主席米歇尔·居伊先生在袁院长陪同下，走上舞台与谢幕七次的主要演员握手。他说：“感谢中国政府允许我选择这样好的演出，这样好的剧团到法国来！”执行主席玛可维兹女士说：“观众反映非常热烈！演出效果出乎我意料的好！说明上海越剧院的专业水平、演出水平很高。”

法国著名的阿维尼翁戏剧节主席保罗·皮尔茨先生从外地赶来观看《红楼梦》后说：“法国舆论很苛刻，你们的演出获得这样强烈的反响，我非常高兴！”

巴黎秋季艺术节的涉外演出，从来不用字幕或语言翻译。即如玛可维兹女士所说：“法国观众看得懂世界各国的优秀戏剧。”

完成巴黎演出后，我们又到《红与黑》作者司汤达故乡格勒诺布尔、2000多年历史的法国第二城市里昂、旅游胜地历史悠久的贸易港拉罗舍尔、文化城南锡、西北海港勒阿佛爾演出，剧场效果不逊巴黎。

法国观众对中国经典小说《红楼梦》的关注，对上海越剧院经典剧目《红楼梦》演出的热烈反响，对越剧古典特色又有新意的音乐、服饰、舞台综合呈现的热忱喜爱，写意与写实相融合的新越剧，受到法国观众的赞扬。正如袁雪芬院长所说：“越能体现优秀的民族性，就越有国际性。”

（十）

2001年袁院长寄给我角色创造阐述的手稿复印件，让我大受启迪。2002年8月袁雪芬院长赠我她的著作《探索人生艺术的真谛——袁雪芬自述》，展现了这位越剧改革倡导者艰辛而卓越的艺术历程。

2006年初春，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组委会聘我为评委，成为我艺术道路上的新历程，这份工作我一直做到2018年。袁雪芬院长是继黄佐临先生的第二任主任。当时一位资深老师告诉我：“是袁院长举荐你当评委的。”这让我更感肩上的责任重大。

2018年8月，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我的著作《角色的缘分》。在此前，我因创作事宜拜访袁院长。她走进房间许久，取出写于20世纪50年代纸质已旧浴火犹存的诗稿给我看，一字一句留痕的心声，让我深为感动。

最后作诗一首纪念：

沪上丰碑仰宗师，

年华忆痕不尽诗。

欣然平生新越剧，

前程致意无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