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组诗）

浙江/ 山 水

春 天

从一场雨后开始明亮

缄默了一冬的农具

重新发出锃亮的光

犁耙过处，土地张开惺忪的眼

那些具体而微小的生命

在土壤里呼吸，膨胀，发芽

在阳光雨露的鼓动下

铺开一场关于季节的恢宏叙述

继承了阳光和土地的人们

靠山吃山，他们比沙土粗粝

不懂隐喻，却深谙农事

葱茏成，春天的一部分

雨后，漫步大庄村

乡野成了虫儿们的演奏场

玉米站成待检的孕妇

桃胶闪着琥珀的光

廊桥下，流水用乡音

讲述山村的兴衰

万物都推心置腹

显露出它们的本分

叶笛声声

似透明的汁液，直达心肺

你眼底溢出的一汪清澈

让我忆起，最初时

令我怦然心动的

那一刻

在香山荒村

向晚。风晃着芦苇

追着鸟的翅膀

残垣断壁阻不住的寂静

随荒草蔓延。影子

放倒在蹲于破灶的瓦罐

以及斜插的残香上

萧瑟，在滋长

我不敢继续沉溺

担心这享受

会遭来反噬。疾步下山

把体内的荒凉归还给香山

天边那双看不见

且不可估摸力量的手，又将夕阳

“咣当”一声拽落

尘 埃

寂静。光影里

它们飞旋，升腾，回落

是此刻最活跃的部分

这些微小的颗粒

来自于远古还是现代？

会是谁的化身？

白玉兰托起的杯盏

一只只跌落，破碎

是要叩醒什么呢？

春天打了两个寒噤——

原来，所有的枝头

都汹涌着波涛

久站于盲飞的尘埃中

心，大雾弥漫

只觉自身亦如一粒尘埃

失去了重量

暖 阳

郁金香举着金铃铛

玫瑰、铁线莲、风车茉莉

在比赛爬栅栏

久雨泛晴，天空几经阵痛

终于在云床上

诞下一个通体泛红的婴儿

当我推开玻璃门，它已换上银装

跃上檐头，向四下里张望

这充满奶香味的阳光

让我的身心

比仲春的植物还要葱茏

它将白浴巾挂在山尖

明眸闪烁间，将一江春水点亮

它身轻体快，轻轻一跃

趴在了坐门口闲聊的母亲

和婆母背上

摊开一块巨大的面膜

替大地轻敷含泪的脸

所有的弱小，失意，彷徨

都在这光的寂静中

得到慰藉

与一只蜗牛的独处

苦行僧攀爬于高墙上

如此专注

四周，除了风

只有深不可测的虚无

凝视这蠕动的躯体

羞愧潮水般涌来

我不敢再小觑这软体动物

它没有沉溺在绿叶

与花朵中享受，跋涉于

未曾见过的广阔天地

此刻，自我营造的困境

逐渐解体，我深吸一口气

身心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

获得了持续蠕动的力量

望

母亲在村口，眺望

那个穿一身嫁衣的人进村了

山村的岁月把她的头

染成了霜雪。在村口

迎她的人，却已远行

阳光穿过老梨树

她全身开满碎花

根茎隐秘在心底的深处

那里的泉水有苦有甜

浸润了漫长的寂静与空旷

一弯豁牙的淡月，被遗忘

挂在天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