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心理恐怖类电影一经问世就展现出了不同于其他恐怖电影的独特美学特性。《闪灵》作为代表之作,库布里克在影片中运用音乐做了大量的听觉信号,以视听的完美结合营造出完全心理内化的心理恐怖片。《无辜者》作为同类续作,沃格特同样运用音乐在貌似平和的情节下却营造出诡异压抑的气氛,给观者留出大量的想象空间。
关键词:闪灵;无辜者;画外音乐;配乐技法;心理恐怖
2021年由挪威导演埃斯基尔·沃格特执导的惊悚恐怖电影《无辜者》荣获第34届欧洲电影奖最佳音响效果奖,同时该影片也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这是导演即《盲视》后时隔七年再出新片,埃斯基尔·沃格特依旧延续了自己不走寻常路的风格。
《无辜者》围绕拥有特异功能的四个孩子展开,片子里没有血腥邪诡的画面,却总是能让人感到心底一凉。电影台词并不多,因为大多数的视角都是给到了孩子身上,导演利用音效、空间氛围与画面构图去推动故事发展和营造恐怖氛围,把一个超能感应的奇幻概念做成了完全心理内化的惊悚恐怖片。大量声音和视点镜头的配合运用,把情节氛围推向让人难以呼吸的压抑和不安。作为“心理恐怖”理念的开山鼻祖,爱伦·坡曾表示应书写“心灵式”的恐怖,而非通过制造视觉等官能层面的刺激来营造恐怖氛围[1]。“心理恐怖”理论在电影中的运用表现在利用声音与镜头画面的配合形成优秀的叙事,调动观众潜意识里的恐惧,而不只是通过一惊一乍或者恐怖的特效化妆让观众觉得恐怖。
一部电影的成功,声音与画面的配合是不可或缺的,心理恐怖类电影更是如此。电影中的声音主要包含画内音乐和画外音乐两种。画内音乐指可以在荧幕中看到或推测出声音来源的音乐,即来自画面内容的音乐。画外音乐指在荧幕中看不到,需要后期创作,即服务于画面内容的音乐。电影《闪灵》和《无辜者》的成功,很大部分归因于画外音乐。两部电影中的画外音乐不仅可以营造氛围而且完全服务于电影,和电影中的角色息息相关。音乐从来不会喧宾夺主成为叙事的主角,但叙事却离不开音乐的辅助。在很多场景中剪辑师都会专门将音乐匹配到说的每一句话上,甚至单独的每一个镜头。
一、画外音乐对节奏的影响
普多夫金认为“节奏是一种从情绪方面来感动观众的手段”[2]。节奏在音乐中表现为乐音的长短、强度等有规律的变化。音乐可以利用节奏和速度的不同配合着画面来改变电影的节奏,同时进一步刻画人物形象,表现人物性格,升华人物思想,促进电影情节的发展。电影中的节奏可分为内部节奏和外部节奏两种。内部节奏主要是情节发展过程中由产生的冲突所主导;外部节奏主要是通过剪辑等制作手段所产生的节奏。不同的节奏可以表达不同的思想内容和情感。在影视作品中,音乐的节奏往往要和画面的节奏有机配合,来影响影视节奏。一般形成片子节奏的关键因素是镜头的组接和画面的内容,所形成的节奏可以通过音乐的节奏去加强和渲染,以造成更加强烈的感染力。
《闪灵》中丹尼第一次遇见双胞胎姐妹,一整段几乎都运用了特定的音乐进行强化。首先,第一个大全景的音乐是从带有悬疑感的两个大调音符开始,紧接着高音持续升高,直到丹尼离开画面,此段音效进行了情绪的铺垫,之后两声带有不详感的音调结束后镜头开始切换。其次,主观镜头一直随着丹尼的前行而推进,直到我们听到一个重重的打击声,双胞胎姐妹出现在画面内,音乐持续低声,渲染氛围。下一个音乐点出现在双胞胎躺在血泊中,伴随着一个重重的钢琴声画面进行闪切,随后音量和音调逐渐升高,一直到丹尼用手捂住眼睛,出现最后一个重音。随着丹尼把手打开,音乐渐弱,最后在风琴的声音中结束。同样的手法表现在温蒂手持棒球棒进行自卫,当杰克和温蒂处在同一个高度的时候,声音也一直处于底音状态。穿插的音效也是从极高走向极低,给观众带来不安的感觉,让大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随着杰克慢慢走上台阶,音调持续升高,提升悬念,观众等待着最高音的到来,也期待着不好的事情发生。
《无辜者》中安娜和本杰明第一次用超能力对峙时,先是运用了低沉绵长的大号开场,伴随着强烈急促的呼吸声,形成二元对立的场面,而后是两声大号重音加重情绪积累,同时画面给到了第三方伊达和艾莎的观眾视角,给人一种大战在即、蓄势待发之感。观众不断感受从音乐中激发出的自我想象空间,紧接着草木、水流、风等画内环境音叠加,最后在双方超能力冲撞导致枯树断裂发出的巨响中结束。导演对于音乐的使用并不是追求丰富和华丽,自始至终都在用相似的音乐不断加强既定的氛围,使电影存在一种循序渐进的节奏感。
通过分析两部影片中这几段音乐可以发现,音乐就像是在操控影片一样,而不是简简单单的铺垫。通过画外音乐的音色、音调、音响等要素对电影节奏进行把控。在故事情节发生变化的时候,画外音乐能够调动观众除视觉之外的感官,帮助观众在心理层面感受微弱的情感变化,从而使电影合理化,增强电影的真实性。
二、画外音乐对画面的补充
电影作为一门时空综合型艺术,主要是通过画面、光影、声音等多方面要素的听觉和视觉效果来表达影片的主旨和深层含义。在电影中用不同镜头的拼接创造出新的含义,是最常用的剪辑手法,将其称之为“蒙太奇”,然而运用蒙太奇手法进行叙事时会不可避免地造成时空的断裂,在电影叙事学中称之为“时间畸变”[3]。运用音乐来对断裂的时空进行连接,同时延伸出视觉的想象,对画面进行补充有着重要意义。
《闪灵》中音乐对画面的补充有四个镜头较为显著,分别是儿子丹尼在旅馆走廊内骑车遇到双胞胎姐妹、喷涌血浆的电梯、杰克用斧头劈门以及杰克在迷宫里与儿子的追逐。从内容上讲,这四个镜头是电影中最诡异、最恐怖的部分,同时也展现了导演高超的技艺。在儿子刚到达旅馆,骑着小三轮在旅馆进行探索时,镜头特地拉低,把镜头和小男孩平齐,创造孩子的视角,光和影的变化,拐弯角度的差异,伴随着车轮滚过木板发出令人烦躁的吱吖声。库布里克导演尝试以视角、光影构图、镜头运动和剪辑达到第一人称观影效果,让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但只凭画内音所呈现出的内容缺乏戏剧效果,虽能达到视角的转换,能够让观众感同身受,但情绪积累不够,艺术虽来源于生活但却要高于生活,因此画外底音和重音的铺垫补充,配合上明亮的基底,让人不寒而栗,恐怖情绪不停地在心中酝酿。
《无辜者》中在本杰明动用超能力操控艾莎母亲杀死艾莎以及结尾处安娜和本杰明交锋的场景,虽然内容不同,但沃格特导演使用了同样的音乐处理方式来对画面进行补充。画面音乐包含了不止一种乐器,多种高音的乐器叠在大提琴的底音上。高音部分是一段重复的声音,错乱排列在一起,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和诡异感。在进入高潮点时又加入几声钟声,这种感觉一直刺激着我们潜意识中最讨厌的部分,整部影片在音效和原声的运用上都与画面完美的匹配。
电影创作本身是以具体的画面来进行逼真性呈现,但观众所需的情感空间一定不能只是被画面所填充,要想完美带动观众情绪,情感空间定要有所预留。两部影片在进行情节推动时,导演并没有将镜头塞满整个时间轴,留下来的空间便用音乐去填充,它不是简单的陪衬画面,而是以鲜明的听觉形象揭示角色的内在情感和心理活动,从而增强电影的戏剧性。此外,电影音乐与画面的情节性能够为电影叙事场景营造气氛、烘托场面,渲染电影意境的构建,音乐和画面的互相匹配和结合,是电影最终呈现出美学特性的关键。
三、画外音乐对心理的刻画
恐怖类电影成功的关键在于类型意义与深层意义的兼得与平衡,即如何在恐怖类型电影的表皮下能够带来深层的恐惧。具体体现在:恐怖电影除了带给人浅层次感官上的刺激外,更能带来内心深处的寒颤。取得后者的关键在于如何刻画心理,于是心理恐怖类电影完美地跳脱出原本的范式,成为众多导演想要去探寻的一种类型电影。文字语言由于接受者地域文化、历史背景的不同,在心理层面表现出的意味也会有所偏差。音乐同为交流的符号却能够在接受者不同的背景下表现出同样的心理意蕴,这是由于音乐不同于口头表述的文字,能通过内隐的方式把抽象的心理情感渗透在影片中。画外音乐作为影视音乐中重要的一部分,对影片心理的刻画有着重要的影响。
《闪灵》中,导演在影片开头用大远景镜头介绍环境时,定场配乐运用了轰鸣的管弦乐,以及在音调不断升高的特效人声加持下,一种寂寥、幽深、空阔之感脱颖而出。管弦乐所体现出的宏伟悲壮感、厚重感,配合上一种后期人声呻吟的音效,似乎是来自画面中雪山空谷幽兰的呐喊,两者的完美结合碰撞出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在观众心理层面上定下基调,留下伏笔。其次,在杰克被妻子误解,孤身一人来到酒店的酒吧遇到幻想中的劳埃德,此时杰克的人格已经一分为二,對杰克无法控制的阴暗面进行描写刻画,库布里克导演先是运用弦乐进行铺垫,期间加入几声高频音效,配合着画内音乐,声音递减,随着人物动作结束,音乐也同时结束,杰克开始和想象中的劳埃德对话。在杰克前往酒吧的一系列动作中,音画之间的配合为的是引导观众,让观众的心理预期不断提高,似乎像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之后再让劳埃德出场,让观众了解到此时的杰克已经完成分裂,心里积攒的期待也得到了满足。
《无辜者》中当小男孩本杰明从之前虐猫的“小恶”转变到使用超能力报复抢走他足球的男孩,让他腿骨折的“大恶”时,针对这种人格的转变和分裂,虽然情节不同,但沃格特导演和库布里克导演运用了相似的描写手法,先是一段绵长的大号底音进行铺垫,随着音量的升高,画面由本杰明的客观视角推进到主观视角,直至本杰明的眼部特写,音乐随着男孩腿部特写和本杰明脸部特写的循环闪切中达到高潮,观众的心理情绪积累同样达到峰值。随后在男孩骨头断裂的一声惨叫中所有配乐戛然而止,之后一声沉重的钟声音效像是给观众悬着的心重重的一击,久久不能释怀。
心理恐怖类电影的配乐之所以能够对观众产生这种奇妙影响,首先在于形式层面,其韵律结构的独特性,即配音师通过营造一种音调在不断上升的错觉,让观众产生坐如针毡的紧张感。《闪灵》和《无辜者》中大量用于情绪铺垫的底音,在整个故事发展过程中起到引导观看行为以及调节观看情绪的作用。其次,从心理层面来讲,两部影片中大量游离于画面之外未知的神秘音效、诡异的音响、莫名而出的人声等都会造成观影者心理上的未知感与压迫感,从而产生一种恐惧的心理,使观众为情节所牵挂、感动。
四、画外音乐对叙事的参与
音乐作为影视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必须从属于画面内容和意义表达,但音乐也是影视作品众多元素当中,唯一具有独立艺术身份的元素,它不仅可以表现电影主旨,同时还可以参与电影的叙事,例如,完全以音乐为叙事主导的电影类型——音乐片。恐怖类型电影对于场景音乐和音效,一般采取画外音乐为主、画内音乐为辅的方案进行,因此本文主要探讨画外音乐对叙事的参与。
《闪灵》影片开头一段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航拍画面配合上一段诡异的配乐,构造了一个毛骨悚然的上帝视角,观众俯视着一路追随着那辆载着一家三口的黄色小车驶进山中的远望酒店,有韵律的大号乐声再配合上后期人声呻吟的音效,凄厉而又刺耳,仿佛多种生物从四面八方在向观众哭嚎。在纪录片《第237号房间》中将其称为“如同历史之声在耳边回荡”,这段音乐取自《安魂曲》中末日经的唱段,大意是“葬礼即将来临,这会是全人类的审判日”,这也引出了《闪灵》中的一层深意即“屠杀的历史”,美国过往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揭示了故事背景,此段有配乐参与的叙事背景也为故事后期杰克精神分裂屠杀妻子、儿子做了隐喻。
《无辜者》中扣人心弦的“虐猫”片段,优柔阴森的配乐开始于伊达的笑脸。随着本杰明和伊达爬到了楼梯的最高点,画外音乐逐渐停止,当观众意识到他们是要把猫扔下楼这种可怕的行为时,音乐渐起,黑猫落地的那一刻音乐达到高潮。虐猫事件是整个影片发展的分水岭,是本杰明黑化的开始,也是伊达善化的开始,猫的低喘、站起来又摔倒和头骨破碎的声音,在伊达的内心深处留下思考。当行为者是孩子时,以天真之名作恶时,用奇幻的方式将孩子内心的敏感、不安、共情外化,亦可谓神来之笔,电影用看似超自然能力的噱头,却隐晦地探讨了儿童世界善与恶的界限和转换。
恐怖片中虽然特别重视对于电影悬念的营造,但更深一步的是要通过悬念的营造,揭示出影片所表达的人文精神和社会价值。音乐在此表达过程中所体现出的作用是巨大的,也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无论是《闪灵》中对历史背景的隐喻,还是《无辜者》中对于儿童问题的探讨,都在音乐的配合下,让观众在满足感官刺激之余做出了自己的思考,影片想要表达的精神也在此过程中有所体现。
五、结语
《闪灵》作为心理恐怖电影的奠基者,是一部探索超自然现象和人物内心精神状态双重冲击的作品,而且在两者之间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为了让观众在享受恐怖心理带来的冲击之余同时去思考和反思当下社会环境中存在的心理问题,导演对音乐的运用可以说是发挥到了极致。《无辜者》同样也借超自然能力之手将重心放置于孩童的心理精神状态,尝试让观众去关注和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两部影片不约而同的强调透过镜头去探寻深层次的理解。画外音乐的完美运用成为能够达到这种效果的关键。总之,画外音乐能够对电影节奏进行把控,并且服务于电影画面,与观众建立起情感关联,参与电影叙事,让观众产生心理上的恐惧感,这对电影的成功具有不可小觑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李歆蕤.理性的异化与崩塌:论心理恐怖小说的“恐怖”技巧——以爱伦·坡《黑猫》与斯蒂芬·金《闪灵》为例[J].名作欣赏,2021(32):119-121.
[2]郎滨.论电影节奏的创造[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20(5):117-120.
[3]江瑜.浅析电影音乐的叙事性——以《小丑》为例[J].西部广播电视,2021(23):87-89.
作者简介:贾淇植,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