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和雪（组诗）

山中

花瓣落在台阶上，我拾级向上

与繁花一起飘着

麻雀，跳蚤和鸿鸟各行其道

我向山中走去

胸中埋藏着小小的寂静

山泉和清风格外干净

美铺展得仿佛到处盛开的野花

跋涉在攀登者的路上

翅膀在头顶飞翔

流水从脚下走远

越向上去，越发现

日月星辰和山草走兽已没有区别

坐标和记号都仿佛多余

荒莽丛生里

古老又年轻的生灵跳跃在寂静的自由中

我只是其中之一

幸福来串门

仿佛一团奔跑的光

它忽闪着翅膀，来到我掌心睡着了

仿佛我的孩子，一朵呼吸的小花

使冰山因柔情突然融化了世上的灰烬

甚至它将小命也交到我手上

它对我有完全的信赖，它放飞着我们

甚至它来到我的笔尖

用小小的喙去啄一张白纸的虚空

就像我用笔戳开生活

它用小身体流转一幅幅雏鸡图

它多么简单，让一个人横着的心

忽然有了母亲的柔软，女儿的天真

炉火和雪

直播视频里，一群年轻的诗人

正在读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不同的语言，和方言

从不同的天空飘来

雪，雪，雪……遥远而洁白的雪

正和我这里跳跃的炉火

簇拥在一起

漫长的黑夜

我们常常将灵魂的洪水关进抽屉

今夜，松木燃烧着

破空而来的雪，没有了时间的雪

瞬间融化成新的洪流

把我们照进镜子

我们火苗一样向彼此热泪盈眶地无声呼喊

像深深地融合

但又真的又各不相同

……我们无法化成彼此的镜子

却依然像雪落入了炉火

眼泪流进另外的眼睛

信赖

它从黑暗的内部啄开蛋壳

一只小鸡颤巍巍诞生了

它先被孵化厂卖给套圈商

又成为套圈商的道具

吸引人们将它套走

孩子用十五元人民币套来了它

母亲曾花十元钱从厂家买了十只

现在它是我的宠物

羽毛仿佛绒花，走路摇摇晃晃

只是它一刻也不停地叽叫着它的忧伤

只要我用手轻轻握着它

或者把它放在我身上

不超过三秒，它就会睡得像个婴儿

梦中，它的脚趾和翅膀常常颤抖

轻轻抚摸它，只要给它一点儿暖意

它就会闭上眼睛，它对这个世界足够信赖

天地间正铺展着雪白的爱情

雪花在额上开着，在唇上开

漫天雪花轻吻着山川大地

我们身上开满了雪白的花朵

一场洁白的仪式正降临着爱情

当爱又增加了一分

我们又向天空升高了一寸

古老的爱意，如同神的反光

将玉砌冰雕的人间照耀出永恒的暖意

就这样执手，在天地之地

像雪一样，铺天盖地地爱着

天地间的生灵，我们轮回其间

如同一片树叶，一只尘蝶

在开满灯光的窗前

雪白的爱着，一个多么干净的世界

热爱

风中飘着阵阵檀香

不知道是从谁家飘来的

仿佛在诵经，神明飘在未知空中

风中的灰尘落在身上

一不小心就淤堵了心灵

又传向别处，仿佛踢猫效应

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却无力阻止

就像无法阻止的境外战争

我从谢列兹尼奥夫的一首诗中

听到人们的心声

多想活着，去爱

身边的每一个人，每朵花，甚至灰尘

是的，还要好好去爱

脸上的灰尘，眼窝里的热泪

一如热爱从前，热爱往后余生

琥珀

回不去了，即使我留恋

从前的山川，百合，茉莉

蒹葭和七里香，闪烁着晨间的光泽

眼前的一只蚂蚁活在琥珀里

它对这一场透明而绮丽的境遇无能为力

我不再目睹它穷途末路的挣扎

它已经活成了这个世界的风景

它见我在另一枚琥珀里

冰天雪地是星空对今夜的写照

不见北斗，不见风花雪月

但我知道繁花正在不远处

驱动着一个春天的部队

那一天，人们会走出各自的琥珀

各有歸处

闲处时光

一种奢侈的蓝！举目之间

是苍穹

递过来的蓝丝绸

渲染在嘴角，仿佛反复哼唱的蓝调

把心也浸泡成幽蓝的墨水

涌出一浪浪蓝涟涟的波涛

一浪涌来

带来日常的盐巴，劳碌的呼啸

拍打着生活的潮汐

日子跌宕，旋转如牛马

真想睡成岸边的礁石

另一浪却马不停蹄地驱赶它

呜咽而战栗的身躯

要么向前奔涌

要么退进历史的回路

当涌荡成为活着的通途

有多少波浪，就有多少蓝色的光焰

当最后一浪涌来

我正在万家灯火里

仿佛一只歌唱的夜莺

把蓝色的波涛，写进一首安闲的歌谣

花茶

日子涌出了波浪，肠胃却形同坚硬的岩石

越来越小的胃口，不停地翻滚

浮沉，胀气，甚至无法消化

一个吞吐的大海

我把它们放进玻璃茶壶：玫瑰，陈皮

……在滚沸的水中，它们

爱人一般知冷，母亲一样知热

在一天天的啜饮中

含香的汁液成了贯穿我的一部分

拍打着坚硬的，安抚着无力消受的

我看着它们

在不动声色的长久对峙中

失去了瑰丽的香泽，橘色的光芒

——直到我和它们一样

像抱成一团的灰烬，我们

隔着透明的玻璃

但所有的光亮和香气

小小的神一样散发在周围的空气中

雾境

大雪来臨，大雾弥漫

除了眼前的路，还能看到什么

在雾中，一个人走出了几步明朗之境

接着又被后面涌来的雾轻轻覆盖

当脚把路走成了雾

而脚下的路却一直向前延伸

雾能阻碍脚吗，雾不过是

双脚沾着的尘泥，给路笼上一层神秘

不停地在我们眼前和头脑里飘来飘去

太阳一来，雾什么都不是

雾无非推动我们

以视野，以道路，让未明的一切越来越

清晰

【作者简介】田暖，本名田晓琳，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1届高研班成员，诗歌见于《诗刊》《新华文摘》等，入选多种年选。著有诗集《隐身人的小剧场》《如果暖》《这是世界的哪里》《万物闪耀》《在光的诞生之地》等，诗集《儒地》入选2017年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曾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第四届红高粱诗歌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主奖、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