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摘要:文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本质特征是其以审美的方式把握客观世界和认识人类自我,因此文学作品的审美特征是文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本质特征,主要体现于其情感性、想象性与愉悦性。《聊斋志异》之所以能够超越清代其他小说家如王士稹、袁枚、纪昀等文言小说家的作品,其根本原因乃在于蒲松龄具有文学家、小说家的天赋异秉,其《聊斋志异》具有文学作品的独特鲜明的审美特征。
关键词:《聊斋志异》;审美特征;情感;想象;愉悦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福建师大王子宽先生1992年发表《论〈聊斋志异〉的审美特征》 [1]一文,指出《聊斋志异》具有三大审美特征,即以善为美、以痴为美、以虚为美,这三大特征构成了蒲松龄独特的审美理想。笔者在赞同此文观点的同时,认为该论题仍有进一步发掘之空间。按照笔者的理解,文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本质特征是其以审美的方式把握客观世界和认识人类自我,因此文学作品的审美特征是文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本质特征,主要体现于其情感性、想象性与愉悦性。《聊斋志异》之所以能够超越清代其他文言小说家的作品,固然与蒲松龄博识洽闻、灵活化用典故以及顺应时代思潮相关,但清代其他小说家如王士禛、袁枚、纪昀等,或为文坛巨擘,或为文苑才子,或为饱学硕儒,在这方面也自有其独到之处;然而他们的文言小说创作成就均远逊于蒲松龄,其根本原因乃在于蒲松龄具有文学家、小说家的天赋异禀,其《聊斋志异》更具有文学作品的独特鲜明的审美特征。
一、《聊斋志异》的情感特征
列夫·托尔斯泰指出:“作者所体验过的感情感染了观众或听众,这就是艺术。” [2]413这一关于艺术的定义,言简意赅,切中肯綮。任何文学艺术作品只有通过情感打动读者,才算取得了成功。一部《聊斋志异》寄托着蒲松龄的真情实感,正如《聊斋自志》所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3]30《聊斋志异》是抒发“孤愤”的有所寄托之作,因此能够以情感人。王士禛、袁枚、纪昀等人的小说创作或是客观地“实录其事”,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记而存之”,或是非常克制地“劝善惩恶”,读者很难感受到其情感力量。这正是他们的文言小说远逊于《聊斋志异》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位富于正义感的作家都会对人世间的不平等、不合理现象,表现出自己的激怒愤恨之情,在《聊斋志异》中,这种情感状态最明显地表现于作者受到社会不公平待遇之时。蒲松龄弱冠应童子试,连获县府道三个第一,这与学使施愚山的赏识奖掖不无关系。初战告捷的蒲松龄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然而遗憾的是,他在以后数十年的应试中,竟然屡战屡败。这就更激起了他对恩师施愚山的感激思念之情,从而促使他创作了《叶生》这篇感人至深的作品。前人早就发现了叶生这一人物形象与蒲松龄的密切关系,如冯镇峦说:“余谓此篇即聊斋自作小传,故言之痛心。” [3]123的确只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情感的人,才能刻画出叶生这样一位人物形象。作者借叶生死不瞑目,虽为鬼魂依然恋慕恩人,终于奋迹云霄等奇异情节,抒发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然而此后数十年间,蒲松龄始终未能博得一第,他将自己的不幸更多地归咎于主考官,痛斥他们是瞎眼的师旷、贪财的和峤 [3]1710;不仅眼瞎,“并鼻盲矣” [3]1619。在这些昏庸贪财的试官把持下,许多才子名士郁郁而不得志,“其同病死者以千万计”。试官主司被冤屈而死的秀才们告到阎罗处,阎罗仅仅处之以笞刑,众秀才不满,“戛然大号,两墀诸鬼,万声鸣和”,务使阎罗掘其双睛,“以为不识文之报”。阎罗不肯,众秀才又请剖其心。阎罗无奈,只好使人“以白刃劙胸”,试官主司“沥血鸣嘶”。这种仇恨,非一世可销,直至三世之后,秀才中第,方才作罢。 [3]1936这些描写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温柔敦厚”的传统诗教观念,足以使人们从情感体验上感悟到科举制度的种種弊端。
与蒲松龄相比,王士禛、袁枚、纪昀均顺利取得了进士功名,王士禛25岁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袁枚24岁乾隆四年(1739)进士,纪昀稍晚也于31岁乾隆十九年(1754)中了进士,因此决定了他们对于科举的态度并表现于小说创作之中。如《池北偶谈》卷二十二《白帽子》 [4]3388篇写张影绣因父亲有病,不想参加顺天乡试,但父亲再三催促,只好动身前往。夜宿旅舍时梦见有人送他一顶白帽子,他从梦中惊醒,感觉很不吉利。从那以后,“每夜必梦,心悸欲归,而父书至,言病良已,遂勉终场事”。回到家后,父亲病已痊愈,很快又收到了中举的捷报。第二天许多朋友纷纷前来贺喜,其中一位朋友忽然说道:“邑中自大司马白公后久无冠冕者,喜君继之。”张影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帽子是暗示他将要中举。再如同卷《宫侍御》篇:“泰州宫侍御宗衮(梦仁),初名弘宗,久困场屋,欲更名。一夕,梦乡前辈林会元东城(春)手书一册予之。林公字子仁,于是更名梦仁。是科己酉,遂举顺天乡试。明年庚戌,中会元。癸丑殿试,入翰林,改御史。” [4]3388两篇都以好梦成真为主旨,表现了士子科举的顺利成功,充满了喜剧色彩。
袁枚《新齐谐》也有几则与科举相关的故事,如卷九《狐仙知科举》 [5]189写吴某请钱琦、蔡应彪饮酒,吴家奉养的狐仙预知其中两人能够中举。卷十四《状元不能拔贡》:“状元黄轩自言:作秀才时,屡试高等。乙酉年,上江学使梁瑶峰爱其才,以拔贡许之。临试之日,头晕目眩,握笔一字不能下。梁不得已,以休宁县生员吴鹤龄代之,及榜出后,病乃霍然。从此灰心于功名,自望得一县佐州判官心足矣。后三年,竟连捷,以至廷试第一。而吴鹤龄远馆溧水,以伤寒病终,终于贡生。” [5]299秀才考不中贡生,却能考取状元,一切皆为命中注定。
纪昀曾中顺天府乡试解元,后来虽然在会试中略受挫折,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考中进士,因此他认为科举功名皆命中注定。《滦阳消夏录》(二)讲述了他亲历的一件怪异之事:乾隆己卯年主持山西乡试时,有两人已决定取为举人。一人确定为四十八名,但同考官将其考卷误收到了自己的衣箱中,最终也没找到。一人确定为五十三名,但填榜时阴风多次吹灭蜡烛。揭榜后才得知失卷者是范学敷,灭烛者是李腾蛟。后来两人都考中了举人,范学敷仍是四十八名,李腾蛟还中了进士。纪昀由此感叹道:“乃知科名有命,先一年亦不得。彼营营者何为耶?即求而得之,亦必其命所应有,虽不求亦得也。” [6]24
再如《滦阳消夏录》(四):“姚安公未第时,遇扶乩者,问有无功名。判曰:前程万里。又问登第当在何年,判曰:登第却须候一万年。意谓或当由别途进身。及癸巳万寿科登第,方悟万年之说。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养归,遂未再出。并前程万里之说亦验。” [6]46《姑妄听之》(一)写一久困名场的老儒周懋官,每应试时,总因粗心大意而落榜。他心中抑郁不平,到文昌祠焚牒泣诉。数日后梦文昌君训斥他亵渎神明,不知因果。因为他前生以文字为工具作恶多端,所以今生与冤家相遇,尽管闱中已录为第十三名,但最终还是被斥落。 [6]278-279可见作为科举制度的受益者,王士禛、袁枚、纪昀没有蒲松龄那样的痛苦经历,因此决定了他们关于科举题材的小说难以从情感上打动读者。
《聊斋志异》善于描写人鬼之恋、人狐之恋,或表现超越生死的真挚爱情,或表现催人泪下的缠绵悱恻的哀怨之情。《池北偶谈》和《聊斋志异》都写了林四娘的故事,但两者的情感内涵有着明显区别。《池北偶谈·林四娘》 [4]3364写陈宝钥见到林四娘先是“惊愕”,继而“不得已,揖就坐”。林四娘自我介绍是衡王宫嫔,“不幸早死,殡于宫中。不数年,国破,遂北去。妾魂魄犹恋故墟,今宫殿荒芜,聊欲假君亭馆延客,固无益于君,亦无所损于君,愿无疑焉”。陈宝钥只好唯唯应允。由此可见,陈宝钥乃一迂腐刻板的道学先生,面对妩媚多情的林四娘,形同陌路,毫无乐趣可言。唯独林四娘讲述宫中旧事,“悲不自胜,引节而歌,声甚哀怨,举坐沾衣罢酒”,多少能够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
同样的异闻传说,在蒲松龄笔下就充满了细腻真挚的感情。陈宝钥虽然意识到林四娘是一位鬼女,“而心好之。捉袂挽坐,谈词风雅,大悦;拥之,不甚抗拒。”林四娘看重陈宝钥的为人,所以甘愿奉献自己的处女之身。在陈宝钥的请求下,林四娘“俯首击节,唱《伊凉》之调,其声哀婉。歌已泣下。公亦为酸恻,抱而慰之曰:‘卿勿为亡国之音,使人邑邑。女曰:‘声以宣意,哀者不能使乐,亦犹乐者不能使哀。”“家人窃听之,闻其歌者,无不流涕。”亡国之痛,油然而生。尤其是写两人分别,更是令人伤感不已:“言已怆然,公亦泪下。乃置酒相与痛饮。女忼慨而歌,为哀曼之音,一字百转,每至悲处,辄便呜咽,数停数起,而后终曲,饮不能畅。乃起,逡巡欲别。公固挽之,又坐少时。鸡声忽唱,乃曰:‘必不可以久留矣。然君每怪妾不肯献丑,今将长别,当率成一章。索笔构成,曰:‘心悲意乱,不能推敲,乖音错节,慎勿以示人。掩袂而出。公送诸门外,湮然而没。公怅悼良久。” [3]419-421
袁枚以才子称誉于文坛,但在他的《新齐谐》中,却很少有感人的男女愛情故事。卷六《屃赑精》 [5]120写无锡华生与一陌生女子相爱,该女子虽屃赑精所变,但对华生一片真心,华生妻子亦无法阻止。不料一疥道人突然出现,破坏了这段姻缘。华生自始至终处于被动地位,所以缺少动人的艺术感染力。卷十一《妓仙》 [5]230写王生与苏州名妓谢琼娘相爱,谢琼娘被汪太守捉拿并施以酷刑,冤情无处申诉,跳悬崖自尽时被萝蔓纠缠,得以不死。一位白发老妪将她救下,帮她修炼成仙。王生屡试不第,来到深山求仙问道,意外与她重逢。两人“情爱如昔,而语不及私。生摸视其臀,白腻如初,女亦不拒。然心稍动,则女色益庄,门外猿啼虎啸,或探首于窦,或进爪于门,若相窥者。生不觉息邪心,抱女端卧而已”。流露出女色不可近的陈腐观念。
《聊斋志异》所表现的情感世界丰富细腻,清新脱俗。纪昀门人盛时彦《姑妄听之跋》曾引纪昀批评《聊斋志异》语,认为《聊斋志异》“一书而兼二体”“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以闻见之。” [7]1234-1235纪昀也曾创作过志怪小说,但他却不懂表现人物情感的艺术规律。至于他对《聊斋志异》人物情感的真实生动表示赞叹,倒是颇为中肯。蒲松龄能够捕捉体验着人类的复杂情感,包括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情感,如婚姻爱情之外的男女爱慕之心。蒲松龄认为这是一种异性的腻友,“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3]91。作者并非空发议论,而是有着切身的经历和体验。31岁的蒲松龄应同邑友人孙蕙之请,前往江南宝应县做幕僚。第一次远离家乡亲人,难免产生寂寞苦闷之情。这时,他结识了孙蕙之妾顾青霞。从蒲松龄的诗作中,不难看出他们之间萌发了情感的共鸣。蒲松龄曾多次描写过这种内心感受:“曼声发娇吟,入耳沁心脾。如披三月柳,斗酒听黄鹂。” [8]463满心喜悦地赞美顾青霞的娇柔妩媚。他还情不自禁地将顾青霞视为知己:“旗亭画壁较低昂,雅什犹沾粉黛香。宁料千秋有知己,爱歌树色隐昭阳。” [8]463他特意为顾青霞选了绝句百首,高兴地送给青霞阅读:“莺吭啭出真双绝,喜付可儿吟于听。” [8]673这种纯真的友情一直保持到晚年,当顾青霞辞世时,他表现了自己的伤悼之情:“吟音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8]676
这种真实而微妙的情感借助《娇娜》 [3]91篇中的狐女娇娜和孔生雪笠两位人物巧妙地表达了出来。孔生于落拓异乡之时,结识皇甫公子一家,相处甚欢。孔生患病,胸间肿起如桃,从而引出了能治此病的娇娜。娇娜落落大方,就榻诊视,以刀割掉腐肉,又口吐红丸按于肉上,旋转三周,生沉痼若失。孔生此时的感受是:“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贪近娇姿,不唯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很明显,孔生对娇娜产生了爱情。但是这种爱情没能向前发展,孔生与松娘结为了夫妻。数年之后,孔生与娇娜重逢。此时娇娜已嫁,却脉脉深情地问孔生:“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寥寥数语,却包含着不尽的情意。这种情意甚至可以达到舍生忘死的境地。孔生“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他只是一瞥之间,便“念似娇娜”。于是,“急跃离地,以剑击之”,救下了娇娜,自己却被崩雷击毙。娇娜醒后,见孔生已死,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为救活孔生,她“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终于使孔生复苏。这种纯真的情感只有借狐鬼故事才能表现得如此自然热烈。反过来,虽然它是虚幻的故事,其情感却又是那样美好纯洁,使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心灵的颤动。作者最后说:“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道出了创作此篇的情感根源。
二、《聊斋志异》的想象特征
审美直觉是通过审美联想和想象进行形象串联、改造和重组,将眼前感知的形象与头脑中的表象依据某种关系结合起来,组成新的形象,从而达到的对审美对象的直接感悟。黑格尔指出:“艺术作品既然是由心灵产生出来的,它就需要一种主体的创造活动,它就是这种创造活动的产品;作为这种产品,它是为旁人的,为听众的观照和感受的。这种创造活动就是艺术家的想象”“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 [9]356-357。《聊斋志异》与王士禛、袁枚、纪昀的小说颇多相似之处:人物多为花妖狐魅、神鬼精怪,环境多是天堂地狱、幻界梦境,都具有夸张、变形甚至荒诞的特点。但是,《聊斋志异》更具有“幻而不怪,奇而不诞”的特色,运用人们都能体验领会而又略感迷离恍惚、奇妙莫测的直觉,以实现真幻结合、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与王士禛、袁枚、纪昀三人相比,蒲松龄没有停留于对怪异之事的陈述记录层面,而是进入到随心所欲的境地,根据自己的需要,可以自由自在地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形象和情节。
蒲松龄对吏治的黑暗、官府的贪婪深恶痛绝,遂创作出《席方平》《考弊司》《梦狼》《潞令》《公孙夏》一类作品,以发泄对官虎吏狼的憎恨鄙视。蒲松龄为寄托对婚姻爱情的美好理想,遂创造出《青凤》《连琐》《聂小倩》《黄英》《葛巾》《花姑子》《阿纤》等一系列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因为她们具有花妖狐魅的特殊身份,所以能使男女主人公尽情地品尝自由恋爱的滋味。为了表达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和理解,遂创作出了《劳山道士》《画皮》《画壁》《瞳人语》《宫梦弼》一类作品。在《聊斋志异》近五百篇作品中,即使是某些篇幅不长的作品也能够体现出这一特征。
王士禛笔记小说的特征与其小说观相一致,即叙述为主,不加雕饰,篇幅短小,立意纯正。如《居易录》卷三十一:“金陵李氏有酒楼临市,一日有道士十八人来楼上,食毕覆其碗而去。碗下各遗一方,治诸疾病。主人秘之,扃置箱箧,数日启箧则不存矣。方懊恨,明年盆中牡丹花开十八枝,每枝花上各有一方如前,似金书者。惊喜而录藏之,制丸散活人多奇效。金陵人传‘牡丹十八方是也。” [4]4309此则故事颇具传奇色彩,稍加细节渲染,应更感人,但王士禛只是平淡记述而已。再如《香祖笔记》卷四:“烈妇王氏,名富英,儒家女也。其母梦吞牡丹花而生,故以为名。康熙癸丑,归孙文恪公之孙槐。会土寇乱,妇被掠。贼帅慕其色,将犯之,坚不从,继以兵刃搒掠,亦不从。夜阑,伺守者倦而寐,遂以帛自縊死,貌如生。贼帅惊叹其贞烈,已而自悔曰:‘如此烈妇,而我逼之,以至于死,吾不知死所矣!乃谢其侪伍,披缁入山,不知所终。” [4]4533此则故事既富传奇色彩,亦十分感人,假之蒲松龄定能创作出一篇动人心魄的佳作。但王士禛仅用寥寥数语,粗陈梗概而已。
《池北偶谈》与《聊斋志异》有不少同类题材的作品,稍加比较,便可看出两者想象力的差异。《池北偶谈》卷二十《记前生》记述了济宁进士邵士梅能记前生之事的几个片段:“以己亥登进士,为登州教官,亲至所居里,访其子,得之,为谋生事,且教之读书,为诸生。又自知官止县令,及迁吴江县知县,遂辞疾归。又其妻早卒,邵知其再生馆陶某氏,俟其髫而聘之,复为夫妇。” [4]3329显然是一种载记之笔。
《聊斋志异》有同类题材的《邵士梅》篇:
邵进士,名士梅,济宁人。初授登州教授,有二老秀才投剌,睹其名,似甚熟识;凝思良久,忽忆前身。便问斋夫:“某生居某村否?”又言其丰范,一一吻合。俄两生入,执手倾语,欢若平生。谈次,问高东海况。二生答:“瘐死廿余年矣,今,一子尚存。此乡中细民,何以见知?”邵笑云:“我旧戚也。”先是,高东海素无赖,然性豪爽,轻财好义。有负租而鬻女者,倾囊代赎之。私一娼,娼坐隐盗,官捕甚急,逃匿高家。官知之,收高,备极搒掠。终不服,寻死狱中。其死之日,即邵生辰。后邵至某村,恤其妻子,远近皆知其异。此高少宰言之,即高公子冀良同年也。 [3]4169
不难看出,蒲松龄更注重大胆合理的想象,通过与两位老秀才的交谈表现出邵士梅能记前世之事。通过高东海的人生经历展现了邵士梅的前世状况,肯定了其轻财好义的品行,使故事人物更为形象生动,具体可感。
《池北偶谈·剑侠》 [4]3421是王士禛小说中篇幅较长的一篇,但与《聊斋志异》相同素材的《王者》 [3]2157相比,仍不难看出其间的差距。《剑侠》称中丞巡抚“遣吏赍金三千赴京师”,《王者》则为“湖南巡抚某公,遣州佐押解饷金六十万赴京”,金三千改为了饷金六十万;《剑侠》称“至三日,逾亭午抵一大市镇”,《王者》则为“凡五日,入深山,忽睹城郭”,王者居住地由市镇改为深山;《剑侠》称“忽一人来讯曰”,《王者》则为“一人出,衣冠汉制”,特别指出“衣冠汉制”,其用意不言自明;《剑侠》称王公“据案作书,掷之挥出”,《王者》则为“付以巨函”,因为函内装有头发;《剑侠》称中丞夫人“夜三更睡觉,发截若干寸”,《王者》则为“公与爱姬共寝,既醒,而姬发尽失”,一为夫人,一为爱姬,一为若干寸,一为尽失;《剑侠》称“中丞启缄,忽色变而入”,《王者》则为巡抚“设法补解讫”,病重而卒。《剑侠》篇最后交代了故事来源,《王者》则以异史氏曰结束:“红线金合以儆贪婪,良亦快异。然桃源仙人,不事劫掠;即剑客所集,乌得有城郭衙署哉?呜呼!是何神欤?苟得其地,恐天下之赴诉者无已时矣。”既表达了对贪官污吏的憎恨,又寄托了对王者世界的理想。王士禛重视小说的真实性,强调小说应于史有据,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小说的史料价值。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小说创作中的想象与虚构,削弱了小说的文学审美功能,这或许正是其小说成就逊于蒲松龄的原因之一。
袁枚以才子称誉于文坛,他撰写《新齐谐》乃是“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非有所惑也。” [5]1这就决定了其重记述轻想象的特点。如卷十三《曹能始记前生》:
明季曹能始先生,登进士后,过仙霞岭,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游。暮宿旅店,闻邻家有妇哭甚哀,问之,曰:“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耳。”询其死年月日,即先生之生年月日也。遂入其家,历举某屋某径,毫发不爽。其家环惊,共来审视。曹亦凄然涕下,曰:“某书屋内,有南向竹树数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终篇者,未知猶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馆后,恐夫人见书室而神伤,故至今犹关锁也。”曹命开之,则尘凝数寸,遗稿乱书,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发盈头,不可复认矣。曹以家财分半与之,俾终余年。 [5]120
该篇以记述为主,唯一细节是曹之遗稿30年后宛然具在,缺乏深刻寓意。
《聊斋志异·三生》 [3]108篇题材与之类似,但蒲松龄能够为表达自己的用意而充分展开想象,因此其情节就十分细致曲折了。小说写刘孝廉能记前身事,自言一世为搢绅时,作恶多端,六十二岁死后去见阎王,阎王罚其来世作马。蒲松龄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描写了马的艰辛:“甚畏挞楚,见鞭则惧而逸。主人骑,必覆障泥,缓辔徐徐,犹不甚苦;惟奴仆圉人,不加鞯装以行,两踝夹击,痛彻心腑。于是愤甚,三日不食,遂死。”他再次来见阎王,阎王发现他罚限未满,罚其为犬。蒲松龄又想象他为犬的状态:“自念不如死,愤投绝壁,颠莫能起;自顾,则身伏窦中;牝犬舐而腓字之,乃知身已复生于人世矣。稍长,见便液,亦知秽,然嗅之而香,但立念不食耳。为犬经年,常忿欲死,又恐罪其规避。而主人又豢养,不肯戮。乃故啮主人,脱股肉。主人怒,杖杀之。”刘孝廉第三次来见阎王,阎王罚其作蛇。“囚于幽室,暗不见天。闷甚,缘壁而上,穴屋而出;自视,则伏身茂草,居然蛇矣。遂矢志不残生类,饥吞木实。积年余,每思自尽不可,害人而死又不可,欲求一善死之策而未得也。一日,卧草中,闻车过,遽出当路。车驰压之,断为两。”当他第四次来见阎王时,阎王“以无罪见杀,原之,准其满限复为人,是为刘公”。蒲松龄篇末的议论说明了其想象的用意:“毛角之俦,乃有王公大人在其中。所以然者,王公大人之内,原未必无毛角者在其中也。故贱者为善,如求花而种其树;贵者为善,如已花而培其本:种者可大,培者可久。不然,且将负盐车,受羁馽,与之为马;不然,且将啖便液,受烹割,与之为犬。又不然,且将披鳞介,葬鹤鹳,与之为蛇。”使这篇看似荒诞的小说具有了批判现实的意义。
纪昀认为小说只能如实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不可有虚构描写。《滦阳消夏录自序》称:“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即书,都无体例。” [6]1可见纪昀是在公馀之暇,排遣解闷,回忆往事,信笔而成。《姑妄听之自序》又称:“今老矣,无复当年之意兴,惟时拈纸墨,追录旧闻,姑以消遣岁月而已。” [6]266再次强调了“追录旧闻”的创作原则。年事已高,意兴渐消,但自己“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闲。卷轴笔砚,自束发至今,无数十日相离” [6]266,于是随笔记录往事,便成为他的最佳选择。《阅微草堂笔记》五种共计1195则,内容丰富驳杂,举凡官府吏治、道学科举、家庭伦理、民生疾苦、诗文曲赋、因果报应、奇闻异事、三教九流等,均有所涉猎,体现出了信笔而就、不事雕琢的创作特征。
纪昀受到乾隆时期学术风气的影响,重视考证,对异闻传说也不例外。《如是我闻》卷四记述一则异闻:“里有古氏,业屠牛,所杀不可缕述。后古叟目双瞽。古妪临殁时,肌肤溃烈,痛苦万状,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呼号月馀乃终。侍姬之母沈媪,亲睹其事。杀业至重,牛有功于稼穑,杀之业尤重。《冥祥记》载晋庾绍之事,已有‘宜勤精进,不可杀生;若不能都断,可勿宰牛之语,此牛戒之最古者。《宣室志》载夜叉与人杂居则疫生,惟避不食牛人。《酉阳杂俎》亦载之。今不食牛人,遇疫实不传染,小说固非尽无据也。” [6]154《冥祥记》《宣室志》《酉阳杂俎》等皆为宋之前志怪小说,作者引录以证小说所言有一定根据,表明了重考证、轻想象的小说创作观念。
纪昀曾谪戍乌鲁木齐三年,荒漠边远之地异闻尤多,《阅微草堂笔记》作了大量记述。《槐西杂志》卷四讲述了一件关于菌类有毒的故事,一人欲买新菌,身旁一老翁对卖菌者大声呵斥道:“渠尚有数任官,汝何敢为此!”卖菌者逡巡而去。后来,听说有人因食菌而死。“卖者后亦不再见,疑为鬼求代也。”作者继而作了一番考证:“《吕氏春秋》称味之美者越骆之菌,本无毒,其毒皆蛇虺之故,中者使人笑不止。陈仁玉《菌谱》载水调苦茗白矾解毒法,张华《博物志》、陶弘景《名医别录》并载地浆解毒法,盖以此也。” [6]248可见小说家言也要有所依据,不可向空虚构。
三、《聊斋志异》的愉悦特征
宋荦康熙四十四年(1705)为王士禛小说所作序言指出:“说部丛书,昉于汉、魏,盛于唐宋以来……比年有《池北偶谈》《居易录》《皇华纪闻》诸书次第行世,近又辑癸未迄甲申两年笔记,属校订为序。余受而卒业,或辩驳议论得失,或阐发名物源流,或直书时事,或旁及怪异,率皆精简而不浮。” [4]4457概括了王士禛小说精简而不浮的特征。袁枚《新齐谐序》称小说功能为“以妄驱庸,以骇起惰” [5]1,更重视小说的怪异性,而不太重视小说的愉悦性。纪昀《滦阳消夏录序》指出:“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 [6]1在《姑妄听之序》中又说:“诚不敢妄拟前修,然大旨期不乖于风教。” [6]266其门人盛时彦《阅微草堂笔记序》也指出:“其近于正者,于人心世道亦未尝无所裨欤!” [6]418这一重视劝惩的小说观也对小说的愉悦功能有所忽略。可见,王士禛、袁枚、纪昀的小说或注重立意纯正,或侧重于客观记载,或强调小说的劝惩功能,而较少感情的投入和丰富的想象,因此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其小说的愉悦性。
与王士禛、袁枚、纪昀的小说创作相比,《聊斋志异》的愉悦特征尤为显著,这表现于狐鬼形象、情节结构及创作风格风趣幽默等多个方面。
为了增强小说的愉悦性,《聊斋志异》中的花妖狐魅使人感到“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 [10]130。《花姑子》的女主人公是香獐精,于是她遍体充溢着香气。《白秋练》的女主人公是鱼精,于是她吃饭时一定要加上一点湖水。《绿衣女》中的女主人公是蜜蜂所化,于是她“绿衣长裙”“声细如蝇” [3]1021。《阿纤》的女主人公是鼠精,于是她彻夜不眠、辛勤劳作。他们的活动环境也是如此,《莲花公主》的女主人公是蜜蜂所化,于是她的住处便像蜂房一般:“叠阁重楼,万椽相接,曲折而行,觉千门万户,迥非人世。” [3]1014《公孙九娘》《连琐》的女主人公都是女鬼,所以她们的生活环境或是“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孤狐鸣” [3]713;或是“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 [3]482。《婴宁》是一位天真烂漫的狐女,她生活的环境便十分幽雅:“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3]219-220这种超然物外的环境与婴宁美丽天真的性情相映生辉,富有诗意。
《聊斋志异》中充满浪漫色彩的男女相爱的作品最能唤起人们的愉悦美感,这些作品中的男主人公大多是落寞的书生,女主人公则多为花妖狐魅。她们虽身为异类,或受到某种束缚,却大胆主动地追求自由自在的爱情。《连琐》中的书生杨于畏读书荒斋,一无所有,但因其富有诗才,遂赢得了鬼女连琐的爱慕。《聂小倩》中的书生宁采臣独居废寺之中,因其刚正无邪,促使鬼女聂小倩大胆摆脱夜叉的管束,与其结合。《青凤》中的狂生耿去病家徒四壁,但他豪爽洒脱,深受狐女青凤的喜爱,她不顾叔父的训斥,毅然与耿生结合。《香玉》《莲香》《王桂庵》《阿纤》《红玉》《青娥》《小谢》《竹青》等也大体相似,这些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平等相爱,患难与共,互相帮助,自由结合,体现出一种崭新的爱情婚姻观念。作者特别赞赏那些痴情相爱的“情痴”“情种”,《阿宝》中的孙子楚为表示自己对意中人阿宝的真心诚意,毫不犹豫地砍断了枝指。为了能够见到阿宝,灵魂化为鹦鹉飞到了阿宝身边。《婴宁》中的王子服与婴宁相见后便不能忘怀,千方百计要找到婴宁。《青娥》中的霍桓为了与青娥相见,不畏艰险,用道士给的小铲凿岩不止,终于达到了目的。《王桂庵》中的王桂庵、《白秋练》中的慕蟾宫、《阿绣》中的刘子固等都是这一类“情痴”。
这种极富愉悦性的作品在《聊斋》中还有很多,如《白秋练》中慕生与鱼妖白秋练的爱情建立在彼此喜爱吟诗的基础之上,白秋练以诗为生命,临死时还恳求慕生为她吟诵杜甫的《梦李白》诗。《连琐》中的女主人公连琐虽然身已为鬼,但仍不废苦吟。“寒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既是周围环境的写照,又映衬了连琐的内心。《巩仙》中的一对恋人在道士袖中团聚,这里“有天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而又无催科之苦,人事之烦” [3]1339。《王桂庵》中的男主人公王桂庵见到船家女芸娘顿生爱意,吟诗相挑。后梦入江村,与芸娘相逢,其父正巧回来,突然从梦中惊醒。后又重游京口,与芸娘再次相逢,芸娘让他托媒说亲。不料其父拒绝,太仆出面做媒,才促成了这一婚事。谁知节外生枝,王桂庵一句玩笑,芸娘竟投水自尽,尸体也遍觅不得,王桂庵悲痛欲绝。一年后,王桂庵在一农户家避雨,又意外与芸娘相遇,消除了误会后,和好如初。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它如《花姑子》《西湖主》的扑朔迷离,《公孙九娘》《绿衣女》的结而不尽,《翩翩》《婴宁》的空灵蕴藉,《书痴》《酒狂》的夸张荒诞,无不给人以愉悦美感。
《聊斋志异》的情节结构张弛有序,急缓相济,许多作品都极具戏剧性和传奇色彩,《西湖主》《花姑子》《王桂庵》《葛巾》《宦娘》等都是如此。《宦娘》 [3]1480的叙事线索由一明一暗、一实一虚两条线索交叉进行,小说的男主人公温如春在一小村落中与宦娘偶然相遇,温如春“危坐鼓琴,以消永夜”。他在葛公家弹琴时,受到葛公女儿良工的喜爱。温如春也非常喜欢良工,但当他求婚时,却遭到了葛公的拒绝。良工无意中在花园里拾到了一首《惜余春词》,其中有男欢女爱之意,被葛公看到后,以为女儿情窦已开,于是急于要把良工嫁给刘公子。葛公请刘公子赴宴,席散之后,卻发现刘公子座下“遗女舄一钩”,这使葛公对刘公子极为不满,并与之解除了婚约。这时笔锋一转,写温如春家中的菊花忽然变为绿色,在菊花旁又拾到《惜余春词》,并加上了评点。葛公自己家中原有绿菊,闻听温家菊花变绿,亲来观赏,意外见到了《惜余春词》,怀疑是良工将绿菊和《惜余春词》赠给了温如春。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葛公决定将女儿嫁给温如春。更奇怪的是,温如春的琴忽然无人自鸣,他怀疑是狐魅所为,不但不嫌弃反而耐心给予指点。这些怪奇之事究竟是谁所为,作者不急于交代,直到温如春、良工成婚后,良工以古镜照出学琴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已死百年的宦娘所为。她向往温如春的琴技,但自己是鬼,便玉成了两人的婚事。宦娘自始至终在暗中帮助着温如春,遂造成了情节的夭矫多变。
《黄英》 [3]2094的构思源于酷爱菊花的陶渊明,作者仰慕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品,但又为陶渊明躬耕陇亩、生活拮据感到遗憾。于是想象出菊花幻化的花妖黄英姐弟,他们姓陶,自认为与陶渊明本是一家。姐姐善于培植各种名贵的菊花,并以贩卖菊花而使家庭富有。弟弟则倜傥不群,尤其善饮,认为“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以此为陶渊明解嘲。弟弟因饮酒过量而一醉不醒,化为名贵的菊花“醉陶”。这些情节离奇曲折,似真似幻,既有作者的理想,又有现实生活的依据。《香玉》 [3]2235《葛巾》 [3]2082中的女主人公都是牡丹花妖,男主人公都是书生,表现的是至情理想。黄生爱慕牡丹花妖香玉,不料香玉却被人移去,黄生日日哭吊,感动了花神,使香玉又回到故处。在黄生的精心培植下,牡丹花终于开放,花大如盘,中间有一小美人,才三四指许,转眼飘然而下,“则香玉也”。洛阳牡丹天下驰名,作者便构思出书生常大用与牡丹花妖葛巾的动人故事,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这些作品充满着变化莫测的想象,让人们充分体验到愉悦快感。
《聊斋志异》中的部分作品使这种愉悦快感进一步上升到哲理层面,《瑞云》中的贺生见到杭州名妓瑞云后顿生爱意,但他身无分文,“惟有痴情可献知己”。他的这一想法并非虚情假意,当瑞云的容貌“丑状类鬼”时,他依然娶为正妻。作者认为:“天下惟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 [3]2013《连城》 [3]528中的乔生与连城互为知己,尽管连城的父母贪图钱财,将连城许嫁给了盐商之子,但两人矢志不渝,终于在阴间相会。《乔女》 [3]1875中的孟生视黑丑的乔女为知己,当乔女的丈夫去世后,便欲娶其为继室。但乔女自感“残丑”,唯一可自信的是不事二夫的德操。当孟生暴卒后,为报孟生知遇之情,她不顾世俗非议,前往哭吊,并为孟生抚养遗骨,教子成才。这些篇目对男女之爱还作了更为深入的思考,认为理想的爱情应当建立在知己的基础之上。尤其是《娇娜》篇,表现了知己之情甚至超过夫妇之爱的观念,对非夫妻关系的男女之情作出了新的理解和思索。
《聊斋志异》富有生活气息和机智幽默的情趣。蒲松龄身处社会下层,对嫌贫爱富的社会风气极为不满,《镜听》《胡四娘》《凤仙》《姊妹易嫁》等便讥刺了这一社会陋习。《姊妹易嫁》 [3]765是一篇很有意味的小说,姐姐在婚姻大事上不服从父母之命,应当说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但她是为了贪图现成的富贵,结果却沦为乞丐。妹妹顺从父母之命,但她相信,富贵贫穷并非永远不变,结果她获得了幸福。作者的主要意图是告诫那些嫌贫爱富者,所谓贫穷和富有是处于变化之中的。《云翠仙》 [3]1125中的梁有才为了些许金钱,竟然要将妻子卖为娼妓,受到了狐女的严惩。《骂鸭》以奇妙的想象告诫世人既不要做偷盗之事,也不要随意骂人。《劳山道士》对那些不愿吃苦却幻想不劳而获的人给予了讽刺。《局诈》揭露了社会上种种骗人的伎俩,唤醒世人警觉。《马介甫》以夸张的笔法讽刺了惧内者的可笑和悍妇的可憎,希望夫妻和睦相处。《王子安》中的名士王子安酒醉后梦见自己成了翰林,于是大呼小叫,让人感到既可笑又可悲。《雨钱》中的秀才见钱眼开,但不过是空喜一场。《仙人岛》中的士子王勉夜郎自大,受到了仙人的嘲弄。《狐联》中的秀才胸无点墨,徒有其表,遭到了狐女的鄙视。凡此种种,都有着极强的现实针对性,以愉悦笔墨讥讽丑陋现象,所以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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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2010.
On the Aesthetic Features of Liaozhai Zhiyi
——Comparison with Wang Shizhen,Yuan Mei and Ji Yun's Novels
WANG 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The essential feature of literature that distinguishes it from other disciplines is grasping the objective world and understanding human self in an aesthetic way,therefore The aesthetic features of literary works are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that distinguish literature from other disciplines,mainly reflected in its emotive,imaginative and pleasurable nature. The fundamental reason why Liaozhai Zhiyi can surpass the works of other classical novelists in the Qing Dynasty,such as Wang Shizhen,Yuan Mei and Ji Yun,is that Pu Songling has the extraordinary talent of a litterateur and a novelist,and his Liaozhai Zhiyi has a unique and distinct aesthetic features of literary works.
Key words:Liaozhai Zhiyi;Aesthetic Features;Emotion;Imagination;Pleasure
(責任编辑:李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