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 付才辉
在人类发展长河中,现代化还是非常短暂的局部现象。两百多年以来仅少数国家实现了现代化。从新结构经济学基于禀赋结构的社会形态理论来看,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根源于世界各地禀赋结构的差异性,而现代化的本质是改变自身支配社会变迁的禀赋结构决定的生产结构,从而引发与之相适应的上层建筑安排,而不是本末倒置地照搬照抄西方现代化之后的与之相适应的西方上层建筑安排。
西方发达国家虽然率先完成工业革命,走出了马尔萨斯陷阱,建立了一套与之相适应的上层建筑,引领了世界的现代化,但最初采取的主要手段却是对外发动战争、殖民掠夺,对内采取資本主义剥削制度,是非文明型现代化道路。
毋庸讳言,流行的现代化理论甚至更大众化的现代化观念其实都是西方中心主义主导的,即便是那些声称竭力避免西方中心主义的全球史家也把世界的现代化等同于欧洲三大革命(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和政治革命)向全球的传播,并把西方实现现代化之后的上层建筑作为现代化的标志和实现现代化的手段。
西方中心主义现代化世界观的产生和全球性的流行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工业革命之后西方长期拥有支配全世界的经济与军事实力,西方有意打造极具欺骗性和安抚性的讲述“西方故事”的流行史观,发展中国家(非西方世界)知识分子和社会大众抱着“西天取经”的心态亦步亦趋。例如,欧美在世界制造业总产量中所占的份额从1750年的不足四分之一飙升到1900年的超过五分之四,但是西方世界在历史叙事和理论构建中却有意掩盖了自身崛起的真实历史,并傲慢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在许多场合下,这种信念进一步强化了他们早就怀有的基督教优越性的观点。而非西方世界对西方崛起的叙事信以为真,并且亦步亦趋,但效果甚微,堪比邯郸学步。
尽管20世纪以汤因比和斯塔夫里阿诺斯等为代表的全球史家为打破西方中心主义史观及梳理人类历史上的文明多样性做出了努力,但由于缺乏非西方文明的重新崛起,方家和大众都难逃西方文明优越性的陋见,也无力客观地审视人类文明多样性的根源,当然也就无法跳出以西方发达国家作为参照系的现代化框架。
事实上,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西方国家的崛起也只不过是过去200年间发生的短暂现象。现代化的概念不应该以西方化范畴来定义。这种反思虽然日益深入人心,但是究竟该如何定义现代化却众说纷纭。传统的发展经济学与转型经济学、发展社会学与转型社会学、发展政治学与转型政治学等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都从不同侧面与层面予以了探讨。基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新结构经济学理论范式,我们主张不以发达国家作为参照系,而是从一个国家自身的经济基础(禀赋结构与生产结构,即产业与技术)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上层建筑(金融、教育、政治、文化等)的结构转型来界定自身的现代化,并以相对于前现代社会的性质来识别现代社会的性质,即从人类发展史来看,其本质是走出前现代化社会的马尔萨斯陷阱。
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起源于旧石器时代中期,即大约25万年前到5万年前之间的某个时间。那时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主要是为了生存,从环境中收集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即采集活动。其后,人类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发明了农业,这种由食物采集者到食物生产者的转变,是人类历史上划时代的巨变。由于各个大陆自然环境的不同,也就是禀赋结构不同、物种的起源不同、对动植物的驯化难易程度不同,因此世界各地的农业产业结构变迁不同,从而塑造了多样的古典文明。
然而,由于支配农业的禀赋结构主要是存在上限的自然资源,前现代社会人们所有的努力,如寻找新的土地资源、开发新的农耕技术、掌握自然世界的新规律等,虽然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却无法同时改善生活水平,这一支配前现代社会变迁的机制便是著名的“马尔萨斯循环”。英国在工业革命之后率先走出了马尔萨斯陷阱,开了人类现代化之先河。
(本文摘自该书第一章,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