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城市，过跨国生活

吕迎旭

来耶路撒冷工作前，我就了解到这个城市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耶路撒冷主要居住着巴勒斯坦人，西耶路撒冷主要居民是猶太人。

但是抵达这个城市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哪儿是东耶，哪儿是西耶，因为并没有实物边界。后来，一个当地同事指着穿城而过的60号公路说，这段路大致与东、西耶的一段分界线重合。但打眼一看，两边都是灰白色的楼房，分辨不出什么区别。

有一天，我步行穿过60号公路，从西耶来到东耶的大马士革门，才发现与西耶的干净整洁不同，这里道路狭窄、拥挤，街边挤满了流动摊贩，到处是喧闹的吆喝声，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生活过的埃及。我在路边的小杂货店买了瓶果茶饮料，发现在西耶12新谢克尔（约合24元人民币）的一瓶饮料，在这里只要6新谢克尔。

物价低，是我对东耶的第一印象。后来，东耶大马士革门外的小店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场所。从在西耶的驻地只需步行10多分钟，就可以买到更便宜的蔬菜、水果。每周五的一大早，这里的鱼店还会从雅法港运来在西耶很难买到的螃蟹、鱿鱼、虾等。有了这个市场，我实现了吃鱼自由。

有时，我还会在这里的咖啡馆喝杯咖啡，因为一杯5新谢克尔的土耳其咖啡，在西耶就要花费超过10新谢克尔。后来，儿子打疫苗也选在了东耶的儿保中心，家庭医生选了东耶一家诊所。东耶对我来说越来越有亲切感。

但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东耶路撒冷是联合国承认的巴勒斯坦领土，但1967年以色列从约旦手中夺得东耶路撒冷的控制权后，这里一直处在以方的直接控制和管理之下。50多年过去了，东耶居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以及巴以问题的呢？

东耶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与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相比，他们享有更多的出行自由和社会福利。东耶人不需要申请通行证就可以去以色列的任何地方，可以使用本·古里安机场（以色列最大的机场）。由于与以色列经济的融合，生活也更富裕。近年来，越来越多东耶人放弃巴勒斯坦身份，加入以色列国籍。

这位朋友说，东耶人对于“结束以色列占领”已不再关心，对他们来说生活更重要。有一天，我在东耶的一个超市买肉，突然收到短信：以色列战机轰炸加沙。我读给肉店店员听，他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老轰炸嘛！”一脸漠然，接着切肉。

但是慢慢我也发现，这是一个假象。每年，当大批犹太人举着以色列国旗庆祝“收复”耶路撒冷时，双方总要爆发冲突。当有巴勒斯坦人在约旦河西岸被以军打死，东耶居民会罢工罢市抗议……

在东耶的赛勒万村采访，发现村子里挂着很多巴勒斯坦国旗。与东耶的孩子聊天，他们仍然爱追问外国人：你支持我们巴勒斯坦人还是以色列人？

一位在以色列政府部门工作的犹太人告诉我，几年前他搬离了耶路撒冷，因为这里“边界”太多。对于很多犹太人来说，他们只能在耶路撒冷的半个城市活动，而东耶路撒冷犹如禁地，虽然没有边界，但他们不敢迈入半步。一次大马士革门发生冲突事件，我们的犹太摄像雇员拒绝前去拍摄，他说“那里会有生命危险”。

而另一位住在特拉维夫（以色列第二大城市）的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不仅不会去东耶，连阿拉伯人聚居的以色列城市都绝不会去。当问起很多犹太人是否有以色列阿拉伯人、东耶巴勒斯坦人朋友时，他们大多矢口否认。

而对于东耶路撒冷的居民来说，虽然出入西耶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但那也是另一个世界。一次一个东耶的媒体朋友请我喝咖啡，虽然办公室（在西耶）附近就有很多咖啡馆，但他坚持开车带我到半个小时车程外的东耶贝特·哈尼纳村。他说在东耶生活30多年，从来没有在西耶的咖啡馆逗留。

东耶和西耶，虽然没有有形的边界，但是有无形的鸿沟。

（摘自2023年第6期《今日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