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笔下桃源意象对朝鲜汉文小说叙事空间的影响

2023-06-03 09:02:59侯慈秀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陶渊明

摘要: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创造的“桃源”意象,是一个具有隔绝意义的隐逸空间,它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宦海沉浮时的精神寄托。自新罗末期陶渊明进入朝鲜文士的视野后,“桃源”意象频繁出现在朝鲜汉文学的创作中,成为了朝鲜汉文传奇小说中的一个意蕴丰富的叙事空间。在朝鲜传奇小说家金时习笔下,桃源世界原始的空间意义发生了流变,它既是避世隐居的仙境乐园、政治清明的理想社会,也是抨击现实的异域空间。桃源意象的空间意蕴发生了变异,究其原因,是金时习与陶渊明有着不一样的时代背景与人生际遇。

关键词:陶渊明;桃源意象;金时习;《金鳌新话》

中图分类号:I3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4580(2023)01—0007—(05)

DOI:10.19717/j.cnki.jjus.2023.01.002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桃源”意象有两个来源:一个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桃源”,一个是刘义庆《幽明录》中刘、阮二人于天台山采药时误入的“天台桃源”。作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以其安贫乐道、固守穷节的高蹈情怀,感染了古今中外无数的文人志士,每当官场失意、仕途遇挫时,他们就从陶渊明的身上寻找新的人生价值,故“武陵桃源”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天台桃源”。陶渊明《桃花源记》一文,语言平淡朴素,意境优美,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武陵桃源”世界,刻画了一个远离战乱、与世隔绝的隐逸空间,为后世的士大夫们提供了一个超尘出世、宁静安逸的理想世界,以其独特的空间意蕴濡染了后世中外文人的创作。本文将分析陶渊明笔下“桃源意象”空间意蕴的具体内涵,并以朝鲜汉文传奇小说《金鳌新话》为例揭示“桃源意象”在朝鲜半岛的接受与流变,拓宽对陶渊明海外影响的研究。

一、陶渊明笔下“桃源意象”的空间意蕴

陶渊明笔下的“桃源”意象,就像一个具有隔绝意义的坐标系,它隔绝了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污浊、黑暗。在桃源世界中,没有满目疮痍的战争场面,它“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1];在桃源世界中,没有残酷暴虐的统治阶级、无休止的纷争,它“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2],种种景象都给人一种清空出世、置身梦幻的感觉。它既是陶渊明避世隐居的理想空间,也是陶渊明漂浮尘世时的精神寄托。那么,陶渊明笔下桃源意象的塑造仅仅只有弃置世事、逃避现实之用吗?很显然,并非如此,在《桃花源记》中,人们所获得的幸福、和平、安宁都是他们通过双手劳动所得,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隐逸人士,有的只是一片祥和的农耕景象。这篇文章并非只关注陶渊明个人进退的清浊,它还将视角投向朴素真实的劳动群众,可以说这个空想的隐逸世界是陶渊明在乱世中对广大劳动人民出路的探索,它与陶渊明初期的隐逸思想相比,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进步[3]。

在之后的几千年里,桃源意象不断发展,它从散文向诗歌、小说、戏剧作品辐射。由于意象本身所具有的多义歧解性特征,后世文人对“桃源意象”进行了阐释、联想、再创造,使其逐步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个意蕴深广、审美情感丰厚的意象,最终流传到海外,成为中外文学中的一个经典意象。如李白《拟古十二首》其十一“仙人骑彩凤,昨下阆风岑。海水三清浅,桃源一见寻” [4],将名山美景视作桃源仙境,以抒发其自由不羁的浪漫情怀;王安石《桃源行》“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避时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此来种桃经几春,采花食实枝为薪。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5],将桃源世界描摹成一幅政治清明的蓝图,在这里王安石预想了一种“有父子无君臣”,没有阶级、没有剥削压迫、超越现实的社会形式,将原本有隐逸、仙境意味的桃源世界现实化。

二、“桃源”意象在朝鲜半岛的接受与流变

早在殷末,朝鲜半岛就与华夏民族有了文化交流,而陶渊明进入朝鲜文人的视野则是在新罗末期,大致相当于唐代末年,从高丽时代起陶渊明就已经成为朝鲜文人心目中的楷模,仿陶、和陶成为一时之风尚[6]。陶渊明作品中的“酒、菊、桃源、归去来、隐士”等元素也被频繁运用于朝鲜汉文学的创作中。朝鲜朝文人申叔舟就有“烟萝掩霭拥山根,洞口云霞长吞吐,时见落花泛流水,不知何处是桃源,山青水碧摇寒玉,万树夭桃锦绣堆”[7]之诗句,这无疑就是朝鲜文人慕陶、学陶的成果,申叔舟的这首诗,承袭的依旧是“桃源”意象超出尘外、远离世俗的初始空间意义。再如高丽朝陈澕在其诗作《桃源歌》中言“君不见江南村竹作户花作藩,清流涓涓寒月漫,碧树寂寂幽禽喧。……但无外事来相逼,山村处处皆桃源” [8],将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和平稳定的桃源生活视作自己平生的政治理想,可见,朝鲜文人亦将“桃源”意象所衍生出来的隐逸空间视作自己的理想世界。

陶渊明之影响力可见一斑,但陶渊明“桃源”意象对朝鲜汉文学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它还濡染了许多朝鲜文人的小说创作。“桃源”是一个具有空间意义的意象,而小说是一种叙事意味浓厚的文学体裁,它们二者结合在一起往往能够塑造出一个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叙事空间,于是乎,“桃源”意象就成为了朝鲜汉文传奇小说中的一个意蕴丰富的叙事空间。

金时习(1435-1495),字悅卿,是朝鲜古代有名的传奇小说家,自幼聪明过人,他三岁能作诗,五岁能读《中庸》《大学》,其人生历程与性格都与陶渊明颇为相似。朝鲜古代思想家李珥曾评价其“为人貌寝身短,……劲直不容人过,伤时愤俗,气郁不平。自度不能随世低昂,遂放形骸游方之外”[9],其代表作《金鳌新话》共收录五篇短篇传奇小说,分别为《万福寺樗蒲记》《李生窥墙传》《醉游浮碧亭记》《南炎浮州志》《龙宫赴宴录》。他目睹了朝鲜朝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经历了坎坷曲折的仕途,他以传奇小说呈现其对现实政治的思考,同时他也是慕陶、学陶的先行者,他曾在诗歌中自比陶渊明,其诗云“贫似陶彭泽,酣似阮步兵”[10],他的汉文传奇小说《金鳌新话》中的叙事空间,受陶渊明“桃源”意象的濡染又有新变,具体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一)避乱隐居的仙境

陶渊明《桃花源记》中对“桃源”群众避世隐居的缘由已有交代,其原文“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與外人间隔” [11]言桃源众人隐居是为避秦时战乱。宁静祥和的“桃源”世界可以将生灵涂炭的现实社会、马革裹尸的战争场面隔绝于尘世之外,故每逢乱世,“桃源”意象就成了文人士大夫躲避祸乱的理想空间。在任何民族的文学史中,战争都是一个沉痛的符号,它给历代普通百姓、文人带来难以磨灭的记忆。由于独特的半岛地理位置,古代朝鲜频繁遭到外来者的侵略,日本军阀与流寇自古以来就对其虎视眈眈,元末农民起义军也两度入侵高丽王朝疆土,给朝鲜民众带来深重的灾难。此外,激烈的党争加剧了社会的动荡不安,被卷入其中的文人往往惶惶不可终日,它也成为朝鲜文士远离宦海,隐居山林的缘由之一。正如韩国学者赵润济所说,党争问题是古代社会之癌,一旦卷入其中轻则贬谪流放,重则性命不保[12]。故而,战争与党争问题,成为朝鲜汉文小说中常见的叙事主旨。

以金时习为例,他在《万福寺樗蒲记》与《李生窥墙传》中都塑造了一个“避乱隐居”的桃源世界,以抚慰自己和广大民众在现实生活中所遭受的创伤。《万福寺樗蒲记》写的是梁生与何氏女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何氏本是大家闺秀,却在花样年华时死于日寇的铁蹄之下,化作鬼魂与梁生相爱,最终因情缘已尽,与梁生分离。梁生伤心不已,亦“不复婚嫁,入智异山采药,不知所终”[13],这里的智异山是朝鲜古代五岳中的南岳,也是现今韩国远近闻名的神秘圣山,是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纷争的桃源世界,它既是梁生最后的归宿,也是乱世中广大知识分子所向往的仙境乐园。《李生窥墙传》的主旨与《万福寺樗蒲记》相似,在这篇小说中,李生与崔氏小姐的婚姻可谓是一波三折,而正当他们排除万难结为夫妻、琴瑟和鸣之时,元朝的农民起义军“红巾军”入侵高丽,占领了平壤,一时之间,战火四起,崔氏死于战乱之中,李生悲痛欲绝。崔氏不忍与李生阴阳两隔,遂还魂与其再续前缘,而崔李二人重逢后,战乱虽已经平息,但他们也不愿过问世事,隐居避世了,其原文云:

其后,生不求仕官,与崔氏居焉。……自是以后,懒于人事,虽亲戚宾客吊门来贺,杜门不出。常与崔氏,或唱或喝,琴瑟偕和。[14]

他们不似梁生入深山隐居,只是“懒于人事,杜门不出”,彻底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可谓是在现实社会中自行隔绝出一个没有纷争、宁静安逸的桃源世界。然世事难料,还魂之后的崔氏,因阳寿将近,最终与李生阴阳两隔。其实,不管是令梁生不知所终的“智异山”,还是李崔二人在现实生活中隔绝出来的、无人打扰的避世空间,它的初始意义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避秦时乱”的“世外桃源”是相似的,它是金时习以“桃源”世界为蓝本创建出来的一个没有伤痛、宁静安逸的世界,它是一个可以避乱隐居、抚慰伤痛的仙境乐园。

(二)政治清明的理想社会

可以说,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是一个人迹罕至、喜乐祥和、丰衣足食、离苦得乐的乌托邦,在这个乌托邦里有一幅令古今中外的读者羡慕不已的画卷[15]。这个“世外桃源”与老子笔下“小国寡民”的社会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前文已经说过,陶渊明笔下的“桃源”意象不再只是其个人清浊进退的书写,它是陶渊明为生于乱世的广大人民群众所预想的一条出路,故而在后世文学中,“桃源”意象除了象征避世隐居之地,也常被用来象征政治清明的理想社会。

刘勰《文心雕龙》曾云“摛文必在纬经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 [16],这为广大知识分子进退、仕隐时的创作道路确定了一个方向,这句话也是刘勰对广大儒生的鞭策,而中国古代文人士子亦将其作为读书致仕的标准。中朝两国一衣带水,自古以来都受到儒教文化的熏陶,以孔孟儒教立国,其文人士大夫的创作观念也基本相似。正因如此,朝鲜汉文传奇小说作家金时习以小说之名,行教化之实,在小说中虚构出与“桃源”世界颇为相似的仙府乐园,以构建一个政治清明、安宁祥和的理想王国,用来抒发自己进退行藏的志向。如《南炎浮州志》中金时习利用小说文体的自叙传抒情色彩特点,借主人公朴生之所见,构建了一个自己所向往的君主贤明、群臣忠贞的理想社会。如炎浮州的掌权者焰摩王曾如是说道:“我在世时尽忠于王,发愤讨贼,……余愿未尽而忠诚不灭,故托此恶乡为君长。今居此地而仰我者,皆前世弑逆奸凶之徒托生于此,而为我所制,……寡人闻子正直抗志,在世不屈,真达人也。……而不得使荆璞弃于尘野,明月沉于重渊。……余亦时运已尽,将捐弓剑,……司牧此邦,非子而谁?” [17]

在炎浮州中,有贤臣明君,掌权人焰摩王,昔日在人世时能尽忠于王、忠诚不减,而今为君时能管制那些弑逆奸凶之徒;在炎浮州中“荆璞不会弃于尘野,明月不会沉于重渊”,像主人公朴生这样志向高超、桀骜不屈的人才,不必向权贵折腰,就可以得到君王的任用。而在现实中,金时习目睹朝鲜朝谋臣篡位,奸佞当道,忠臣被杀,贤臣被贬,面对残酷黑暗的政坛,他恸哭哀叹,却无可奈何,于是,他像陶渊明一样,愤而出走,隐居于山林。这篇《南炎浮州志》就是他隐居金鳌山时所作,小说中的“炎浮州”是他对照现实所构建的理想王国,也是他心中的“桃花源”。

(三)抨击现实的异域空间

陶渊明所创造的“桃源”世界,早已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地点,在后世文人心中,它是避世隐居的自然乐园,是政治清明的理想社会,是缓解伤痛的仙境,它独立于真实的空间与时间之外,是古今中外文人的精神寄托[18]。随着时代的流传,历代文人对“桃源”意象的空间意蕴进行了陌生化的阐释,创作了众多意蕴丰富的作品,这些文学作品所折射出来的政治、经济、文化、士风等因素,往往能令读者获得不一样的阅读体验。随着“桃源”意象在朝鲜的流传,它的空间意蕴在朝鲜汉文学中发生了异变,它已经从申叔舟笔下“窈窕逶迤、山青水碧、万树夭桃”的闲逸隐遁空间,变为讽刺时政、抨击现实的异域空间。

如金时习在《龙宫赴宴录》中所建构的“瓢渊龙宫”空间,就与《桃花源记》中的“桃源”世界颇为相似,其原文如下:

有一人,于殿庭蹙口一吹,天宇晃朗,无山石岩崖,但见世界平阔,如棋局,可数十里。琼花棋树,列植其中。[19]

此外,在这个空间里不仅有平阔的土地,清丽的景致,还有龙王所设用以招待男主人公韩生的宴席,席中可谓是轻歌曼舞、酒香氤氲,但这篇小说中的叙事空间却并不是那么美好。韩生明明是“少而能文,著于朝廷,以文士称之” [20]的贤才,龙王不与他谈论政治时局、治国之策,却邀请他来为龙女新婚的洞房闺阁题词写文,这对饱读儒家经典、又以风骨著称于世的文人士大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侮辱。这里不像陶渊明笔下的“桃源”世界一般,没有和谐亲睦的邻里关系,也没有安静闲适的隐居生活;这里的龙王同《南炎浮州志》中的焰摩王也并不相同,他并不是一位礼贤下士、善用人才的贤君,韩生在这里既无法得到重用,也无法远离世俗,甚至无法自由自在地出入。正如学者韩东所说:“金时习在《龙宫赴宴录》中构建的‘龙宫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无论是从‘自传的角度将龙宫看作是当年世宗朝廷的真实再现,还是从‘消解与安慰的角度将龙宫看成是一个虚构的理想世界,这二者都不符合逻辑与事实。”[21]

金时习所构建的这个“瓢渊龙宫”和现实世界一样,充满着险恶与无序,充斥着不自由和苦闷压抑,在这里儒家的伦理纲常早已不复存在。在畅游完龙宫之后,韩生并没有如武陵捕鱼人一般,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流连忘返,他迫切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生将还,其门户重重,迷不知其所知,命使者而先导言。”[22]这也不难看出,在面临政治黑暗、纷争不断的局面时,金时习看不清前行的道路,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迷惘,他想要置身事外,逃离这个“不自由”的世界,也从侧面抒发了其渴望政局平稳、社会安定的美好愿望。

三、桃源意象空间意蕴发生流变的原因

金时习的传奇小说《金鳌新话》吸收了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元素。他与陶渊明一样皆才华高绝,而又时运不济,他们济世苍生的远大理想在黑暗的现实面前都化作了渺小的尘埃,所以他们向往一个清净安宁的“桃源”世界,最终都走向了归隐田园的道路。从上文来看,陶渊明所创造的“桃源”世界影响了金时习传奇小说叙事空间的构造、叙事主旨的表达。在创作过程中,金时习能结合本民族的文化特点,对“桃源”意象的空间意蕴进行改造、翻新,使其小说中的“桃源”世界有了新的、耐人寻味的阐释空间。

究其原因,主要是他们二人生活的时代背景、人生境遇不同。陶渊明所处的时代官场腐败、士节不振,士族之间相互倾轧,社会动荡成灾,可谓是民不聊生、国无宁日。他想要改变当时的社会现状,欲兼济苍生、整顿乾坤,却终究因为个人的渺小,无奈向现实屈服。所以,他向往桃源世界中自然和睦的邻里关系,渴望返璞归真,他虚构了一个宁静安逸、自然清净的桃源世界,这个空想的世界既是他为天下苍生预想的出路,也是他对自我价值的重构。

金时习与陶渊明一样都处于一个苦难的时代,他自幼被视作天才,有着高尚孤介的品格,他饱读儒家经典,信奉儒教的君臣之纲、孝悌之义,其性格又耿介忠贞。公元1455年,他目睹世祖李瑈摒弃纲常,篡位夺权,昔日好友也因不满世祖背德弑君之行,纷纷英勇赴死,他痛哭不已,一怒之下,佯狂出走,从此隐居金鳌山潜心创作,不再过问朝政。但其自小所接受的儒家教义告诉他,兼济天下才是君子之义,所以其传奇小说以桃源为母题,展开叙事空间,映射时政,诉说胸怀。他在《万福寺樗蒲记》与《李生窥墙传》中都让主人公进入了一个远离战乱、没有纷争的隐逸世界,以安抚战争给朝鲜人民带来的沉重苦难;在《南炎浮州志》中更是借焰摩王之手鞭笞世祖弑君篡位的罪行、塑造了一个君臣和谐、政治清明的理想社会;又在《龙宫赴宴录》中虚构一个压抑而不自由的“瓢渊龙宫”世界,并暗讽世祖德不配位,必遭天谴,认为世祖永远不配得到救赎。

值得注意的是,金时习归隐时的心态与陶渊明是截然不同的,陶渊明总是怀着亲近感去领悟田园生活的乐趣,以其清赏透目之心去体验质朴纯真的农村生活,所以他的《桃花源记》是一首恬淡优美的田园赞歌。而金时习认为仕与隐的归宿应该都要符合“义”的标准,他曾云:“士之去就隐显。必先量其义之适与不适。道之可行与不行而已。”[23]他笔下的桃源叙事空间体现的是他隐居金鳌山时期对朝政时局、个人境遇的思考。

四、结语

中国作为汉文化体系的起源中心[24],对朝鲜古代的文化模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在中朝文人心目中,陶渊明早已不仅仅是一位文学家,更是文人士大夫们的精神归宿。以陶渊明为标准,他们往往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重构。金时习是慕陶、学陶的先行者,他在其《梅月堂文集》中说:“靖节之不臣于宋,世我乖也。”[25]陶渊明创造的“桃源”世界在金时习笔下不再只是单纯的隐逸空间,金时习以“桃源”意象为母题衍生出来的叙事空间包含了他个人的精神动态与价值内涵,其中既有对天下苍生的关怀,也有对不幸时代的书写。解读陶渊明“桃源”意象对金时习小说叙事空间的影响,不管是对于域外汉文学的研究,还是对于拓寬陶渊明的影响力,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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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李娟著.朝鲜古代汉文小说的文体生成及其文化叙事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1.

(责任编辑 吴国富)

收稿日期:2022—11—25

作者简介:侯慈秀( 1998—) ,女,江西赣州人,南昌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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