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洪《冷斋夜话》“诞妄伪托”考辨

2023-06-03 21:00刘青松
荆楚学刊 2023年2期

摘要:因记载内容的真实性存疑,《冷斋夜话》历来被视为“诞妄伪托”之作。考察《冷斋夜话》,宋代“无一字无来处”观念与重本事风气的兴盛是其“诞妄伪托”的诗学背景。《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既受宋学“断以己意”“想当然耳”流弊的影响,又与惠洪对“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体认和禅林笔记、僧史创作实践有关。惠洪本人的真实观与好名的性格亦是《冷斋夜话》“诞妄伪托”产生的原因。对《冷斋夜话》“诞妄伪托”的批评,也蕴含批评者的主观成见与误解。《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呈现出复杂多元的面向。

关键词:惠洪 ;《冷斋夜话》;诞妄伪托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3)02-0022-08

前人对惠洪所著《冷斋夜话》的真实性多有批评。如晁公武批评其“多记苏、黄事,皆依托也”“多夸诞,人莫之信云”[ 1 ] 590、陈振孙批评其“所言多诞妄”[ 2 ] 331、陈善批评“惠洪多诞”[ 3 ],胡应麟批评“宋人好作伪经者阮逸、伪子者宋咸、伪说者惠洪”等等[ 4 ] 320。《四库全书总目》把各家对《冷斋夜话》的批评意见概括为“诞妄伪托”[ 5 ] 1039,在肯定其诗学价值的同时,提出对这种现象“置而不论可矣”[ 5 ] 1039。综合前人批评,所谓“诞妄伪托”,即是指《冷斋夜话》论诗记事所表现出的编造故实、夸张附会乃至剽窃抄袭以致内容不可靠的现象。《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制造出真伪难辨的疑案,对后世诗歌阐释产生不良影响。因此有必要对“诞妄伪托”的背景因素进行探讨。前人多将《冷斋夜话》“诞妄伪托”简单归因于惠洪本人好名炫耀的性格。本文从《冷斋夜话》所见的“诞妄伪托”现象出发,结合惠洪所处时代的学术、诗学背景与惠洪本人的文字创作与诗学体认,对《冷斋夜话》“诞妄伪托”的成因作一考察。

一、《冷斋夜话》所见“诞妄伪托”現象

前人往往就某一具体事例批评《冷斋夜话》“诞妄伪托”。根据其批评侧重,可将《冷斋夜话》中的“诞妄伪托”分为伪造出处、剽窃抄袭、假托他人、张冠李戴和牵强附会五类。

(一)伪造出处

《冷斋夜话》存在伪造典故、本事解诗的情况。如卷一“诗出本处”条注“已输崖蜜十分甜”:“崖蜜事见《鬼谷子》,曰:“照夜青,萤也;百花醴,蜜也;崖蜜,樱桃也。”[ 6 ] 11晁公武批评:“《鬼谷子》书,世所共见,而云‘崖蜜,樱桃也之言。”[ 1 ] 590赵次公亦批评惠洪伪造:“鬼谷子之书,揣摩押阖谈说之书耳,岂曾论及名物哉!今其书在世间可考也,而洪觉范敢尔眩惑学者。”[ 7 ]卷二“雷轰荐福碑”条,《玉照新志》提及娄彦发机意见:“荐福寺虽号番阳巨刹,元无此碑。乃惠洪伪为是说。”[ 8 ]卷四“赌梅诗输罚松声诗”条写俞秀老下阶叩头诸事。孙仲益批评:“《冷斋夜话》载秀老一事,某在江西时,恶其狂诞无稽”[ 9 ]。《诗选》质疑:“秀老高士,非可下阶诘责者……大抵惠洪多谈,《冷斋夜话》中数事皆妄。”[ 10 ] 248卷五“东坡藏记点定一两字”条记王安石改苏轼文章之事。胡仔从党争角度质疑:“熙宁间……介甫岂能不芥蒂于胸次,想亦未必深喜其文章。今《冷斋》与子真所笔,恐非其实。”[ 10 ] 258卷八“梦游蓬莱”条记黄庭坚为惠洪讲解诗歌本事,“与予同宿湘江舟中,亲为言之,与今《山谷集》语不同,盖后更易之耳。”[ 6 ] 63《四库提要》认为这是惠洪“殆窜乱其说,使故与本集不合”[ 5 ] 1039。

(二)假托他人

前人怀疑《冷斋夜话》部分作品与议论实出惠洪之手而托名他人。如卷一“东坡南迁朝云随侍作诗以佳之诗”条,记载参寥子对林下人诵贯休、齐己诗的否定。胡仔引陈师道《送参寥序》,其中记录了参寥对贯休齐己、的高度赞扬。据此,胡仔质疑:“则参寥前后之论,何相反如此?疑《冷斋》妄为云云耳”[ 10 ] 383。卷一“古人贵识其真”条记录苏轼论述陶渊明之“真”,提及“汉高帝临大事,铸印销印,甚于儿戏”[ 6 ] 13。胡仔认为这是惠洪“窜易其语,杂以汉高帝事”,“决非东坡议论也”[ 10 ] 15。卷一“换骨夺胎法”条记录黄庭坚提出的“夺胎法”与“换骨法”。吴曾认为这不属于黄庭坚的诗学风格:“予尝以觉范不学,故每为妄语。且山谷作诗,所谓“一洗万古凡马空”,岂肯教人以蹈袭为事乎?”[ 11 ] 837卷三“诗说烟波飘渺处”条所记黄庭坚赠惠洪诗,被认为是惠洪所作,假托黄庭坚之名。陈善引《皇宋百家诗选》“洪诈学山谷”的意见,并评价“予观此诗,全篇亦不似山谷体制,以此亦知其妄”[ 3 ]。方回认为惠洪“伪作山谷七言赠诗,所谓气爽绝类徐师川者”[ 12 ]。卷五“舒王编四家诗”条论述王安石所编四家诗集的排名理由。据惠洪记载,王安石解释李白被排在第四是因为“其识污下,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 6 ] 43。陆游认为这是假托王安石的妄言:“此乃读白诗未熟者,妄立此论耳。”[ 13 ] 79卷十“东坡山谷莹中瑕疵可笑”条记徐师川言苏轼、黄庭坚、陈瓘三人“颠倒”之事。史容据张孝祥《高侍郎夫人墓志铭》批评:“《冷斋夜话》载……其说妄矣”[ 14 ] 1400。《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八引《冷斋夜话》载惠洪词与黄庭坚和作(月仄金盆堕水)[ 10 ] 328,陈善质疑署为黄庭坚的和作实为惠洪自己所作:“意其非山谷作。后人见洪载于《冷斋夜话》,遂编入《山谷集》中……真赝作也。”[ 3 ]

(三)张冠李戴

前人批评《冷斋夜话》存在弄混作者作品以致张冠李戴的情况。如卷一“东坡得陶渊明之遗意”所引“日暮巾柴车”一诗,诸家皆断为江淹拟陶渊明作,晁公武批评:“其辞浮浅,洪既误以为真渊明语”[ 1 ]。卷一“换骨夺胎法”所引“鸟飞不尽暮天碧”,惠洪将之归为李白作品。胡仔指出此句出自郭功甫《金山行》,批评惠洪:“《冷斋》以为李翰林诗,何也?”[ 10 ] 236卷三“少游鲁直被谪作诗”条,惠洪将白居易诗视为黄庭坚所作。胡仔批评:“二诗既非鲁直所作,《冷斋》何为妄有‘学道闲暇之语邪?”[ 10 ] 327吴曾批评此为“冷斋不读书之过”[ 11 ] 732。卷五“舒王山谷赋诗”赞扬黄庭坚集句诗。史容认为这是惠洪将李白诗误认为黄庭坚诗,遂批评:“觉范安知此为何人语,而遽品评耶?”[ 14 ] 1052。卷十“作诗准食肉例”条将邵雍诗视为陈莹中诗。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指出“此诗邵尧夫作,而冷斋误以为莹中。”[ 11 ] 1512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引《冷斋夜话》记有曾子宣夫人魏氏所作《虞美人草行》,胡仔考察作者为许彦国,并批评冷斋之妄:“亦知冷斋之妄也。”[ 10 ] 413-414

(四)牵强附会

《冷斋夜话》记事、解诗存在牵强附会、想当然耳的倾向。如卷一“老妪解诗”条记白居易作诗要使老妪能解才定稿。胡仔提及自己曾在小说中见此一说。惠洪将之载于诗话,“是岂不思诗至于老妪解,乌得成诗也哉?”[ 10 ] 50《唐宋诗醇》则批评《冷斋夜话》“所载乐天……亦属附会之说,不足深辩”[ 15 ]。卷一“东坡留题姜唐佐扇杨道士息轩姜秀郎几间”条言姜唐佐是朱崖人。胡仔认为这是惠洪根据“沧海何曾断地脉,朱崖从此破天荒”一句的朱崖,“附会为说。”[ 16 ] 229卷二“稚子”条,引《食笋》诗证“竹根稚子无人见”中的稚子为笋,又引赞宁《杂志》说竹豚亦名稚子[ 6 ] 22。《桐江诗话》批评:“《冷斋》以稚子便作笋,引唐人诗为证,何谬之甚也”[ 17 ] 342。吴坰批评惠洪“引赞宁《杂记》……殊牵合也”[ 18 ]。卷四“诗话妄易句法字”条讨论杜甫诗究竟是“黄独无苗山雪盛”还是“黄精无苗山雪盛”。《艺苑雌黄》批评惠洪“徒见黄独一名土芋,遂谓芋魁之小者。”[ 17 ] 544卷四“西昆体”条将西昆体名称产生的时间定在李商隐当时。何焯评:“误始于《冷斋夜话》。”[ 19 ]卷四“天棘梦青丝”条引王禹偁诗证天棘为柳,胡仔认为王禹偁原诗并未提及天棘为柳,遂质疑:“其引王元之诗……不知亦何所据邪?”[ 10 ] 48赵次公则批评:“洪觉范安知王元之不见杜诗善本……乃遂强解之为柳乎?”[ 7 ] 9卷四“诗用方言”条解释“天子呼来不上船”之船为襟纽。[ 6 ] 38《通雅》批评这是“冷斋附会奇说”[ 20 ]。卷四“诗用方言”条认为“夜阑更秉烛”的更字应读平声,被陆游批评:“僧德洪妄云:‘更当平声读,乌有是哉”[ 13 ] 77。卷五“范文正公蚊诗”条记范仲淹“求为秦州西溪监盐,其志欲吞西夏,知用兵利病耳。”[ 6 ] 43《退庵笔记》指出:“惠洪误泰为秦,又附会其说,谓文正求为西溪监盐为欲吞西夏起见。真痴人说梦话矣。”[ 21 ]

(五)剽窃抄袭

《冷斋夜话》部分条目亦见于他书,批评者们视这类条目为剽窃抄袭之作。如卷二“老杜刘禹锡白居易诗”条,胡仔认为整条论述都是惠洪抄袭魏泰:“予观《冷斋夜话》所论,与此相同,但《隐居诗话》乃魏泰道辅所撰,道辅于觉范为前辈,必觉范窃其说耳。”[ 10 ] 78卷二“王平父梦至灵芝宫”条所记王平父灵芝宫事,《云谷杂记》认为“此事本曾子固所记,后来魏泰《东轩杂录》全用子固之文……冷斋夜话亦记之。”[ 22 ]

伪造出处、剽窃抄袭、假托他人和牵强附会显然是有意为之。而张冠李戴,除了考辨不精,也不排除故意为之的可能。下文将详考《冷斋夜话》有意“诞妄伪托”的背景和动机。

二、《冷斋夜話》“诞妄伪托”的背景与动机

(一)“无一字无来处”观念与重本事风气的兴盛

宋代“无一字无来处”观念与注重本事风气的兴盛,是《冷斋夜话》“诞妄伪托”现象产生的诗学背景。黄庭坚《答洪驹父书》有言:“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无一字无来处”的观念被奉为注诗圭臬:

山谷尝谓:“老杜作诗,无一字无来处,第恨后人读书少,不足以知之”……自非胸中有万卷书,其敢任此责耶?(吴文《补注杜诗跋》)[ 23 ]

东坡先生之英才绝识,卓冠一世,平生斟酌经传,贯穿子史,下至小说杂记、佛经道书、古诗方言,莫不毕究……皆洞其机而贯其妙,积而为胸中之文……讵可以一二人之学而窥其涯涘哉!(王十朋《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序》)[ 24 ] 2832

作者博极群书,故此注释难度大。若注不出典故则是由于注诗者读书少。于是注家殚精竭虑:

仆年至于学,逮今三十年,一句一字,推究来历,必欲见其用事之处。经史子传……无所不览……仆既慕先生甚切,精诚感通……梦与先生对谈,因问水仙王事(按,苏轼诗:“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赵夔《注东坡诗集序》)[ 24 ] 2831

为了注出典故,注家也博极群书,甚至连做梦梦见作者,所交流的内容都与诗歌典故出处相关。这种观念亦见于《冷斋夜话》:

东坡诗曰:“客来茶罢浑无有,庐橘微黄尚带酸。”张嘉甫曰:“庐橘何种果类?”答曰:“枇杷是矣。”又曰:“何以验之?”答曰:“事见相如赋。”嘉甫曰:“庐橘夏热,黄甘橙榛,枇杷橪柿,亭奈厚朴。庐橘果枇杷,则赋不应四句重用。”应劭注曰:“《伊尹书》曰:‘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庐橘,常夏热。不据依之何也?”东坡笑曰:“意不欲耳。”[ 6 ] 14

讨论“庐橘”一词,读者甚至比作者更在意用典的出处与规范。卷十“观道人三生为比丘”条,讨论三生石故事主角名号,究竟是“圆观”还是“圆泽”。惠洪认为,尽管其他文献都书作“圆观”,但苏轼书作“圆泽”,必有其依据。这都是“无一字无来处”观念的体现。

这种观念发展到极端,就导致浅薄的注家自欺欺人,伪造典故出处。莫砺锋《杜诗“伪苏注”研究》一文指出,正是由于这种风气,出现了伪造杜诗典故的“伪苏注”[ 25 ]。不仅是注杜诗,在这种风气导向下,注释苏轼、王安石、黄庭坚诗也都存在伪造典故附会出处的情况。如孙仲益就将惠洪注解苏轼诗和杜诗伪苏注等同:“惠洪以崖蜜为樱桃。又有俗子假东坡名注杜诗,云‘金城土酥静如练为芦菔根者。”[ 9 ]另据周裕锴研究,宋人迷信“本事”的权威性,认为历史背景(本事)决定对诗意的理解。本事成了注释诗歌的一大关键。更进一步,如果注家要批驳他人的理解,证明自己解释的正确,就编造一个本事。[ 26 ]这种伪造典故、本事的手段被郭知达总结为“穿凿附会,设为事实”[ 27 ] 1105。所谓“事实”,既是指本事之事,亦是指用事(用典)之事。《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正是在这种风气下出现的。

(二)宋学“断以己意”“想当然耳”的流弊

陈植锷在《北宋文化史述论》中系统论述了“宋学精神”。他将《王安石赠太傅制》中的“断以己意”阐释为“自得”,“作斯新人”阐释为“创造”,以此来概括宋学的创造精神。[ 28 ] 357-359受此创造精神推动,以己意解经,人自一说以求发明在宋代成为一种普遍风气。如王安石于《答韩求仁书》自述治《易》:“自以为如此,则书以待知《易》者质其义。”[ 29 ]又如朱熹《吕氏家塾读诗记》后序所论:“唐初诸儒作为疏义,因为踵陋,百千万言,而不能有以出乎二氏之区域。至于本朝,刘侍读、欧阳公、王丞相、苏、黄与河南程氏、横渠张氏,始于己意,有所发明。”[ 27 ] 4296

但是这种创造精神也表现出曲解经书、编造典故以就己意的一面。如程颐解《小畜》“君子以懿文德”,抬道贬文:“君子观小畜之象,以懿美其文德,文德方之道义为小也。”[ 30 ] 54解说卦之象则在“相亲比,则志相畜,小畜所以次比也”的基础上引申发挥一番君子小人的议论。[ 30 ] 52如此曲解经书,指向就是党争( 1 )。又如苏轼,出于行文需要,撰写《刑赏忠厚之至论》时杜撰皋陶三杀尧三宥的典故。被问及典出何处时,他的回答是“想当然耳”[ 31 ]。这种根据需要解经改经、编造典故的风气亦波及禅门。如契嵩重编惠能《坛经》成《六祖法宝记》三卷并伪托曹溪古本[ 32 ] 242,给《坛经》增添“鬻薪养母”等细节以论述孝行为佛之本[ 32 ] 58。流弊所及,惠洪解诗也难免“断以己意”,并“想当然耳”地附会本事,编造典故。( 2 )如《冷斋夜话》卷五“范文正公蚊诗”条,《临汉隐居诗话》只记范仲淹为秦州监盐,作蚊子诗[ 33 ] 331。惠洪则根据己意,从中挖掘出范仲淹“其志欲吞西夏”之心,“戏笑之语”所蕴含的“恺悌浑厚之气”。

(三)“夺胎换骨”与“点铁成金”的影响

《冷斋夜话》的部分条目见于比惠洪时代更早的他人著作中。前人今人对此多有批评。本文经过分析考索,认为所谓“剽窃抄袭”,可能是惠洪受“夺胎换骨”与“点铁成金”思维影响所进行的“以故为新”。

1.夺胎换骨

《冷斋夜话》卷一“换骨夺胎法”条:

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6 ] 15

这一理论究竟由谁提出尚有争论,但惠洪信服这一理论是可以确定的( 3 )。这种夺胎换骨的诗法思维,影响到《冷斋夜话》的撰写。如《冷斋夜话》卷二“老杜刘禹锡白居易”条,胡仔批评惠洪窃魏泰之说。《临汉隐居诗话》原记载:

唐人咏马嵬之事者多矣。世所称者,刘禹锡曰:“官军诛佞幸,天子舍妖姬。群臣伏门屏,贵人牵帝衣。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辉。”白居易曰:“六军不发争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此乃歌咏禄山能使官军皆叛,逼迫明皇,明皇不得已而诛杨妃也。噫!岂特不晓文章体裁,而造语惷拙,抑已失臣下事君之礼矣。老杜则不然,其《北征》诗曰:“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一本云:“惟昔艰难初,事与前世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乃见明皇鉴夏、商之败,畏天悔过,赐妃子死,官军何预焉?[ 33 ] 324

《冷斋夜话》则这样记录:

老杜《北征》詩曰:“唯昔艰难初,事与前世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意者明皇览夏、商之败,畏天悔过,赐妃子死也。而刘禹锡《马嵬》诗曰:“官军诛佞幸,天子舍夭姬。群吏伏门屏,贵人牵帝衣。”白乐天《长恨》词曰:“六军不发争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乃是官军迫使杀妃子,歌咏禄山叛逆耳。孰谓刘、白能诗哉!其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北征》诗识君臣之大体,忠义之气与秋色争高,可贵也。[ 6 ] 22

惠洪特别突出了老杜识君臣之大体的忠义之气。魏泰固有此意,但并不强烈。《诗宪》论夺胎之意:“夺胎者,因人之意触类而长之,虽不尽为因袭,又不至于转易,盖亦大同而小异耳。”[ 17 ] 534惠洪的改写正是“夺胎法”的运用。

《冷斋夜话》卷六“舒王嗜佛曾子固欲讽之”条记载曾巩与王安石关于嗜佛的对答。王安石言:“子固失言也,善学者读其书,唯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 6 ] 47此条议论不见于王安石相关文集中,曾王二人对答场景可能亦出于惠洪伪托。但王安石《答曾子固书》所论之意与此相合,则此条正是对《答曾子固书》“不易其意而造其语”的换骨。

2.点铁成金

《冷斋夜话》卷五“舒王山谷赋诗”条:

舒王宿金山寺赋诗,一夕而成长句,妙绝。如曰:“天多剩得月,月落闻津鼓。”又曰“乃知像教力,但渡无所苦”之类,如生成。山谷在星渚,赋道士快轩诗,点笔立成,其略曰:“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及一杯水,愿得青天化为一张纸。”想见其高韵,气摩云霄,独立万象之表,笔端三昧,游戏自在。[ 6 ] 41

惠洪把黄庭坚的集句诗视为山谷自作,已招致史容批评。本条王安石这首金山寺诗也属集句诗( 4 ),如叶大庆评此诗:“大庆观舒王诗集,其集句凡四十余首,如《题金山》一韵乃四十句,信乎词意相属,如出一己”[ 34 ]。所谓“如出一己”,强调的是集句词意连贯自然,看不出集句痕迹。惠洪评价“如生成”亦有此意。又,惠洪在卷三“山谷集句贵拙速不贵巧迟”条讨论集句诗:“集句诗……其法贵拙速,而不贵巧迟。”[ 6 ] 27明确提到集句看重的是拙速。而本条描写王安石“一夕成长句,妙绝”,黄庭坚则是“点笔立成”,都是称赞他们创作之“速”。两条互参,可证明惠洪知道王诗、黄诗出于集句。由此,在惠洪的诗学认知里,集句诗属于“作”。而集句这种“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的做法,被黄庭坚命名为“点铁成金”,集句诗正是“点铁成金”发展到极致的产物[ 26 ] 275。据此推测,《冷斋夜话》的撰写可能会受到这种“点铁成金”思维的影响。

这种“点铁成金”在《冷斋夜话》中多处可见。如卷二“立春王禹玉口占”条,亦见于《临汉隐居诗话》[ 33 ] 330-331。但《临汉隐居诗话》这段所述欧阳修的表现是“永叔未能成”,《冷斋夜话》所述则是“欧公经营中”。欧阳修赞叹王禹玉的细节也有不同,一为“敏丽”,一作“敏速”。《冷斋夜话》又引欧阳修《归田录》所记欧王唱和诗,写师生二人同知贡举吟诗唱和的盛事[ 35 ]。如此,这一则的重点就由独赞王禹玉变为描写欧王师生相得,又隐见欧之识人得人。这属于有意的“点铁成金”。卷二“馆中夜谈韩退之诗”条,郭绍虞认为是惠洪抄袭魏泰[ 36 ]。魏泰《临汉隐居诗话》此条自陈评诗“多与存中合”,而沈括(存中)对韩愈诗的意见是“押韵之文”“格不近诗”,评价不高。可知评诗“多与存中合”的魏泰对韩诗评价不高[ 33 ] 323。而惠洪此条明确提出“予尝熟味退之诗,真出自然,其用事深密,高出老杜之上”[ 6 ] 23,对韩愈诗评价极高。用同一段材料生发出完全相反的议论,似乎不能断为抄袭,反倒是有意的“点铁成金”。

(四)惠洪宗教创作实践的影响

惠洪的禅史写作,存在出于主观目的修改、编造故事的情况。如惠洪在北宋流传的“栽松道者后身”模糊传说的基础上,创造五祖弘忍的身世故事,其目的是借此故事写出弘忍于生死变灭中的“游戏自在”[ 37 ],塑造五祖弘忍的形象。又如赞宁写慧能不赴召的原因是“吾貌不扬”,被惠洪大加批判:“是果祖师之言乎?不仁者之言也。”[ 38 ] 109。惠洪排斥这类不利于祖师形象的书写,是基于树立“典刑”和“法度”的现实需要( 5 )。 这种出于主观目的而删改乃至编造故事的书写思路也影响到《冷斋夜话》。

如《冷齋夜话》卷七“苏轼衬朝道衣”条记东坡自认前世为五祖戒(“东坡不复答书,引纸大书曰:‘戒和尚又错脱也。”)[ 6 ] 53。卷七“梦迎五祖戒禅师”条详细摹写梦迎五祖戒禅师即东坡事[ 6 ] 56。这两条记录就有出于宗派目的而伪造的可能。据朱刚《苏轼前身故事的真相与改写》一文考察,这两条材料和《禅林僧宝传》、《林间录》有关五祖戒的材料可能都是惠洪伪造。而惠洪伪造材料,把苏轼定为五祖戒转世的目的则是“利用佛教中的转世话语为自己宗派服务,在北宋末年云门宗逐渐式微、临济宗方兴未艾的时候为本宗张目,获取兴盛的合理性与解释话语”[ 39 ]。卷十“东坡山谷莹中瑕疵可笑”条,据前文所引史容批评,本条所记黄庭坚事不实,则整条所记皆为惠洪妄言,而假托徐师川之口。据此,其中记东坡欲学长生不死事,被徐师川目为“颠倒”,实则是惠洪的意见。又卷九“闻远方不死之术”条,惠洪阐述:“佛法浸远,真伪相伴,唯死生祸福之际不容伪耳。”[ 6 ] 71《吉州禾山寺记》:“至于生死之际,有不容其伪者矣。”[ 40 ]可见惠洪十分看重生死之际的参悟。苏轼本人《题僧语录后》亦表达类似意见,并强调“真伪之候,见于语言。”则惠洪假托徐师川之口批评苏轼学长生是颠倒事,正是借此传达自身的禅学观念( 6 )。

惠洪禅史的写作,继承了史传笔法,注重叙事策略。祁伟指出,惠洪的写作渊源于史传,“将书写对象当作有生命的个体,以典型的事例张扬其内在的风采神韵”[ 41 ] 217-219。故惠洪有“宗门之迁固”之称[ 27 ] 656。张培锋指出,应将禅林笔记“视为一种传记文学文本看待”,“传统意义上的‘征实,在惠洪那里成了一种叙事策略。”[ 37 ]综合两家意见,则惠洪的禅史写作,与其说是实录,毋宁说是史传笔法下的叙事文学创作。如《林间录》书写的人物懒瓒:

唐高僧号懒瓒,隐居衡山之顶石窟中。尝作歌,其略曰:“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其言宏妙,皆发佛祖之奥。德宗闻其名,遣使驰诏召之。使者即其窟,宣言:“天子有诏,尊者幸起谢恩。”瓒方拨牛粪火,寻煨芋食之,寒涕垂膺,未尝答。使者笑之,且劝瓒拭涕。瓒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耶?”竟不能致而去。德宗钦叹之。予尝见其像,垂颐瞋目,气韵超然,若不可犯干者。为题其上曰:“粪火但知黄独美,银钩那识紫泥新。尚无心绪收寒涕,岂有工夫问俗人。”[ 38 ] 125-126

惠洪拈出“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的细节,突出懒瓒不慕名利的超然气韵,重内在的风采神韵。类似笔墨在《冷斋夜话》中亦屡见不鲜。如卷四“米元章瀑布诗”条写米芾的豪放戏谑、卷五“范文正公蚊诗”条写范仲淹作蚊子诗的“恺悌浑厚之气”、卷六“钟山赋诗”条“钟山无事僧”的自画像、卷九“昌州海棠独香为佳郡”条、“鹤生卵”条、“开井法禁蛇方”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条描写彭渊材的迂阔好怪等等,都讲求一定的叙事策略,以语言或典型事例张扬人物内在精神。在这样“游戏自在”的叙述笔法下,传神重于实录,其所记之事真伪难辨,难免被一些批评者视为“诞妄伪托”。《林间录》成书于1107年,写作准备则更早,所谓“垂十年间,得三百余事。”[ 27 ] 528而据张伯伟考订,《冷斋夜话》的成书时间则在1118年之后,此书撰著早于《冷斋夜话》当无疑义[ 42 ]。其写作实践影响到《冷斋夜话》的书写是可能的。

(五)惠洪的真实观

惠洪的真实观亦影响到《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批评者看重的是行迹之真,而惠洪注重的是情意之真:

问士大夫萧何何以知韩信,竟未有答之者。[ 6 ] 13

古人之意有所至,则见于情,诗句盖其寓也……盖当论其情意,不当泥其句也。如谢东山喜见羊昙……皆其情意所至,不可名状,特无诗句耳。[ 6 ] 26

能知萧何所以识韩信,则天趣可言。[ 6 ] 32

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作画雪中芭蕉,诗眼见之,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论则讥以为不知寒暑。[ 6 ] 37

惠洪认为,情意之真不被文字拘束,超越语言。知萧何何以识韩信,即是明白其间默契。雪中芭蕉在现实中本不存在,王维以之作画,寄寓的是自己内心一段自然情意。从现实寒暑气候角度考虑,则难以把握王维画意之内在精神。

惠洪在《冷斋夜话》中论述杜甫“诗史”内涵时表达了他对“诚实”的认知:

故老杜谓之诗史者,其大过人在诚实耳。诚实着见,学者多不晓。如玉川子《醉归诗》曰……王荆公用其意作扇子诗曰……[ 6 ] 26

惠洪认为,“诚实”的关键在于理解前辈的情意。王安石化用卢仝诗意作诗,既是“夺胎”,也是表出前辈情意之真的手段。如此,批评者以行迹之真判定《冷斋夜话》“诞妄伪托”处,在惠洪看来只是他表出前辈情意之真的手段而已( 7 )。

(六)惠洪好名的性格

前人多指出惠洪出于好名炫耀的动机而“诞妄伪托”,周裕锴等研究者又有反驳( 8 )。本节对这一问题略作探讨:

东吴僧惠诠……东坡一见……诠竟以诗知名。[ 6 ] 50

西湖僧清顺,颐然清苦,多佳句……荆公游湖上,爱之。为称扬其名。[ 6 ] 50

东吴僧道潜……东坡赴官钱塘,过而见之,大称赏……士论以此少之。[ 6 ] 51

福州僧可遵,好作诗……东坡游庐山,偶见,为和之……遵自是愈自矜伐……[ 6 ] 52

予谓戒公甚类杜子美黄四娘耳,东坡妙观逸想,托之以为此文,遂与百世俱传也。[ 6 ] 55

惠洪记录这几位僧人,关注重点都在他们因苏轼、王安石等名人称扬而知名。尤其是将戒公比作黄四娘,认为他靠着苏轼一段文字就留名百世,对于戒公的禅学修养只字不提( 9 )。又,《苕溪渔隐丛话》引《冷斋夜话》:

余至琼州,刘蒙叟方饮于张守之席,三鼓矣,遣急足来觅长短句,问欲叙何事,蒙叟视烛有蛾扑之不去,曰:“为赋此。”急足反走持纸,曰:“急为之,不然获谴也。”余口授吏书之曰……蒙叟醉笑首肯之。[ 10 ] 384

刘蒙叟何人今已不可考。从惠洪叙述语境看,当是琼州地方士大夫之流。三鼓时分为人酒席行乐填词,惠洪在此处语境中,更像是“诗词待诏”一类人物。从“蒙叟醉笑首肯之”的记录可以看出,惠洪十分重视名气( 10 )。这种攀附名人以期不朽的心理亦是“诞妄伪托”的动机。

三、结语

除有确凿证据证实《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之外,前人受主观成见与学术论争影响,对《冷斋夜话》的性质存在误解,所做批评亦有“诞妄”嫌疑。

方回评价《赠惠洪》一诗是惠洪伪作,不似山谷语。纪昀认为“却似山谷笔墨。虚谷所云,恐不免爱憎之见。”[ 12 ]“爱憎之见”说明了“诞妄伪托”批评的一个面向:受主观成见影响,认为凡惠洪所言都存作伪可能。如孙仲益批评:“某在江西时,恶其狂诞无稽,坐客皆怃然,此僧中奴”。基于此認知,他认可曾慥判断《赠惠洪》为惠洪伪作的意见,并将惠洪注苏轼诗与杜诗伪苏注等同。胡仔认为惠洪以僧人之身作绮语,并“自载之诗话,矜炫其言”,不符合佛家“忘情绝爱”的戒律[ 10 ] 385。基于此认知,胡仔批评惠洪“无识之甚”。

前引周裕锴研究指出,在迷信本事的风气下,如果注家要证明自己解释的正确,就会找出或编造出一个本事,批驳他人的理解[ 26 ]。对《冷斋夜话》“诞妄伪托”的批评,不少是借批驳惠洪而突出自家的理解阐释。此类批评并无惠洪有意诞妄伪托的确凿证据,更多表现为问题理解上的歧异。在前人对《冷斋夜话》的杜诗阐释的批评中,这一情况尤其明显( 11 )。杜诗研究聚讼纷纭,认为惠洪牵强附会者,也只是另立一说,并不能证明惠洪所论属于诞妄伪托。

《冷斋夜话》注重的是情意之真,批评者往往忽略《冷斋夜话》的性质,以史家实录的标准衡鉴其文,囿于行迹真伪之辨,要为“雪中芭蕉”找出现实依据,方枘圆凿,反而出现“诞妄”之处。要之,《冷斋夜话》的“诞妄伪托”,既受惠洪的真实观与好名炫耀心理的影响,又是其时的学术、诗学背景的体现。尽管它制造出一些真伪难辨的疑案,给诗歌阐释带来不良影响。但其重情意之真,论诗谈禅多有妙解,蕴含了惠洪本人的诗禅体认,不可一概否定。对待《冷斋夜话》“诞妄伪托”之处既要审慎考辨,细究字句;又要明其机理,“论其情意”[ 6 ] 26。

注释:

(1)关于程颐易学研究与政治关系的问题,可参看蔡涛《程颐〈程氏易传〉政治思想研究 ——变革、皇权与君臣》一文。

(2)陈植锷认为:“契嵩以孝行为佛之本……此处欲借六祖之往事以钳众人之口,已通于宋学之曲解《六经》附会新说,其自造禅门典故,则与嘉祐二年苏轼应试《刑赏忠厚之至论》之杜撰皋陶三杀尧三宥之事同。……(契嵩作伪之事)出于禅林而并同于宋学之精神,可知以契嵩为代表的北宋禅宗学人,在实现佛学儒学化的过程中,已从当代的新儒学中汲取养分”。按,惠洪将儒释关系描述为:“吾道比孔子,譬如掌和拳,展握故有异,要之手则然。”亦可见他受宋学之影响。

(3)关于这一问题的详细考辨参看周裕锴《宋僧惠洪行履著述编年总案》附录三、四两文。

(4)仅以此条所引,“天多剩得月”见于唐孙鲂的《题金山寺》。“月落闻津谷”出自唐李端的《古别离》。“乃知象教力”出自唐杜甫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杜诗作“方知象教力”)。“但渡无所苦”出自晋王献之的《桃叶歌》。

(5)北宋中后期,禅门依附官府,追名逐利现象普遍出现,独立精神逐渐失落,禅林风气发生变化。惠洪不满禅林风气,要树立“末世宗师之典刑”。参看祁伟《禅宗写作传统研究》第202-215页。

(6)据周裕锴研究,惠洪的著述,都是其文字禅理念的自觉实践。《冷斋夜话》借禅说诗、借诗说禅,游戏三昧。如此,伪托故事,触发禅机也在情理之中。

(7)孙昌武《早期中国佛法与文学里的“真实”观念》《明晰“文学”的观念:佛教的贡献》两文,指出受佛教思想影响,中国传统真实观发生变化。佛教认为“诸法实相”亦即般若空才是本质之“真”。而要把握这种真,靠的是内心感悟(禅悟)。这种认识影响到文学里的真实观念。惠洪这种感悟情意之真,知萧何何以知韩信的默契,正是这种观念的产物。

(8)尤其是署名为黄庭坚赠惠洪、和惠洪的诗词,以及黄庭坚舟中夜话梦蓬莱事。参看周裕锴《宋僧惠洪行履著述编年总案》,第90、91-92、96-97页。

(9)苏轼对黄四娘评价:“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可以使览者一笑”。所谓使览者一笑,更像是历史给人开的玩笑。幽默中隐见苏轼对黄四娘因杜诗留名不朽的奇异。也隐约有瞧不起黄四娘的意思。联系苏轼对黄四娘的评价,惠洪这句评语实质是:“戒公独何人哉?而托此文以不朽!”

(10)张宏生考察清词自我经典化问题时,将自我经典化的现象追溯至宋,所举即为此例。尽管他主张惠洪这时的记录还是没有脱离早期诗话的“资闲谈”。但仍可以看出,惠洪有意识借重名人对自己作品的赞赏扬名。

(11)宋代杜诗注释极为繁盛,惠洪也有意参与到杜诗的讨论中,仅《冷斋夜话》讨论杜甫的内容就涉及到杜诗命意、典故、音韵、用字、风格与诗史说等方面。而前人对《冷斋夜话》涉及杜诗的条目,几乎都有征引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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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好义]

收稿日期:2022-04-25

作者简介:刘青松(1996-),男,四川苍溪人,南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宋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