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鹏
(西藏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帝国主义列强乘机加深了对中国边疆地区的侵略,日本虎视满蒙,沙俄策动外蒙古反动王公搞“独立”,英国侵略西藏,挑唆康藏纠纷,整个中国边患危重。南京国民政府从形式上统一中国后,努力维护国家统一,承袭清朝设立理藩院、北洋政府设立蒙藏院之旧例,成立主管蒙、藏、回疆事务的行政机构蒙藏委员会,并创设机关刊物《蒙藏旬刊》。目前学界研究该刊的文章很少,与其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史上的影响不符。该刊在“九一八”事变至“七七”事变期间,刊登关于边疆事务的政论社评文章,揭露日、英、俄等帝国主义肢解中国的阴谋,高扬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疾呼加强民族团结,巩固边防,捍卫国家主权。该刊记录了九十多年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所面临的内忧外患,再现了中华民族各族儿女共同捍卫祖国统一与主权独立的光荣传统。
1895 年中日甲午战争后,日本侵占我国台湾及澎湖列岛;1904—1905 年日俄战争后,日本控制南满铁路和辽东半岛,1919 年在旅顺口设关东军司令部,推动武力扩张。俄国于十月革命后,废除了沙俄在中国的一切特权,日本乘机向蒙古地区渗透。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提出《对华政策纲要》,企图将“满蒙”从中国分割出去。1931年爆发“九一八”事变,仅四个多月,东三省全部沦陷。日本帝国主义打着“民族自决”“剿匪”的旗号向东蒙渗透,煽惑内蒙独立,并占领了呼伦贝尔、哲里木两个盟,内蒙古形势岌岌可危。
同期的西藏地区,安全情势也在恶化。19 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多次武装侵略西藏,通过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攫取了大量非法特权。1913年10月至1914 年7 月,在英国操纵下,召开所谓中英藏三方“西姆拉会议”,造成极其恶劣的后果。民国初年至1930 年代,英国协助西藏噶厦政府加强军事力量,驱逐清朝驻藏官兵,三次向西康地区进犯。1930 年第三次康藏纠纷,藏军占领甘孜、瞻化、里塘等地,进逼炉霍。1932 年10 月,康藏双方签订《岗拖停战协定》,确定以金沙江为双方实际控制分界线,藏军扼守昌都一线与中央政府抗衡。环顾中华四周,无一处不在虎噬狼吞的危境之中。
在边患深重时期,南京国民政府决定筹备成立专门机构管理边疆事务。1928 年7 月11 日,蒙藏委员会正式成立,隶属行政院,地位与各部相同。[1]1929年2月,蒙藏委员会正式办公,遂创办《蒙藏周报》。受“九一八”事变冲击,1931年9月20日,《蒙藏周报》改名为《蒙藏旬刊》,卷期号另起。创刊号声明办刊宗旨为及时报道“蒙藏及国内或世界时事的问题”“将中央对于蒙藏地方施政、及蒙藏地方之社会情况”做系统介绍,以“便蒙藏人士......本身能彻底的觉悟,与积极的振作”“凡关于蒙藏等地之社会、经济、政治、文物、制度、风俗、习惯之调查,临时登载,以为建设新蒙藏参考之张本。”[2]在徐丽华、李德龙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旧期刊集成》中,共收集到《蒙藏旬刊》63 期,其中:第28 辑收录第1-6 期(1931.9.20-1931.11.10);第29 辑收录第7-11 期(1931.11.20-1932.03.10)和第23-30 期(1932.8.20-1932.10.30);第30 辑收录第31-48 期(1932.11.10-1933.04.30);第31辑收录49-69期(1933.05.10-1933.09.10);第32 辑收录第88 期(1934.08.10)、第94、95期合刊(1934.10.30)、第96期(1935.01.10)和第115 期(1936.05.01);栏目设置主要有社评、言论、蒙藏时闻、国内纪要、国际要闻、一旬大事日志、党义(三民主义)、调查、专载(法令制度等)、大漠(文艺园地)等十个部分。在第11 期后,没有言论和大漠部分。根据刊登的社论文章看,时人不仅关注蒙藏危机,还关注新疆青海,把整个中国的东北、北部、西北和西南边疆视为唇亡齿寒的关系,从史地传承和边防构建来审视民族团结、维护国家统一、加强国防建设的极端重要意义。
《蒙藏旬刊》以唤醒同胞的民族意识、激发民族精神、抵御帝国主义侵略、捍卫国家主权为宗旨,提出了许多极具时代特征、又具有历史价值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观点,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走向自觉构建提供了特定时代的精神内涵。
1931 年,我国东北、蒙古和西藏地区的安全形势日益恶化。日本帝国主义窃据台湾后尚不止步,继续推行“满蒙大陆政策”,“田中内阁……先以美人政策勾结少数王公施其连络……以退伍军人密布其地,收买我土地牧畜等权,以为其经济之总操纵,以制我蒙族之死命,成所谓‘日本人之蒙古’”。[3]在“九一八”事变之前,蒙藏委员会委员诺那呼图克图就向全体国民呐喊:“中国人民实已不堪扰攘之苦,几奄奄待毙矣,国家元气丧失殆尽,是诚岌岌可危之现象…”。[4]1931年9月20日,《蒙藏旬刊》创刊号更是大声疾呼:“本刊根据三民主义,向蒙藏民众宣传,在阐明中华民族现势之阽危,帝国主义者侵略之急进与煽惑,唯实行三民主义能为蒙藏同胞之生存救星。”[5]
在祖国西南方,英帝国主义染指西藏、窥伺西康。清末时的西藏,“俄人觊觎于北,暗中诱以利,英人窥伺于西,近且胁之以兵”。1930 年《新西康月刊》痛陈危机:“我们西康,是为帝国主义垂涎已久,压迫至甚……”[6]从民国初期至1940年,持续近三十年的康藏纠纷,祸延至深。《蒙藏旬刊》揭示西藏“屡图举兵内犯,实为英帝国主义者所主使,事实具在,举世共知。”[7]第三次康藏纠纷时期,即有英人在哲孟雄(锡金)地开办“英藏合文之日报,捏造中国混乱消息”,制造舆论矛盾。[8]社论《论康藏危机及其解决途径》揭露道,“康藏问题决不是中国多数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问题,而是整个帝国主义与整个被压迫民族之问题”。文章批评国民政府,康藏纠纷之所以至今未决,源于中央地方徒唱高调而不尚实际。“中国国内各民族茫然整个团结之必要,而又昧于帝国主义者侵略之阴谋,一经外人挑拨,即认敌为友,与祖国反颜对立。”主张应本着中山先生民族平等之精神,给与康藏人民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自由平等合理化的利益,发展康藏经济,增加汉藏民族的感情,尊重佛教以谋汉藏民族精神上的团结,澄清吏治,揭露英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9]。
中国人“最早在具有各民族相对平等融合(至少在政治经济方面)之整体意义上使用‘中华民族’一词的历史资料,正是出现在辛亥革命胜利和民国建立之初。”[10]1912 年1 月1 日,孙中山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当天发表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宣言书》,强调“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方为一国……是曰民族之统一”。同年3月颁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明确规定“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无种族、阶级、宗教之区别。”学者黄兴涛认为“这就是‘五族共和’的思想。”[11]在此基础之上,南京国民政府打出“复兴中华民族”的旗号,并于1929 年,改建了绥远、热河、察哈尔、西康、青海等省,加强国家统合力量。这为《蒙藏旬刊》的宣传提供了思想养分,奠定了政制与社会基础。
1932 年,蒙古民众抗日会发布宣言,“我蒙古民族,为中华五大民族之一……整个中华民族之存亡,即我蒙古民族之存亡”,要组织蒙古民众抗日会,联络蒙古同胞,与海内外同胞,齐心抗日,并组织蒙古抗日义勇军,加入东北作战,誓复失地,还我河山。“我蒙古民族……与国内各民族,精诚团结,共御外侮。”[12]热河是华北门户,日军进攻,热河失守大半,平津危在旦夕,有刊文呼吁“用战士牺牲的精神去努力,国家的实力,要全国国民一起努力,才建设得起”。[13]当时的抗日救国歌里写道:“主权丧失国难全,边疆万里已沦亡,边民患寡不患贫,中华五族共一家”。[14]
内蒙地区活佛五世章嘉呼图克图在《章嘉告蒙旗同胞书》中向蒙旗同胞呼吁:“中华民国是……汉满蒙回藏五大民族共同组织成的一个中华民国国民的一个大家庭,他是我们大家的一个慈母,他的责任要比慈母的责任还大,我们的身世、性命、财产,等等都是由他保护”,号召“凡我同胞务须一致团结起来”。[15]题为《救国御侮与发扬民族精神》的社评认为,要使民族复兴,全恃民族自身的努力,“而我们自己的国家民族却不能团结一致,没有整个立国的计划和民族精神的修养”,尽忠爱国、忠于民族的伦理思想,又未切实建立起来。因此,“目前和以后困难的解救,还须以恢复与发扬民族精神为前提……都要能牺牲个人的利益,来求整个国家民族的生存和发展”。[16]关于振兴民族主义,《蒙藏旬刊》连载的“三民主义提要”中就多次陈述:“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因为一般人只有家族主义和宗族主义,没有国族主义……虽有四万万人结合成一个中国,实在是一片散沙……如果再不留心提倡民族主义……中国便有亡国灭种之忧。”[17]社论认为今日之中国,因为失去了民族精神,所以才备受欺凌。此说虽有偏颇,但也道出了时人对构建中华民族崭新的民族主义的强烈期望。
有社评指出中国文化的家族主义而非个人主义的特质有助于民族主义的复兴再造。认为西方社会奉行基于武力的霸道,而东方社会奉行基于自然的王道。西方以个人主义为本,中国人则只有家族主义和宗族主义。因此,中国要恢复民族精神,比西方要容易得多。“中国从前的忠孝、仁爱、信义……便是我们民族的好精神”“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道德上的功夫……根本上要从修身起,把中国固有一贯的道理先恢复起来,然后我们民族的精神,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复。”[18]故此,恢复中华民族的精神传统为当务之急。
新疆物产丰富,外敌垂涎已久。暴日侵略向着西部内蒙及长城以南伸展之时,新疆亦有动荡暴乱。1933年《蒙藏旬刊》报道:“最近除英俄互相暗中角逐外,日人亦颇思插足其间……近有俄人,雇佣新人所办之回文报纸三数家之多,其中之有力者厥为‘脱离’报,专为向中国人宣传者……”[19]刊文指陈,新疆局势坏于政治之军阀官僚化,将来要“将军阀官僚化的政治,一脚踢开!”根据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则,让各民族中最负声望有能力有人格的人来参与管理。那些王公阶层,“是一个传统的治人阶级”,政府要获得他们的信心,引导他们走改良政治的道路,尤其要唤起边地官民醒悟的,“就是当这暴风雨下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这五大民族已到了同生死的命运!要生存就得团结一致,抵抗外侮。”[20]诺那呼图克图听闻溥仪及内蒙,有受日人指使阴谋独立,于是发电文《诺那劝勿作傀儡》提出忠告:“天津前清逊帝,暨各王公、北平奉吉黑、暨蒙古各王公、各盟旗长、各札萨克、各活佛喇嘛钧鉴:……窃念吾汉满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特历史甚深,安危素共,即千百年来与汉族血统亦久有关系……各王公,各国家柱石,际此外患迫切,甚望团结一致,共挽危难。”[21]言辞恳切,拳拳爱国之心跃然纸上。
(2)开题报告是学生毕业设计前期工作重点。学生在获取任务书后,通过文献检索了解选题在相应学科领域中的发展进程和研究方向和最新成果,并阅读教师在任务书中规定的中外文献参考资料。学生在阅读文献和社会调研的基础上写出开题报告。
1932 年9 月27 日国民党《西防会议闭幕词》中批评国人不知反躬边疆治理之劣败,认为解决康藏纠纷,“良以民主政治以平等为原则,欲使西康人民得参与兴政治之机会,以谋其自身之福利,与内地各省享受均等权利,有尽速实行之必要……”。同时,对西藏的政治制度,“望藏地同胞,自行醒觉改进。”[22]此论部分地切中了问题之根源,但短期内凭借个体自觉来实现社会的整体改变,只能是一种善良的愿望罢了。
1932 年,南京各界与班禅章嘉两大师及蒙古各王公各蒙旗代表开会,会议指出国家民族在惊涛骇浪之中,声言“我们中国是一个民族,因为我们中国国内的民族……休戚与共、互相依赖,早成为整个不可分的一体伟大民族”,[23]这是数百年来的历史事实。会议强调蒙古和康藏的同胞要发扬光大佛教舍身救世的精神,来拯救我们的国家和民族。班禅以兄弟之间读书人与农人的身份来比喻汉藏关系,倡导要互相尊重,看得起,团结共事,作“哑子耕田”的苦功夫,埋头去做。章嘉活佛说道:“……我汉满蒙回藏五族同胞,精诚团结,共御外侮,保全整个之锦绣山河。”[24]
《蒙藏旬刊》陈述了当时蒙藏地区教育面临的危困情势。首先,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步步紧逼。暴日在东省开办殖民学校,建立的“图书馆势将遍我东省南起大连北至哈埠”,还刊发报纸,非造谣即蛊惑。总之,“日人欲使各同胞作将来之顺民,其用心昭然若揭”。[25]令人揪心的是,我们的同胞尚在沉睡中,仅知道日本以武力占据了东三省,并未意识到日本的文化侵略,我们必须切实唤醒同胞,否则不亡于日本的武力,亦终必亡于日本的文化侵略。其次,是帝国主义研究刺探西北情报。在西藏,“在英人的资助下,达赖每年派往英国及印度留学者颇众”,“日皇更赠达赖以特制之银簪、法王旭日大授章,彼此互派留学生。”[26]“英日帝国主义,屡密使专家,化装僧商,深入彼处,作详密之调查及研究,备异日攫取之张本。”相比之下,国人对自己版图内地区之了解,远不如外人,刊文疾呼要“举目远瞩,致力于开发西北”,否则待敌人入侵时,我们懵然不知所措,徒为鱼肉。[27]再次,蒙藏地区同胞,自民国以来,依然过着专一的中世纪的生活,社会经济文化停滞不前,而“略受新教育之蒙藏知识分子,又多沾染欧化‘物质欲’‘领袖欲’……坐言而不肯起行……政府对于蒙藏,年来似无一贯之主张”。[28]民国政府在教育方面“全系个人主义之发展,及美国式之抄袭”,脱离了中国实情,远离底层绝大多数的民主革命要求。
针对这种情况,有刊文认为目下国家陷于分崩离析之局面,根源在教育,而未来教育发展,应以民族意识为中心,强化政策措施,“应尽量灌输救国教育之精神,”以此延续“民族生命”,“普及救国自强之共同意识,培植复兴中国之真实力量,”[29]教育应该引导民众采取切实的行动,比如援助东北义勇军,提倡节衣缩食,减省消耗等办法,募捐筹款,提倡国货运动,抵制仇货,普及宣传国难,唤醒民众觉悟,激励民众卫生与运动锻炼健全体格,编印各种救国读物和演讲材料,要适合于多数民众不识字的现状,推行足以发扬民族精神之音乐艺术之力量,创作乐曲乐谱应提倡“壮烈”,而非“柔靡”,提倡民族精神之图画,演戏说书、新剧电影、幻灯留声机与无线电等,都可用来作为救国之宣传。各自治团体、人民团体及新闻界,都应围绕民族救亡而切实合作。
蒙藏人民之自觉,一方面需要内地人民的激发与扶助,一方面依赖知识的增进,使大多数蒙藏人民均有接受现代新文化的能力。国内知识分子,应负起开发蒙藏的责任,到边疆去努力推动教育事业,为蒙藏同胞谋幸福,为中国求生存。但是令人堪忧的是,“中国人民对于蒙藏情形明了者极少,从事研究者更少。”[30]因此要大力组织研究蒙藏的学术团体,开展有计划有系统的考察与记述,以供政府发展蒙藏参考。该设想是善良的,现实却阻力重重。1932年《本年度的蒙藏教育经费决定以后》一文批评国民政府,三年来关于蒙藏教育振兴的一切决议案,“无善可陈”,“这不是坐了‘但见计划,未见实行’的‘国病’么?”[31]
民国以来,政局未定,军阀逐鹿中原,眼光只知对内,无暇顾及边疆,腹地建设尚谈不到,边患严重,更成鞭长莫及之势。“边疆除海岸线外,由东三省经蒙古、新疆、西藏、滇、桂、无一处不与强邻逼处,但我们不仅无一处有国防的设备,”[32]“九一八”事变后两个月,痛感国人对国情史地知识的匮乏,乃至对国家安危的冷漠木然,蒙藏会派员在广播电台向同胞披露:“因谓我们同胞(除了接近蒙古之东三省、河北、山西、陕西、甘肃、接近康藏的四川、云南、青海外),对于蒙藏地方,不但无细密的研究,且其所处地位如何,亦无相当的认识。”但是,日本之于蒙古,英人之于西藏,那就大不同了,时时派人深入蒙藏,实地详细调查,即使蒙藏之一牛一羊、一草一木,皆详记于调查书中。“日人关于满蒙出版之书,有一百余种,英人关于西藏出版之书,也有百余种,我国人对于蒙古的著作,不过七八种,关于西藏的不过五六种……”[33]内地人不知蒙藏,蒙藏人不知内地,如何才能互相提携、共存共荣呢?蒙藏会一方面编撰中央党务政治精义及各种劝导农工商矿宣传品,译成蒙藏文字,输送于蒙藏地方;一方面参考日、英文旧书、摘要译成华文,增添国人的国情常识。
真正的国防与边防固然要驻防兵力,建筑炮台,但更要紧的是充实边地,提高当地人民的知识,改善其生活技能,开发其产业,便利其交通,使其社会有健全的组织,与内地人民融为一体,则其他关于边疆之文化、经济、教育、及军事,才能谈到发展。为此,“蒙藏之建设……可就总理实业计划西北铁路系统之诸干线,先作为汽车公路之路线……繁荣边疆必以便利交通为前提。”[34]1933年夏季,社论提请“各方注意开发西北”,主张在西安渭南一带建设纺织业,并建立开发西北协会,在陕甘宁青等省聘用通讯员,调查了解各省交通教育生产及灾害等情形,作为资政参考,拟定设立“西北筹边委员会”“西北防疫总处”。1934 年8 月,《蒙藏旬刊》接连报道开发西北的典型事例:“西北调查团抵青海”“西兰公路开始修筑”“陕洛惠渠兵工兴修”(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杨虎城主张引洛水利工程、以兵力协助兴修、)“国防委员调查西北”,大力褒扬这些举措为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所起的基础作用,激励国人更多地关注西北开发建设,增强边陲国防力量。“我国边陲之民族……苟能实行振兴畜牧计划……奖励条例以安定其心志,促进牧会之团结……其内倾之心不宣自抚势所必至也。”[35]该刊多次呼吁把振兴畜牧作为关系边疆国防的大事来办,以经济实业的纽带来增强民族团结的情感纽带。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王朝国家时期,中华民族是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近代以来,在和西方列强对抗中,中华民族逐渐发展形成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清末民初至全面抗战爆发,围绕“中华民族”的一体多元、国家主权、民族平等团结、边疆治理、民族主义、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等话题,学界政界都展开了空前热烈的论辩、宣传与针砭。《蒙藏旬刊》作为这一思潮中的佼佼者,为丰富“中华民族”内涵作出了重大贡献,但作为国民政府的机关刊物,不可避免地有其历史局限性。
古代中国有夏、华、华夏、中国、中华之称,这些称谓带有“华夷”之辨的文化特征。进入近代,面临帝国主义的亡国灭种危机,志士仁人著书立说,一系列新概念迅速诞生并传播,如民族、国族、种族、主权、民族主义、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形成了构建崭新民族精神的语境氛围。清末至新中国建立,“中华民族”的概念内涵经过了一个曲折演化过程。1902 年梁启超首次使用“中华民族”这一概念,公开主张“合汉、合满、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36]。1912 年民国肇造,强调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正式确立“五族共和”观。晚年的孙中山认为,要改变一盘散沙的现状,须以“宗族”为单位,再联合成为“国族”。[37]与“五族共和”观相对的是,二三十年代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观点持续出现,黄慕松、孙科、戴季陶、孔祥熙、傅斯年、顾颉刚是其代表;从20世纪40年代初开始,蒋介石不愿再称各民族为“民族”,而称其为“宗族”,“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合而成的”,“我们的各宗族,实为同一民族”。全面抗战时期,蒋的“宗族论”,一度曾成为国民党舆论界的“正统”。
《蒙藏旬刊》在这一民族主义思潮极度活跃甚或观念对立的历史时期,高举“中华民族”“五族共和”的旗帜,以世界强国的民族主义来激励国人奋发图强,赞美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文明历史和各民族共同创造中华文明的历史荣耀,宣扬“五族一家、五族共和、公忠爱国、复兴中华民族、安危与共、休戚与共、精诚团结、救国自强、开发西北、巩固边陲、弘扬传统、反对洋化”等理念,有力回应了源自西方历史文化传统的“民族”概念的挑战,捍卫和强化了中华民族在领土、历史文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方面的源流承续,重申中华民族大家庭内部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赓续联系,强化宣传了各民族在政治上成为平等“国民”的观念,彰显了渴望民族团结、外御强敌、积极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愿望,具有强烈的民族正义性和政治正当性。
清末立宪之际,留日旗人首提“五族大同”。[38]继立宪派、革命党人的推动,辛亥革命使“五族共和”成为三民主义的核心要义和中华民国得以建立的政治思想基础。其积极的一面是放弃排满的狭隘民族主义,重申平等团结、一体发展的民族大义,维护国家主权统一,客观上部分地消解了历史上长期沿袭的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意识观念和规制风习,但“五族共和”这一概念并不能科学体现中华民族多民族国家的事实,极易滑向“大汉族主义”。清末民初的政要及《蒙藏旬刊》的相关作者,多属当时的先进人士、民族资产阶级和大资产阶级在舆论界的代表人物。他们整体上抱持敌视工农革命的立场看待未来民族国家的基础、民族关系及其意识形态,具有显著的脱离广大人民群众的阶级局限性。此外,《蒙藏旬刊》所提的边疆开发治理、边疆地区教育与畜牧业经济发展、开展西北史地民情调查等建议,多因政府财政匮乏、行政失效而流于空谈。
在国民政府宣扬“中华民族”观的同期,以李大钊为首的无产阶级共产党人,勇敢扛起了“复兴中华”的历史任务,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和观点,强调“中华民族”指称的是具有平等融合的共同地缘和血缘、共同历史文化渊源、共同命运和利益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共同体。1935 年民族危机空前加强,中国共产党将“中华民族”“炎黄子孙”“中华儿女”“亡国奴”等术语频繁使用,并领导工农群众革命运动成为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中华民族观念在这场战争中牢固地确立在最广大中国民众的心中,四十年代周恩来多次批评蒋介石“宗族说”的“大汉族主义”实质。从1953 年开始,党和国家组织大批专业人员,经过三十多年的认真研究,最终认定全国共有56个民族。全国各族人民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团结互助,经过七十多年的艰苦奋斗,到2021 年建党一百周年时,少数民族聚居地区与全国人民一道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奠定了空前坚实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基础。
自《蒙藏旬刊》创刊至今已逾九十多年,中华儿女众志成城,不息奋斗。中华民族沧海桑田的历史巨变雄辩地证明,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才能胜利完成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重任,形成和铸牢具有强大生命力和凝聚力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