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芳
马庄村是我童年记忆中一份难忘的情愫。几十年来时常在梦中与她相遇。
村北一条东西方向的公路(原廊大路),将村落和田地分割开来;村子的东西街口各有一个池塘,我们叫它们为西大坑东大坑;东大坑的东侧是安庆屯渠,我们叫它小河;村子南侧是几个生产队的饲养场和打麦场,再往南便是莊稼地;村子的中间有一个十字街口,十字街口往南,在打麦场和村子之间是机井。
村南的饲养场是我儿时记忆中最早的地点。从我十一个月大时,随父母到马庄村的姥姥家生活,那时,我是一个会说简单话,会蹒跚走路,特别爱笑,仅有十一斤重,不足炕沿高的小孩儿。到了姥姥家,姥姥、大舅、二舅、大妗、二妗及哥哥姐姐们,都喜欢我,争着抱我。大舅该到去饲养场的时间了,他便穿上大棉袄,把我放在怀里,用大棉袄的左右衣襟一裹,用搭布在腰间一系,便去了饲养场。从此,大舅便每天怀里揣着我去喂牲口、打扫牲口棚。到了夏天,我的位置又由大舅的怀里,转移到了牲口的背上。
大概三四岁时,我才开始每天跟着大妗在家,和大妗一起摘菜、择菜、做饭、串门……时常去饲养场南侧的菜地里摘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茴香梗、南瓜梗、豆角、芹菜、萝卜缨都是可以直接扔到咸菜缸里腌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这些都是比咸菜下饭的美食。
村南的打麦场是我们的乐园。每年麦子打完后,打麦场都会出现好几个五六米高、好几间房子大的麦秸垛,便成了我们的大“滑梯”,从一边爬上去,从略陡峭的一边滑下来。每天放学,我们跑出小学冲向“大滑梯”,到了天黑,听到村里传来了一声声呼唤才会意犹未尽地往家走,并约好明天放学不见不散。
打麦场除了夏天有“滑梯”,还有一件事儿让我记忆犹新。大舅、二舅家都孩子多,盖房子成了他们的重任,盖房子脱坯就在打麦场。每次脱坯,都会给我安排一项重要工作——“抓毛”,让我每次都特别有成就感。在脱坯的流程中,将和好的花秸泥用独轮车送到脱坯地点时,怕泥粘到独轮车的车板上,便要在独轮车车板上撒一层薄薄的花秸,这个工序就叫“抓毛”。我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还总是忘不了往脱坯的大哥背上扔个小土块、给推泥的二哥头上放根花秸,而后大家就哈哈大笑,本来让人特别疲惫的脱坯活儿,变成笑声一片。我还会很有眼力劲儿地给大舅、二舅递递水壶,大舅便每次脱坯都会带上我。
廊大路南侧和村北边缘的房子之间是一片杨树林,那片杨树林可是我们学前时期的乐园。春天,我们在树林里捡拾杨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杨树上春季生长的一串串的果实),女孩们把“毛毛虫”挂在耳朵上当耳链,男孩们则捡了“毛毛虫”偷偷扔到女孩们的头上、领口里,吓唬她们说是大虫子。夏天,小树林便成为了我们逮知了的好地方,傍晚去捉知了鬼、上午去捉刚刚出壳还不会飞的小知了,中午和下午便自制一个知了套去套知了,一天不回家都玩儿不够。秋天,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子落了,我们便拿着铁丝棍去树林里串树叶,这可是当年最好用的柴……每次在树林里玩耍,我们都会特别投入,忘记了回家吃饭,常常是太阳公公落山,西方的天际一片橙红,村子里屋顶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在偶尔的鸡叫声中传来了一声比一声长的呼唤声,我们才会往家走。
记忆中,西大坑和一顿美味小鱼贴饼子是分不开的。记得那天我也就五六岁,常常去村西和小伙伴们玩儿,那天正赶上西大坑打鱼,年轻小伙子们身穿皮裤一网一网捞鱼,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坑边看热闹,我和几个小伙伴们也混在其中,捡了一些捞上来没人要的一寸左右长的小鱼。快晌午了,妇女们都纷纷回家做饭了,一个住村西头比我小两岁男孩,一直追在我们几个小伙伴身后捡小鱼,见我们要回家就哭着不让走。他的妈妈是我应该叫姥姥的年轻妇女,见状便说:“走喽,都回俺家,给你们几个小馋猫做鱼吃!”她说着,便领着我们几个往她家走,一边走一边和周围的妇女们说:谁过这几个孩子的家,告诉大人们一声,孩子们在我家吃饭了。
到了这位姥姥家,就见她拿了个小盆,把我们手里的鱼都放到里面,然后利落地进西屋用簸箕收了点儿玉米粒,哗地一声倒进锅里,点着柴草,没过几分钟,锅里的玉米粒啪啪一阵响,爆米花的香味溢满屋子,酥脆中有些垫牙的炒玉米粒就成了我们最美味的零食。小伙伴们在屋子里吃着、说笑着。
没多久,那位姥姥将一大碗晃晃荡荡的鱼汤,一箅子焦黄的贴饼子端上了桌,我们几个顾不上洗手便拿饼子蘸着鱼汤吃起来。记得那天的鱼和饼子是我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对于我这个基本天天吃掺假馒头(白面和玉米面参和在一起蒸的馒头)的人来说,才发现玉米饼子蘸鱼汤原来是这么好吃。
东大坑是每年春天我们玩儿泥巴的地方。东大坑水少,土层中粘土层常常呈现出一块一块的土块,我们叫它胶泥,我们拿小棍一块块撬下来,用砖头敲碎,和泥,摔打熟……便开始托模子,模子都是平时在村里来换娃娃的时候二分钱一个买的,粉红色的,有人物的、动物的、水果的……很多图案。托模子时先把摔打熟的粘土弄出杏那么大块,揉圆,按在模子上压平,再慢慢取下,模子上的图案便印在了粘土上,把托好的模子晾晒到窗台上,半干时放到刚刚做熟饭的灶台灰堆,几个小时后,泥模子便成为了硬硬的。我们会时常比谁的模子多、图案漂亮、样子规整。每次都弄的身上、脸上、手上都是泥,但每次都乐此不疲。
由于我家住得靠东,每次大舅、二舅家盖房子取水,都是去东大坑挑水。当年大舅家盖第一处房子时,爸爸和矮个子舅舅两个人负责挑水。由于爸爸高一米七八,而矮个子舅舅不足一米六,但矮个子舅舅在村里人盖房子时,他都是负责挑水的,而且,饭量大是村里有名的。于是,他们二人便打赌,一个上午两个人挑水数量谁的多,中午吃饭要比比谁吃包子数量多。村里每家盖房子都是请村里的壮劳力帮忙,只管饭不付工钱,而且饭就是白菜油渣大包子。一个上午,两个人一前一后挑水,谁也不服谁,都挑了17担水,中午两个人便把包子摆在扁担上,一人面前放着半碗大蒜瓣,一个从左往右吃,一个从右往左吃,在大家的叫好声中,每个人吃了一扁担——14个包子,两个人打了平手。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村子里有嫁娶的喜事时,都会在村里的十字街口放电影。那年应该是1979年,大哥都是二十四五的年龄了,一次次相亲,可迟迟没有合适的,大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大不结婚,老二、老三也结不成啊。于是,大舅就动了给大哥介绍个四川媳妇的念头。那个年代,娶四川媳妇的很多,但大哥就是不同意。那天晚上,村里又是有娶媳妇的放电影,吃晚饭时,大舅又提起大哥的婚事儿,大哥没吃饱就抱上我出门了。我们在十字街口电影屏幕前闲逛着,终于等到《喜盈门》电影开始了。我坐在大哥的肩膀上,大哥的头却一直转动着,还时不时提醒我:“看到你大舅、二舅来了,告诉我一声!”果然,没有一会儿,大舅站在电影屏下伸着脖子在张望,我告诉大哥,大哥立即扛着我去了旁边的胡同口。一会儿二舅又来了,大哥扛着我又躲到了胡同里,就这样,一场《喜盈门》就在他们的“捉迷藏”中结束了。几个月后,我漂亮、能说能干的大嫂娶进门了。
小学六年有三年的时间,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小河,总会从桥上向小河里看一看。这个习惯的由来是有原因的。我小时候家里养了很多蛋鸡,为了让鸡蛋产量高,每天放学都要去地里打野菜,到了夏秋季就要去小河里捞苲菜。每到傍晚,和车把一样高的我都要骑上自行车,沿着河岸寻找苲菜多的地方去打捞。捞苲菜的工具是搂柴的筢子,在筢子的杆上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把筢子抛到苲菜多的河中央,再一点点拉绳子,筢子便带上来很多长长的苲菜,有时,苲菜里会裹着一些不足半寸长小鱼,小鱼一跃一跃地在苲菜里,便收集了放到罐头瓶里养着。
到了秋天,地里豆子、花生、玉米便成了我们的稀罕物,每次都早早出门,到了地里,这里拔一把花生、那里掰个玉米、来把豆棵、逮几只蚂蚱,在河岸斜坡上找几块大土块架上,一个简易灶台搭成,便开始野外烧烤了……时常是各个吃得小“胡子嘴”,不管那些东西是不是都烤熟了,但到了我们嘴里都是美味。吃完了,一脚便把“灶台”踢翻,捧一捧河水消除“作案痕迹”。再拿起筢子开工去捞苲菜。
这几年,我的表侄女、侄子们结婚,再去马庄村时,笔直的柏油街道、宽敞的健身广场……我已找不到了记忆中的街道、树林、打麦场……还有过去那些熟悉的面孔,需要一一仔细地去寻找去辨认……
那就让记忆留存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