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如水

2023-06-01 14:09:49孙广
辽河 2023年5期
关键词:哥儿铁门对虾

孙广

十多年来每年腊月廿三,我都会和两个哥哥一道去给父母扫墓,从未间断。而每到这个时候,父母的影子就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闪现。父母都是20世纪40年代生人,60年代初结婚成家,后来相继有了两个哥哥和我。在那个年代,三个“小子”,五口之家,生活拮据与压力可想而知。但在母亲细致的操持下,我们哥儿仨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并娶妻生子。只是,没想到,因积劳成疾,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我们从此失去了孝敬父母的机会……“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念及这些,我都会潸然泪下。

又到腊月廿三了,我们哥儿仨约好一起去给父母扫墓。

1

冬季的寒冷让人觉得太阳都变得迟钝了,慵懒阻滞,似乎一天比一天出来的晚。我开着车,两个哥哥坐在后排,谁都没有说话。车缓缓地经过一个村落,我看到临街的平房前,三三两两的老人牵着小孩子去赶早市,想一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也是这般年纪了,一定也是这样的短发,尽管丝丝银白,也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端庄俊雅。她的慈祥与友善藏在每一道皱纹里,躲在溫馨的笑容里。如果她还健在,一定也这样牵着孙儿的手,尽享天伦之乐吧。

小时候,放暑假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儿了,终于可以放下书包,扒墙踢瓦,和小伙伴整天地在外面玩耍,每每都要听到妈妈那具有穿透力的一声“快回家吃饭了”,才肯罢手。那时的夏天似乎比现在闷热,柏油路油汪锃亮,被太阳晒得松软,快要渗出黑油来,知了拼命地叫,仿佛叫声可以纳凉。那时候家里住的是平房,晚上蚊子特别多,母亲每天睡觉前,都要专注地搜索墙壁,寻找着隐蔽的敌人——蚊子。即便如此,也是防不胜防。有一次,我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腿被什么压住了,使劲拱着屁股也不得挣脱,睁开朦胧睡眼,看到我被母亲的大腿压住了半个身子,母亲见我醒了,低声叨叨一句:“妈的血多,蚊子吸不完。”我赶紧闭上眼睛,把身子弓得更紧了,尽量藏在母亲的大腿下……

多少年后,我成家立业,有了儿子,每每夏夜里为熟睡的儿子驱蚊,我总能感觉妈妈在我身边,总能感觉我的样子就是妈妈的模样。

现在想来,家中三个“小子”,是母亲多大的负担啊!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母亲在火车站上班,三班倒,既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务。一次中午放学回家,我看到劳累的母亲手拄着插在炒黄黏米锅里的铲刀,竟然在锅边睡着了,黏米在锅里“啪啪”地响着……那时的我,每天除了上学、贪玩,从来也不能体会母亲的辛苦。

父亲名牌大学毕业,因工作定居在滨海小城。我家临海,海产品不少,但节俭的父母哪里舍得买呢?只有过年,饭桌上才会出现海产品,比如硕大的“对虾”。我们知道父母亲也喜欢“对虾”,但仅有的几只“对虾”,哪一次不是让母亲分给了我们哥儿仨?那时候,我心底就产生了一个强烈愿望——我长大了要让父母顿顿吃“对虾”。如今,生活条件真的好了,生猛海鲜都成了日常菜肴,吃“对虾”自然不是难事,可是我深爱的父母在哪里呢?

2

太阳似乎睡醒了,周边弥漫着温暖的气息,给寒冷的冬季带来了丝丝温馨。路两旁的树木站得笔直,肃穆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车里依然很安静,我们哥儿仨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前往公墓的路越来越通畅,我的思绪也离妈妈越来越近了。

母亲没有太多的文化,不会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每天家里家外忙个不停,除了丈夫和儿子是她要守护的人,外面的世界都离她很远。只有高小毕业的她,在那样一个只想吃饱、穿暖的时代里,用她那柔弱的肩膀,肩负起最为简单而纯真的相夫教子职责。然而,有那么一刻,我看到了平凡母亲身上闪耀着不平凡的光辉。

老山前线的炮声不仅在边境打响,也敲响了我家的大铁门。那一年,参军不久的大哥所在的部队为奔赴老山前线开始了封闭训练。战争的残酷阻挡不住青年心中燃烧的热血,他们已经准备好接受战争的洗礼。然而,接到消息的母亲,却难抑担忧,每晚我都能听到母亲在被子里暗自抽泣。

母亲的抽泣打破了家中的平静,父亲安慰母亲说,这是对孩子的历练。母亲用拳头捶打父亲,说这是要用命去历练吗?那时候,我尚小,什么也不懂,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每晚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等待黎明的到来,期盼母亲安好,祈祷大哥平安归来。

直到有一天,大铁门“咣咣”地响了,这是家里很少有的动静。母亲打开大门看到大哥站在门外。母亲惊喜之余,大声斥责大哥说:“你怎么回来啦?还不赶紧回去,不能做逃兵!”大哥告诉母亲,他们部队没能派到前线,现在他退伍回来了。知道真相的母亲喜极而泣,她的儿子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三个儿子,一个不少,全家团圆了!

但是母亲斥责大哥的那一幕,却久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什么是大家?什么是小家?一个普通的中国母亲,心里很清楚!

3

思念父母,总能回想起老家和那几栋老屋。家乡的老屋是每个人心中永远的家,后来我也曾回去几次,试图在那里搜寻曾经的记忆:袅袅炊烟、胡同里玩耍的孩子们、大树下乘凉的老人……记忆是一扇关不上的窗。现在想来,我上大学远离家乡后,偶尔的书信往来也只是报个平安,父亲的回信也是“家中一切都好,勿念”之类的祥和之语。我像一只忘记了巢的鸟,更多被眼前的白云蓝天所吸引。那一年元旦,我因工作脱不开身,起早贪黑忙得不可开交,竟然忘记了给家里捎信,告诉父母元旦不回家。后来大哥给我讲了家中的事情,母亲见唯独少了我,很是伤感,眼神总是怔怔发呆,只要听到铁门响动,就嚷嚷起来:老三回来了,老三回来了,快去开门。大铁门的铁片总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母亲越发焦躁不安,一次次的失望让她不再幻想,却总是不甘心,不停地来回走动。听完大哥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

成家后,我渐渐懂得,逐渐苍老的母亲需要的不是儿女富贵荣华,也不是儿女功成名就后的光宗耀祖,她更需要从孩子呱呱坠地时开始的那份母子永不分离的陪伴。在我的脑海中,老宅铁门“啪啪”的声响,似乎永远催促着我这个离家的孩子快快回家。

4

太阳升得更高了,和煦的阳光把温暖肆意地洒落四周,照亮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小的尘埃,拥抱着生命和希望,也同样没有放弃掩埋在这里的故人。在阳光的抚慰下,大理石墓碑少了一丝寒气。

我打湿了毛巾,轻轻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尘,碑面上母亲的照片清晰了,眼神明亮了,脸颊更显红润了…… 妈妈,儿子看您来了!

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大理石似乎也有了温度,我感觉像妈妈的手在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攥着,不肯松开,很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了一样。香火袅袅升腾,如飞舞的蝶,我不由自主地挥手,像是给母亲驱赶蚊虫,也像是看到了母亲在给熟睡的儿子们驱赶蚊虫……这一刻,天堂很静,很美,很温暖。

夜晚是最能让人安静的。一天奔忙的脚步终于停歇,我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一道缝隙。瞬间,外面的冷气冲进屋里。月光清冽,夜幕深邃,点点星光穿越天幕与眼眸相遇,它是天国的讯息吗?是母亲在告诉我她一切安好吗?我顺手关了房间的灯,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黑暗中只有忽明忽暗的那只烟,还有满屋的烟草味,不觉间,腮旁两行热泪悄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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