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发,刘馨蕖
2 0 1 8 年9 月以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的提出,中国乡村发展进入了关键的转型期,现亟须结合时代需求深入挖掘农耕文化蕴含的优秀思想、地域特色,进一步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因此,需要深度剖析当代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内涵,正确理解传统村落的价值与意义,以提升认知并寻求化解传统与现代矛盾的解决之道。江南传统村落作为中国乡村振兴的文化代表,无论是在物质空间领域还是在精神文化领域都体现出时代的典型性和地域的代表性,不仅数量庞大、分布较广,而且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传统村落延续的文脉肌理、丰富的空间特征、独特的形式风格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深度挖掘并理解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内涵对保护传承中国传统村落文化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江南位于中国长江三角洲,近水临山且气候湿润的地域优势与长期南北文化交融的历史积淀成就了其独特的文化内涵[1]。传统村落作为江南地区农耕文明的重要物质遗产,是当代地域文化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上的“江南”一直处于文化多元交融的地带,受到不同因素的影响,其传统村落空间也呈现出多元的文化内涵。今天的江南广义上泛指长江以南的苏南、浙东北、皖南、赣西北和上海四省一市,狭义上主要指太湖平原的苏州、松江、常州、杭州、嘉兴、湖州、太仓六府一州,也是明清时期经济、文化较为发达优越的地区[2]。本研究选取广义上江南地理范围内的传统村落为研究对象。根据《传统村落评价认定指标体系(试行)》①的要求,传统村落指1980年以前建村,较好地保留了历史沿革,村落内建筑环境、建筑风貌、村落选址未有大的变动,具有独特民风民俗且至今仍为人们服务的村落[3]。传统村落是一个“具有能量的容器”,承载了一定地域范围内的文化、民俗、历史等时代信息与文化内核,代表了一定时期内乡村生活所沉淀的内在价值。中国传统村落的评定是按照一定的评价体系与指标进行严格筛选和甄别的,2012年以来共严格筛选出6批,总计8 155个,其中,本研究中的江南地区传统村落有728个。从整体数量上来看,江南传统村落的分布是不均衡的,具有地理范围跨度大、各省份之间数量差异大的总体特征,反映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地方特性。
研究传统村落空间价值本质上是在探索生产实践过程中人、村落、环境之间的关系及其整体内涵,重点研究的是村落空间的本体论、环境论、艺术论。其中,村落空间的本体论针对的是村落空间的本质意义与价值构成,即村落空间的本体价值,是对村落本质与潜在延伸范围的探索,从价值哲学的层面来看包含实用价值和附加价值。环境论主要从宏观层面出发,分析村落空间本体实现与升华的价值,主要包括社会价值、经济价值、文化价值等,由于其研究探索的范围较大,故而包含的价值性质更加宏观复杂。艺术论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挖掘人、村落、环境三者在实践活动中的动态关系,这种动态关系根据人的特质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即认识关系、意志关系(思想关系)、审美关系,进而形成技艺特征、表象特征与审美特征。因此,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类型实质上是指认识关系、意志关系(思想关系)、审美关系3种关系导向下的技艺价值、表意价值和审美价值(图1)。艺术论从关系说的角度剖析了人与村落之间的关系,但缺乏对传统村落作为生产实践活动地的追溯。
图1 江南村落空间价值与艺术价值剖析
村落本身既是没有建筑师、规划师的空间实体,又是没有艺术家的艺术品。传统村落空间价值属于关系范畴,比较隐蔽。人们总是先认识可以观照、触摸的实物,后认识隐晦、不明确的关系。所以,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表现的是传统村落空间作为艺术存在所包含的价值属性,主要包括物质层次和非物质层次。物质层次主要指传统村落的空间格局、传统建筑,非物质层次主要指民间工艺、戏曲文艺,物质层次是传统村落空间艺术的重要表现。价值实践说认为艺术价值是对艺术活动功能的自觉判断,也是从情感和文化的角度对村落生产生活行为的认同和分享。在艺术论和价值哲学关系说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村落营造的实践特性。
传统村落以空间为载体传达农耕时代生产生活的真实与想象,并通过生活的沉淀与工艺的雕琢使其蕴含丰富的人生哲理,甚至包含对宗教与科学的反思以及独立的价值判断[4]。传统村落以物质营造为载体帮助村民实现精神交流与地方文化特质的共享,当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社会环境将催生出新的需求。通过有机的社会空间“新陈代谢”效应,传统村落空间艺术成为村民自我意识的物质表达,体现出传统营造活动的自觉性与交互性。从传统村落空间艺术的营造来看,艺术价值指:在外界环境的影响下,在以村民为主导的传统村落空间艺术实践活动中,村民本质力量性质(主体)与村落空间艺术表现形式(客体)的动态统一(图2)。这是村民思维意识形态通过艺术实践活动对村落空间的正向物质反馈,对传统农耕文化生活有积极、恒久的作用,并实现了潜在的、叙事的艺术发展潜能与创作爆发力。在传统村落复合功能与环境变化的作用下,艺术价值不是单项选择,而是主客体“双面体”的协调统一,是感性本能与理性意志之间的循环博弈,寻求的是雅俗、情理、新旧之间的平衡。
图2 村落空间艺术价值
中国传统的价值观致力于通过价值的建立、批判与反思改善现实生活状态,显示出与世俗生活的密切关联性。传统村落作为农耕文化营造活动的物质载体,其空间艺术价值体现出较强的实践特质。这与李德顺主张的“价值实践”一致,符合传统村落空间营造作为一种艺术实践活动的意义。同时,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还展示出一种清晰的特征,即道德、义理等人的精神品质与行为品性在价值认知与评判中的占比很高,认同并提倡“价值≠价格”的理念[2-5]。“学以成德”“诗以言志”“文以载道”“艺以扬善”等传统价值观念[6-7],在江南历史上深刻地影响了地方文化与村落空间艺术的创造,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水乡文化、园林文化和耕读文化。在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实践层,价值既体现出“双面体”的特性,即主客体关系,又表现出实践层面的特质。价值产生于人按照自己的尺度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现实活动,价值的本质是客体属性与人的主体尺度之间的统一,是“世界对人的意义”②。统一的基础建立在人的生产实践上,是主体人与客体物质之间的平衡。同时,设计学、建筑学领域中理论与实践长期处于相互游离和脱节的状态中。面对这种现状,张道一[8]、顾孟潮[9]等学者认为设计理论要投身实践,艺术要借助美学、哲学等学科获得理论品格。在传统价值学说中,艺术价值的“双面体”特性落脚于主客体的双向交互关系中,这会导致对外在视角与周遭环境的弱化,不能进一步指出“情境”的意义和实质[10]。江南传统村落在血缘、地缘、业缘的合力作用下,在满足生产、生活的同时通过村落的营建实现人文思想精神的表达,即实践层的意义(图3)。因此,亟待通过对空间实践层面的探索,探讨艺术价值的本质内涵。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实践层包括传统村落借助物质载体所具备的呈现艺术文化内涵的能力,具体体现为牌坊、马头墙、祠堂、三雕艺术等村落空间具有宗族制度、忠孝礼义、文人气节等象征意义,是对传统理学中义理诚信、贾而好儒等内在艺术价值的本质阐释。
图3 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实践层内涵
价值的主体是人,即传统村落的村民。在江南传统村落营造实践的语境中,村民既是村落的缔造者,也是使用者,具有农耕文明的时代特征和双重社会身份,并与周围的空间物质产生相互作用。同时,村民的特殊性在于:在传统的生产实践活动中不断地向自然学习,通过积累经验并付诸群体谋生活动中,具有明显的血缘凝聚性、地缘耦合性、业缘多样性的特质。加之江南地域文化的特点,地方传统村落村民的精神意识是复杂的、不可复制的,意识映射并调节村民的活动以及与周围环境产生的复杂变化。村民关于传统村落的思想意识,是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复杂性和深奥性的内在要素。在江南文化的孕育下,传统村落的村民呈现出以下4个特点:(1)受地方山水环境的影响,形成了道法自然的村落营建思想观,在满足日常居住功能的基础上思考对精神文化的需求,形成了特殊的居游生活状态;(2)受北方文化影响,尊崇、吸纳中原礼制思想,并结合地方特色和人本文化将其灵活运用于村落营建中;(3)重视教育,形成了典型的耕读文化和江南人文气质;(4)南北水陆贸易活动的频繁往来使江南不断发展地方商旅经济,形成了开放包容的文化特质。
价值的客体指传统村落空间,是村落营造活动情境下的外显表达形式。由于主体的特殊性以及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交互作用,村落空间具备人的特性。传统村落空间虽然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但是它并不是直接存在于客观世界的,而是通过人的生产劳动形成的,并在特定的实践活动下形成了相应的艺术价值。主体和客体是价值哲学中对构成人类实践关系的两种基本实体性要素的概括,是一对相关的整体关系范畴。江南传统村落空间作为价值客体呈现出以下4点特征:(1)山水环境要素与村落紧密贴合,既是空间生成的依据,也是空间艺术境界解读的现实场景,与传统风水布局相交融;(2)在多种人群的影响下,逐步形成理学文化、居游文化和耕读文化,使村落空间呈现出长幼有序、虚实对比、动静交替等形态特色;(3)受传统水陆贸易、南北往来等生活方式影响,形成了典型的水街呼应、山水相依等空间格局;(4)结合在地景观与生态环境,形成了水口园林、廊桥等多种节点要素,形式追随功能,功能映射精神,并成为举行各种仪式的场所,艺术精神内涵与人的生活场所相结合。
在江南传统村落营造实践过程中,村民与村落空间在生产生活情境下的双向交互共同实现了身体、精神、情感上的满足,从而引发了更深层次的认同和共鸣。这表明艺术价值的实现是一个动态统一的过程,村落空间艺术形式通过其特殊的符号语言使实践者在空间中不断感受精神上的驱动力,进而使主体的思维不断丰富。在江南传统村落中,艺术价值的主体和客体是一对相生相伴的关系范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联系。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主客体一直处于相互博弈的状态中,当达到动态平衡的状态时,就会产生相应的艺术价值。江南传统村落文化以传统农耕文化为根基,受理学文化、居游文化、园林文化的合力作用,其空间形式受血缘、地缘和业缘的影响[11]。血缘指宗族氏族群居下的家族血脉纽带,与空间的聚合形式、组织方式相呼应;地缘指江南地理气候等外在的环境影响,与空间的风水格局、山水环境相协调;业缘指传统的农耕社会或地缘环境下的生产方式,与空间的使用方式、功能分区相结合。血缘、地缘和业缘的共同作用催生了江南传统村落“产居一体化”的空间模式,这是以民本思想为主导的生产模式,其内在驱动力促成了空间与人在村落肌理空间中的高度耦合关系。产居协同的动态平衡模式是特定时代条件下传统人居环境针对时空矛盾的最优解,即传统村落艺术价值的实现机制(图4)。
图4 传统村落产居一体动态平衡关系分析
在江南传统村落空间中,艺术价值主体人作为实践者从行为、心理、意识层面都体现出复杂性与矛盾性,因此需要解析人必然存在的思维局限性与主观性以及难以描述的抽象性。
艺术价值本质探讨的是主体人与客体实践对象之间的动态统一关系,因此需要将艺术价值置于江南传统村落空间的语境中进行讨论。村民作为实践者在行为、心理、意识层面普遍具有复杂性与矛盾性,因此单纯借助二元关系论进行剖析会使研究局限于二元循环的反复过程中。在早期对村落文化的研究中,美国学者阿摩斯·拉普卜特在《文化特性与建筑设计》[12]中提出,虽然文化是抽象的并且涉及的领域较广,但可以将它分解、归纳为在具体事件或情境下的显在表现形式,如环境质量、人的满意度、建筑的形式、行为模式等具象的可分析要素,并进行归纳与总结。拉普卜特认为具象科学的分析有助于清晰深入地了解文化在生活中具体的表现形式以及其在设计过程中的作用。艺术价值虽然是抽象的,但是可以逐层剖析,并且在传统村落空间的艺术中有具体的空间表现形式。借鉴拉普卜特对抽象的研究对象进行具象要素分解和转换的思路,可根据传统村落空间的构成将其艺术价值分解为具象的空间表达形式,以剖析艺术价值的内涵。
以此方法论为出发点,根据传统村落空间以村民自发建造为核心的“自组织”村落空间的生成逻辑,在双向交互的村落营造活动的实践情境下,使艺术价值具象化。在江南传统村落中,村落空间是村民日常行为的物质载体,传统村落在特定环境下呈现出具象的有机空间形式。传统的美学价值目标为理学文化、居游文化和耕读文化等文化思想提供了滋养的土壤。这种由下而上、由具象物质到抽象精神的价值实现路径反映出江南传统村落文化物质表达在内在文化思想核心上的升华过程(图5)。
图5 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具象要素分解
梳理空间形式,剖析其内在艺术价值目标,进一步阐明价值主体特征,即“客体形式→价值目标→价值主体”自下而上的谱系实现路径(图6)。该路径呈现出以下地方特色:(1)具有江南村落空间社会自发性民间营造的特征,即村落空间营造始于地方为满足生产生活的自发建造活动;(2)符合从简单基础到复杂多元的空间发展规律,价值目标中的自然美、构成美、意境美具有江南山水环境、园林要素、南北商贸往来等地域特色;(3)与江南传统村落空间从物质基础营造到精神境界追求的人居空间建构理念相契合。
图6 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自下而上的“自组织”谱系路径
江南传统村落的自发、自觉、自省,为村落空间演化提供了内在动力。村落形态的演化以传统美学为目标,是村落空间物质表达对自然美、形态美、意境美的追求,呈现出“客体形式→价值目标”的谱系路径。村落环境空间包括村落空间和自然环境,传统匠人针对自然环境特性营造出合理、宜居的环境空间,主要包括利用、改造自然要素进行扎根于环境的空间表达,体现出人工与自然合力的效果,也体现出人改造自然、再造自然的过程[13]。村落的选址、格局等都是自然外力作用下的空间形式,所展现的艺术形式以满足最基本的安全需求为起点,并逐渐上升至对外界事物的思索与艺术追求。因此,传统村落空间艺术形式不仅展现出传统匠人对自然环境进行改善与提升的经验,而且体现了人工与自然之力的融合之美。在村落环境中,村民根据取材造物、就势成形等原则,建造了以水绕村的小桥流水式、山水共融的“九龙攒珠”式等山水空间,呈现出道法自然、大象无形的自然之美。
村落结构指村落内部空间的组织关系,包括建筑群体、街巷空间的组织与规划方式。村落结构对村民的日常生产生活行为产生直接影响。其中,建筑群体、街巷空间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生相伴的,通过排列组合还会产生新的空间功用和审美境界。在村落结构中,基于序列、比例、尺度等,形成了高低错落的马头墙、粉墙黛瓦等立面肌理,体现出“精于体宜、因材施艺”的结构之美。村落结构的营造过程往往既强调科学性又重视艺术性,这说明艺术活动是融合在传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的。村落结构是基于传统的技法和有意识的设计思维而进行组织设计的,不可脱离其形成的背景与生产使用需求来进行判断。
村落重要节点包括村落中的入口位置、公共建筑、中心场、景观节点等,是着重针对实践者精神需求而建造的典型空间,一般以满足祭祀、聚会、节庆等文娱活动为目的。村落节点的营造倾注了内在情感与人文关怀,匠人重视细节的刻画和色彩的搭配,并且注重将传统的精神思想和文化氛围融入空间设计之中。
村落节点营造以文化意识为导向,形成了具有伦理教化功能的中心祠堂和具有教育熏陶功能的书院等文化型节点空间,呈现出“超然致远、意在情趣”的江南意境之美。这种自下而上的谱系脉络从单一建筑建造“蔓延”至村落空间营造,并形成了适用于地方的新形式。在传统村落中村落节点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作为建筑其规模通常比普通民居大,作为广场、景观等空间其复杂性高,可以满足多样化的生产生活需求。在村落空间形式的呈现方面,在满足氏族群体生产生活需求的基础上,利用三维的村落空间符号呈现对艺术美学的思辨与探索,是空间艺术模式语言的美学化显现。
江南传统村落空间作为文化共建的物质载体,其自然美、构成美、意境美的价值目标映射出艺术价值主体人的性质,即生态、形态、文态3个层次,呈现出“价值目标→价值主体”的谱系路径。
在生态层面,以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利用自然的自然美为基础,映射出村民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关系,这不仅对物质环境的塑造有积极作用,还反映出村民“知行合一、止于至善”的精神内核。村民作为价值主体在传统生产活动中不可避免地会与自然环境产生密切联系,生态是这个过程中人与山水、空气、阳光等自然因素相互作用下形成的状态[14]。尤其在古代以农耕为主的条件下,人地关系和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然提供了生命以及物质空间构成的基础,因此生态是人在村落中进行实践活动的基础,强调人在环境中的适应性。人的活动与村落环境相互影响,升华了自然环境的内核,拓宽了自然环境的外延,直接地、潜在地、长远地对人与村落的关系产生影响。
在形态层面,以比例尺度、色质运用、韵律表达的构成美为基础,映射出村民与物质空间的平衡关系,体现出村民在特定环境中的深度联想思维和形象思维,这是集体经验下构成的意识内涵和艺术境界。形态呈现包含人在内的事物的整体形式,又展现整体与局部的关系。形态可以是物质层面的,也可以是人意识层面的,可综合物质与意识进行整体分析。在江南传统村落的语境中,形态指的是人在村落结构中追求的空间形式表达状态,即在以人为主导的实践活动中,人与村落结构相适应的组织方式所需要的意识形态[15]。村落的空间构成有其外在的表达形式和内在的生成逻辑,具有可识别性和可分析性,是人内在思维意识的物质投射。
在文态层面,以寄情于景、寓景于情的意境美为代表,映射出人与精神思维的和谐平衡,是村民在生活情景、文化环境下的自我意识觉醒和普通思维之上的情感再造。村落空间的物质性是顺应自然环境和生产实践而产生的,在达到一定的生活水平时逐渐向精神层面迈进,通过空间的形象化表达等美学手段使传统村落空间不再囿于一方之地而走向精神层面。文态是人在村落节点中所呈现的精神文化层面的状态,是注入村落地方特色的灵魂,具体表现为人对村落中的重要空间节点进行精细化营造,将群体思想和文化内涵充分注入空间艺术形式的表达中[16]。这种特性体现出人的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物质空间的实际表达,因而文态具有地方文化作用下人的思想意识性。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生命的联系,传统村落空间的艺术价值既是对自然的顺应,又在与人的生活相互影响中给予了村民重要的庇护感,使族群得以安身立命。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实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动态平衡。人从自然中寻求生存与发展,自然因为人的存在而被赋予生机和意义[17]。江南村落空间艺术价值体系实际上是从艺术价值的角度对人与环境、村落空间与环境、人与村落空间之间的关系进行的深入探索。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下有行云,人在行云里。”古人诗句中描绘的场景正是对人与村落相互交融的生态之美、形态之美、文态之美的解读。这不仅为中国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沃土,而且不断刺激着中国匠人对宇宙进行探索,点燃了他们思想和技艺上的艺术火花,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灵感。江南传统村落空间既包括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可视可感的山水风光,也包括在营造过程中产生的人文要素。受传统农耕文化、理学文化等的影响,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除了重视以自然为基础的空间结构营造之外,还善于利用环境构造丰富的人文意境。村落的自然环境空间营造既可以是质朴的,也可以是高雅的。文化语境赋予自然环境更广阔的空间。在长期的发展中传统村落体现出了极强的实用性和艺术性,“物尽其美、物尽其用”强调的就是实用与美并存的中国美学观念。因此,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折射的是中国地方典型文化中的自然环境意识和艺术建构水平。村落空间形式上对自然的尊重、顺应和利用即是寻求价值启发的外在表现,在给人直观感受的同时反馈出人作为生命体与社会体的综合体与自然不断互动并与之形成了一个合理、完整的系统。通过形式体悟不同情境和地域语境下的人文内涵,发现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本质是通过“意象”寻求“意境”,从而实现景外有景、象外有象的哲学思想。因此,构建当代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体系不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有重要意义,而且其谱系的建立也为乡村振兴提供了新的视角和维度。
对传统村落的价值探索需考虑实践层的内在意义,即探索艺术价值在当代传统村落实践语境中的实际意义。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的内涵在于:基于村落空间形式实现了对价值美学层次的追求,进一步映射出人内在的思想意志,呈现出自下而上的“客体形式→价值目标→价值主体”的自组织谱系路径。村落空间艺术价值谱系脉络从物质空间延伸到精神层次,在呈现村落空间艺术表达的同时,体现了传统村落从自发的集体无意识营建到地域特性文化自觉传承的转变。在文化融合和历史变迁中,江南匠人通过学习和反思构建了具有兼容性、美观性、创新性的村落空间形式,实现了村落空间艺术的传承和更迭。江南传统村落空间艺术价值谱系的结构呈现出村民在传统实践活动中创造、解读、顿悟的复杂过程。传统村落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振兴的重要组成部分,拓宽认知、深根固本、留住乡愁已成为需要共同努力的目标[18]。在当代文化语境下,通过谱系解构江南传统村落空间的历史流变、文化演变、艺术嬗变,不仅对当代的建筑设计发展与传统文化的传承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对辩证地探索未来的路径也意义深远。
注释:
①来源:http://www.chuantongcunluo.com/。
②这一观念来自李连科的《世界的意义》一书,该书由人民出版社于1986 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