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鳌头看南丰

一

远方，青山苍翠云雾缭绕；近处，绿水奔流清澈见底，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次第展开。中巴旅行车的马达欢唱着，时疾时缓地奔跑在城乡大道上。车上的人们凭窗眺望，兴趣盎然，心旷神怡……

这是在纪念建党101周年，也是《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出台10周年—红土地展现新荣光之际，我应江西省作家协会、中共抚州市委宣传部、抚州市文联、抚州市文学院之邀，参加了“2022年全国名家看江西·抚州采风创作活动”。

烈日炎炎温度高，没有我们热情高。

一路阳光一路歌，激情澎湃访抚州。

连日来，我们一行在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著名作家高洪波的带领下，沿着“美丽双城梦·现代新抚州”的活动主题路线，来到《牡丹亭》作者汤显祖的故乡文昌里，观看了《寻梦牡丹亭》情景剧演出，参观走访了抚州高新区的卓朗云计算大数据中心、江西誉鸿锦芯片科技有限公司等单位，深切感受到古老新生、日新月异的震撼，又兴致勃勃地走进了抚州市南丰县，走进了一座红与绿交相辉映的时代画廊。

提起南丰，那可是很不一般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如《滕王阁序》名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它位于江西省东南部，抚州市南部，东邻福建，交通发达，是连接长三角和珠三角的桥梁与纽带。风光宜人，民风淳朴，早年是江右民系的重要聚居区和繁衍地，傩舞兴盛，素有“傩都”之称。

其中太和镇康都村，是当年红军反“围剿”时的重要根据地。1931年6月下旬，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在这里召开了第一次扩大会议和总前委第九次会议，讨论时局和行动方针，即著名的“康都会议”。

会议总结了第二次反“围剿”的经验，决定加强政治宣传工作，加强红军和地方武装建设，为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在中国革命史上占有辉煌的一页。

如今的康都村风采依旧，保留着许多革命遗址遗迹：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旧址、红军医院、红军标语等等。数十载风吹雨打，仍然熠熠生辉。新中国从血火中诞生后，南丰人民精心维护修缮，充分挖掘红色旅游资源，使“康都会议”旧址成为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或许是浸染了太多的英烈鲜血，历经沧桑的南丰山山水水，方才有了如此令人神清目爽的郁郁葱葱。尤其是十年前，南丰县列入了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规划的大盘子，把政策红利转化为发展动力，脱贫攻坚，产业转型，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浩荡春潮，焕发出“老区不老，风景正好”的勃勃生机。

名声在外的南丰蜜桔哟，愈加香甜可口，伴随着高速公路、高铁动车或江河轮船、空中航班，眨眼间飞到天南海北的客人餐桌上、客厅里。由于得天独厚的水土关系，南丰蜜桔皮薄核少，营养丰富，是柑桔中的精品，水果中的佳品，曾被历代皇室列为“贡品”，近年来更是“炙手可热”。2015年，南丰蜜桔种植面积达到了70万亩，年产量30亿斤，远销40多个国家和地区，南丰毫无争议地成为“中国蜜桔之乡”。

正值盛夏时节，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大片的蜜桔还在枝叶间“探头探脑”地等待成熟呢！县委宣传部陪同者说：欢迎你们秋天再来，保证大饱口福，齿颊留香。闻言我不禁跃跃欲试。别看我生活工作在北方，却一直对长江之南的柑桔情有独钟，一年四季几乎不断品尝。当然，那大多是经过冷藏保鲜的，与从树上采摘下来的鲜果不可同日而语，听了主人那句话，竟在心中盼望着秋风快快吹起！

二

当我们进一步参观采风，听取了当地人的倾情介绍之后，我蓦然“发现”南丰竟然还是“中国龟鳖之乡”！

明眼人会看到：这里的发现二字是带了引号的。

事实上，抚州南丰县的这个“名头”，早已与“蜜桔之乡”并驾齐驱，享誉大江南北，南丰已成为国内外著名的龟鳖育种地、贸易集散地。只不过，我原先孤陋寡闻不曾知晓罢了。这一回，真是令人大梦初醒、大开眼界、大饱口福。煌煌“三大”，可谓将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感受描绘得淋漓尽致。

龟鳖，是乌龟与鳖的统称，一种存活时间长久、水陆两栖喜食小鱼虾及草类的爬行动物。在不少人眼里，它们是同一家族，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乌龟有非常硬的甲壳，受到袭击时，可以把头尾及四肢收回壳内。鳖俗称王八甲鱼，因其腹甲纹理像是“王”和“八”两个字而得名；有牙齿，颈部可以伸得很长。再者乌龟头是圆的，没有牙齿，性情温顺，可存在于淡水和咸水中。而鳖头尖，尾巴较短，只在淡水中生活，性情凶猛，一旦被惹急了，那是咬住不撒口的。

秦汉以前，人们是把龟鳖视为“灵物”的，将龟与龙、凤、麟并列，合称为“四灵”。因它是所有动物中寿命最长的寿星，有“千年王八万年龟”之称。每当重大活动之前，巫师都要烧龟甲，然后根据龟甲上爆裂的纹路来占卜吉凶。所以，人们也称龟为“神龟”。古代帝王的皇宫、宅院和陵墓里，都有石雕或铜铸的神龟。

当然，能够担负如此重任的就不叫乌龟了，而是“赑屃”（bìxì），龙生九子，第一个就是它，寓意吉祥和长寿。相传，赑屃时常驮着三山五岳兴风作浪，后来大禹治水收服了它，让它帮助推山挖沟，疏通河道。大禹怕它再犯老毛病，就给它背上驮了一个石碑，名为霸下。如今人们在庙院祠堂里，随处可见这位大力士趴地负重，任劳任怨。据说触摸它，还能给人带来福气呢！

龟鳖给人坚定不移，平凡普通的印象，同时也是长寿与财富的象征，寓意吉利。据原版《周公解梦》云：男人梦见龟鳖，预示事业兴旺发达，将交好运；女人梦见龟鳖，预示将来地位尊贵，生活安逸；而梦见龟鳖爬进家门，则预示梦者会得到一笔财富。

在没有纸张的年代里，龟鳖坚硬的甲壳还担当了大任：王朝贵族用刀在龟甲或兽骨上刻字，用于占卜记事。后人不知是古代的文物，而只当作包治百病的药材—“龙骨”使用。直到晚清官员、金石学家王懿荣看到这些龙骨上的文字，追踪到河南安阳，方知这是最古老的文字，命名为“甲骨文”。

由此可见，古代龟鳖备受推崇。有一种民间说法：新姑爷第一次进门的时候，要送给老丈人一只金龟，表示希望岳父健康长寿。当然了，有钱您送个真金的，钱少就送个瓷的，上面涂一層金粉也可以。所以，要夸人家姑爷有钱有地位，就称他是“金龟婿”。

记得多年前看过香港电影《三笑》，其中就有一个情节：影星陈思思扮演的相府丫环秋香，举止得体，貌若天人，不相信书画名家唐伯虎卖身为奴，为摆脱他的纠缠，在老夫人赏的金纸袋里装了一个金粉小瓷龟交出去，不料却歪打正着，被唐伯虎唱道“金龟赠与金龟婿，寓意深长不用提，凤凰俦，默默许，但愿早结同心侣……”

好啊，除此而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吉祥寓意：古代称江河湖海里的龟鳖为鳌（áo）。据说唐宋时皇宫石阶正中刻有大鳌，只有考中状元的人，在朝见皇帝时才可以踏在鳌的头上，谓之“独占鳌头”。后来成为一个汉语成语，比喻那些在各个领域里占据首位者，激励祝愿各色人等节节高升，勇于争冠。元人有诗云：“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

相比这些美好而神奇的传说故事，古往今来的人们尤其看重的是龟鳖的药用和营养价值。早在《山海经》《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等经典文献中就有详细介绍。龟鳖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钙、铁等多种营养成分，还有各种维生素，味道鲜美，入口即化，是非常不错的滋补之选。

它们铁元素的含量是一般食物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所以贫血体弱者可以隔时吃上几只甲鱼，以此强身健体。鳖壳捣碎，也同样是件宝贝，磨成粉后吃下可以防癌，还可以退烧。有时家里的米经常有虫子光顾，那么，放点风干的鳖壳吧，能够起到很好的驱虫效果。

体质衰弱、肝肾阴虚、动脉硬化、“三高”患者食用，大有滋补缓解作用。也适宜低蛋白血症患者，以及各种类型的癌症患者放疗化疗后的辅助治疗。不过东西再好，也有忌讳之处，甲鱼亦不例外：久食败胃伤中，故食欲不振、消化功能减退、脾胃虚弱腹泻之人应慎食。

说句公道话：不管是表面形式的吉祥，还是营养丰富的美味，龟鳖的作用与功效无与伦比，我们说它“一身都是宝”，毫不为过。

三

如此神奇而珍贵的宝物，是怎样在青山环绕、绿水长流的赣东南落地生根繁衍壮大的呢？甚而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里，成了农民脱贫致富、乡村振兴的“支柱产业 ”？

当我们采风团一行走进太和镇南丰县恒辉龟鳖养殖专业合作社时，一位眉清目秀精明干练的年轻人早就等在那里，引领着作家诗人里里外外参观起来。只见炽热明媚的阳光下，几方“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水池里，点点水花层层波纹，时隐时现此起彼伏。

“那是甲鱼们在进食或换气，水面上只露出一个头，身子在下面使劲滑呢！”陪同者说起甲鱼来，如数家珍，头头是道。本以为他是这里的技术人员，殊不知正是太和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邱清望。

“嘿，没想到是镇长啊！这么年轻，看来对甲鱼业务很熟悉啊！”大家情不自禁另眼相看。

“我们邱镇长是位80后。”县里宣传部干部介绍说，“甲鱼产业一直挂在他心上，省市来人参观都是他当解说员！”

果然，从他接下来的讲述中，我们眼前徐徐展开了一幅太和镇龟鳖发展图。对于这种水陆两栖动物来说，只是池里池外缓缓爬行，而在乡村振兴中的南丰县看来，却是一次加速度的飞跃。

人们生活好了，自然追求饮食的美味与营养。南丰人发现捉几只湖湾里的甲鱼，拿到城里饭店就可以卖上高价，立即产生了浓厚兴趣。可是毕竟野生的不多，捉来捉去就捉光了。那么，可不可以像养鱼养鸡一样饲养呢？有人把一时没有食用的甲鱼，放到小池塘中圈养起来。在此过程中，逐渐掌握了一些甲鱼养殖技术。

随着甲鱼产的蛋越来越多，人们便将其拿到市场上去卖，那时很少有吃甲鱼蛋的，乏人问津。后来，有福建商人听说南丰有甲鱼蛋，便前来收购，这让南丰人尝到了甲鱼养殖的甜头，开始积极探索养殖甲鱼的致富之路。

太和镇土生土长的农民谢军辉，喜欢动脑筋，有空就蹲在村外水田边上琢磨。他发现本地的龟鳖繁殖周期长，产量小，而与外省引来的品种交配（其实乌龟不像传说中沒有雄性功能，完全可以自行交配产蛋），会大大改善这种状况。

于是，他与村里商量好流转土地，挖了几口池塘，扩大面积饲养起来。经历不知多少坎坷曲折，流过汗水也流过泪水，终于获得了成功。他的甲鱼（方言也称脚鱼）产蛋多，肉质好，受到了市场追捧与欢迎。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周边乡亲们纷纷取经，走上了富“甲”一方的道路。

南丰县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气候温和，光能丰富，雨量充沛，水质清澈，具有甲鱼养殖的区域优势。从初始到发展、扩充，这里的龟鳖产业火爆了十几个春秋。那时候，只要养龟鳖就能赚钱。太和、市山、桥背、莱溪等几个乡镇到全县，几乎各地的小山塘都变成了养殖龟鳖的小水塘。

物极必反，“一窝蜂”的大干快上，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弊端。无序竞争，品种杂乱，质量参差不齐，南丰龟鳖产业在2013年前后经历了惨痛教训，一些农民亏得血本无归。好在这时党中央和国务院制定了“苏区振兴”新政策，南丰人赶上了好时候。

南丰县委、县政府借助北京来的东风，逐步整顿规范龟鳖产业，实现标准化、规模化、品牌化发展。他们坚持以市场为导向，以科技为手段，引进多品种的龟类养殖，创新探索龟鳖新品种，成功地突破亲鳖人工驯化养殖、种苗培育等难关，创出了全国龟鳖种源集散地的牌子。他们还成立了全省首家龟鳖产业协会—“南丰县龟鳖产业协会”，为广大龟鳖养殖户、养殖企业提供技术、市场和培训等服务。

经过近三十年的探索与实践，南丰县的甲鱼养殖范围已辐射到全县各乡镇，形成了以太和镇、桑田镇、莱溪乡为中心的甲鱼养殖主产示范区，并由甲鱼养殖单一产业发展成为集商品甲鱼养殖、种鳖繁育与提供、甲鱼蛋销售等为一体的规模化产业。

2017年4月，江西抚州南丰县被中国渔业协会授予“中国龟鳖之乡”称号，其中的太和镇被授予“中国龟鳖良种第一镇”的称号。2020年10月，他们申报的“南丰甲鱼”地理标志，顺利通过国家级评审，成为继“南丰蜜桔”之后，又一种获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的农产品。

现在，这里的甲鱼种蛋、种苗供应量占全国的近50%，龟鳖产业经济总产值达21亿元，已是南丰经济不可或缺的“顶梁柱”，也是全国龟鳖产业的“龙头老大”，用“独占鳌头”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当年的谢军辉早已改变了单打独斗的方式，成立了恒辉龟鳖养殖专业合作社，走上了“合作社+农户+基地”的生产经营模式，既出售商品甲鱼，又提供甲鱼种苗，发展龟鳖养殖600多亩，年产值突破2000万元，年利润600多万元，带动80户养殖示范户户均增收4万元以上，并每年可为村级集体增收9万元。

为帮助更多的人养殖致富，谢军辉还受邀担任了太和镇太和村的“特聘村主任”，并光荣当选为抚州市人大代表。他说：“这是一分荣誉，更是责任，我将积极探索引进适宜本地发展的新产业，运用各方资源和能量助力家乡振兴发展，带动更多的村民致富。”

采风团一行来到这里，正值甲鱼蛋上市销售旺季，“老板们”正坐着高铁动车“满世界”奔波呢！认真考察学习，扩大业务圈子，使龟鳖产销渠道更加畅通。自然，邱清望镇长就当起了主人，让我们观看了养殖池，又引领着走进育苗室：一个个灰里透黄的甲鱼蛋，铺满了一层层货架，地上、水池里爬满了刚刚诞生的小甲鱼。

“南丰甲鱼有一个突出的优势—‘三高一低，产蛋率高，受精率高，出壳率高，病死率低。”邱镇长拿起一个甲鱼蛋指点着说：“这是一只受精的中华鳖，适合温度下一个半月就可以孵化出来。而食用的大都是没有受精的，富有营养且十分鲜美。”

参观结束，大家意犹未尽地走进基地负责人的办公室看看，蓦然发现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上面龙飞凤舞，赫然草书写着一行大字：“有钱就买龟，没钱就借钱买龟。”

什么意思？似乎是说投资龟鳖能够挣大钱，又好像在表达其他什么含意。正当准备寻找主人询问之時，接我们返程的车开过来，只得告辞了。采风团“团长”、中国作协原副主席高洪波是个有心人，拿出手机“啪”地把这幅字拍了下来，“回去‘研究研究。”

在车上，我特意从高主席手机上转来了这幅照片，并转发给刚刚加入微信群的邱镇长，请他代为解释一下。很快，他作出了回复：“呵呵，这个是谢老板私人所有，我不大好讲。”

一个悬念。可能是祝福，也可能是展望，抑或一种心愿……

许晨，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省作协原副主席，《山东文学》原社长、主编，青岛市作协名誉主席。国家一级作家。出版有《人生大舞台—“样板戏”启示录》《血染的金达莱》《琴声如诉》《再生之门》《山海闽东》和海洋三部曲《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郭川的海洋》《耕海探洋》等多部长篇报告文学、散文集。曾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全国海洋文学大赛特等奖、泰山文学奖等奖项。